他問:“爲什麼?”
“要是想讓你死,當初你自殺時我就不攔着了……”想到這裡,我不由嘆息:“我覺得自己就像股市裡被套牢的人,不補倉,就前功盡棄,補倉,也這麼悲慘。”
我聽到他笑了一聲,漫不經心地說:“你真傻。”
我想起蒲藍剛剛就這麼評價我,心裡涌上一陣無名之火:“那我現在回去?你不會還懷疑我爸爸讓你進監獄的決心吧?”
“不懷疑。”他伸手摟住了我的臂膀,把頭靠到了我的肩膀上:“我不是在罵你。”
“我不喜歡你這麼說我。”
他似乎沒動,半晌忽然說:“對不起。”
“什麼?”我莫名有點緊張,實在是因爲這個人從來都不會道歉。
他嘆了口氣,語氣有點落寞:“我爸爸一直告訴我,一旦沒了錢跟權,我就什麼都不是。我信他,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深刻的體會過。以前在我面前老實的,一個個都想盡辦法踩在我的頭上。”
我問:“難道你以前覺得他們是被你的人格魅力所折服嗎?”
“這倒不是,”他說:“只是以爲他們都是沒種的傢伙,沒想到會如此地快,如此徹底。原來我活着,真的只有錢跟權這兩樣。”
我想起蒲藍,心裡又是一陣難過。我不知道如果繁音當初對他尊重些,今天的事會不會有些不同,但幸好繁音現在還不知道,我覺得,侮辱一個男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侮辱他的女人,就像傷害一個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傷害她的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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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這跟你對我說對不起有關嗎?”
“有。”他說:“你是唯一一個,也最後一個留在我身邊的人,而且拋棄了一切。而且對那些人,我雖然不親密,但也絕稱不上不好,只是互相利用而已。但對你,是真的完全負了你。”
我說:“別說得跟遺言一樣,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你必須跟第二人格溝通好了?免得他作死。”
“這幾天他沒有出來,也沒有要出來的跡象。”他說:“身體虛弱的時候,一般都是我,可能是因爲他知道自己出來也沒用。”
小甜甜的確是個更喜歡逃避責任的人格,畢竟擔當這樣的特質也一直都在第一人格身上。一個過分感性和情緒化的人格,是不可能有什麼責任感的。
我說:“你最好跟他商量好,讓他別亂來,也不要欺負念念,否則你倆都得死。”
“好。”他說。
接下來,我們陷入了沉默。
在他懷裡靠着的感覺還蠻舒服,我感覺自己沒有之前那麼緊張了,放鬆後,開始昏昏欲睡。
但繁音再度開了口,聽他聲音還挺清醒:“你信不信來生?”
“信。”我說:“我有時會覺得自己前生造了孽,因爲今生實在是福太薄了。”
我沒有諷刺他的意思,實在是因爲這是客觀事實,別人親緣情緣至少佔一個,我別說這兩樣了,連友誼也沒有。
他笑了一聲,說:“要是有來生,你還想不想遇到我?”
“不想。”我果斷地說:“要是有來生,我想做一隻動物。”
“什麼動物?”
“兔子。”
“噢。”他說:“母兔子一年得生好幾窩,也挺辛苦。”
“那做狗。”我說。
“狗也挺苦,”他說:“狗生沒有樂趣,只是跟着主人。你也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有咱們家這樣的養狗條件,很多人會把狗拋棄,很多人吃狗肉鍋。”
我已被他打敗:“那我選個厲害的,我要做老虎。”
“老虎已經快滅絕了,如果投胎到馬戲團,要從小就被折磨,鑽火圈不是鬧着玩的。如果你不小心捕獵了不該捕獵的,還會被殺。”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有點生氣了。
“動物太辛苦了,還是做人吧。”他笑了:“還做我老婆,這次輪到你負我。”
我說:“我沒打算復仇呀。”
“那就輪到我好好疼你。”他說。
我禁不住嘆了口氣:“你總是這樣。”
“哪樣?”
“每次都拿很遙遠的事搪塞我,卻不在最近的事情上努力,現在連下輩子都出來了。”我說:“與其討論這個,不如想想最近。等到了美國,咱們怎麼搞錢?”
“跟李虞借點。”
“他要是不給呢?”
“不至於。”他說:“畢竟有懷信的關係在。”
“懷信要是也不理咱們呢?”
“不會。”
“爲什麼不會?因爲你妹妹?”
“不是。”他說:“我看人不會這麼走眼,何況他父親曾在困難時期幫助我爸爸,他們家在這點不會錯。”
我說:“好吧。”
他忽然笑了,問:“你想說什麼?”
“我和念念想吃頓好的。”
“沒問題。”他說:“私人會館預約不到,但好點的五星級還是去得起的。”
“還想買新衣服。”
“沒問題。”他在我的臉上親了一口,問:“還有呢?”
我忙問:“逛街不會又遇到刺殺吧?”
“不會。”他說:“我已經不值得被人冒着被端老巢的風險在公共場所刺殺了。”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問:“你以前一點都沒懷疑過我爸爸嗎?”
他說:“我沒聽懂。”
我覺得他不是沒聽懂,但我還是解釋:“我爸爸看起來那麼喜歡你,那麼支持你……他這算是騙了你吧。”
“不算。”他說。
“那你事前想到了嗎?”
這次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才說:“沒有。”
“真的沒有?”我問。
“真的沒有。”
“我不信。”感覺他語氣有些怪異。
他便笑了,說:“有沒有猜到都不重要,欺騙本來就是人生的一部分,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別人百分百對我誠實。”
我說:“如果你早知道他在騙你,卻還是順着他,那我會很感動的。”
他卻不說話了。
我仔細咂摸了一下他的話,又說:“嘴上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其實你最像小孩子。”
他還是不吭聲。
我有點按耐不住:“告訴我唄。”
他依然沉默,且發出了有些沉重的呼吸聲。
他本來就受傷,現在睡着也是情有可原。我便不再說話了,感覺他的頭依然靠着我,腿仍出於慣性地搖晃着這椅子,在這一小段時間裡,令我錯覺我們已經垂垂老矣。
我是被那個小寶寶的哭鬧聲驚醒的,等我醒來時,才發覺她就在我懷裡,而我在牀上。她哭得厲害,但房間裡卻沒有其他人的聲音。搖晃的船艙告訴我,這裡依然是船上,我並沒有睡多久。但我的眼皮感到了一些光亮,證明現在天色是大亮的。
我哄着小傢伙,發覺她尿了。然後我才發覺一個很嚴肅的問題:沒有紙尿褲。
我一籌莫展,看不到東西也不敢貿然出去,且此時走廊裡有男人粗獷的聲音,大聲呵斥着什麼,間或罵着髒話,這艘船上自然不會有高素質的人,高素質的很少選擇偷渡。
然而這不是最壞的,最壞的是這小丫頭居然在我解開紙尿褲的同時開始便便,我頓時頭大如鬥,草草找了些衛生紙解決小寶寶,但效用不大。正糾結,開門的聲音傳來,我嚇了一跳,但隨後就聽到了念念的聲音:“好臭喔!”
我說:“快過來幫媽媽。”
“好臭!那是粑粑!”念念嫌棄地說:“我纔不要過去!”
我無奈,同時聽到繁音的聲音:“我來。”
我說:“沒有紙尿褲。”
念念同時說:“而且好臭好臭!”
我煩死她了,“你小時候也是這樣子的。”
“我纔不會這麼臭。”她哼哼着說:“妹妹也不臭。”
妹妹臭的時候也不是她伺候呀,事實上連我都是第一次管這個,以前我只負責餵奶——真的好臭。
繁音也不說話,大約是在屏息凝神。事實上繁音坐下時,那小傢伙又不懷好意地放了一串屁,聽着就好臭,我很擔心繁音已經暈倒了。
終於,繁音說:“搞定了。”
我問:“這麼臭怎麼辦?”
“堅持一下吧。”繁音說:“我去扔垃圾。”
於是我回去看着小寶寶,牀邊仍是那麼臭,但小寶寶已經開始咯咯咯地笑。我摸摸她,發覺是信的紙尿褲,便問:“哪來的紙尿褲?”
“爸爸早上帶我去借的。”念念高興地說:“我們還去了甲板,那裡風好大噢!還有海鷗!我還看到了海豚!”
我問:“這裡怎麼能借到?”
“有一個帶寶寶的阿姨呀。”她說:“爸爸一早就說,妹妹要用紙尿褲,我們就去借啦。不過這艘船好破噢。”
“沒關係,等到了美國就好了。”我說:“可以吃大餐買新衣服。”
“好。”她說完這個字,又頓了頓,然後問:“媽媽,你還好嗎?”
“挺好的。”我問:“怎麼突然這麼問?”
“沒什麼,就是問問你。”她的聲音小小的:“我怕你覺得難受,畢竟昨天晚上……這裡這麼不舒服。”
我說:“船確實晃得我有點難受,但習慣後就好多了。”
“嗯。”她乖巧地應了一聲,忽然撲了過來,我連忙伸手接她,感覺她撞進了我懷裡,說:“媽媽,我愛你。”
頓了頓,又補充:“雖然你好臭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