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來一份涼皮,要四兩餅。”
“放辣椒不?”
“放,多放點醋。”
…………
楊睿掏出五塊錢來遞過去,端着一份涼皮和另一個盤子裡的四兩手撕餅,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時隔十幾年,再次品嚐起當初的味道。
當然不是山珍海味,但卻一樣吃得香甜。
時間已經是中午,位於青州大學東門外的飲食一條街生意極其火爆,只不過這家店的涼皮口味有點怪,生意並不算太好,所以還有空座,但也不多了。
涼意沁人卻入口香軟的涼皮,搭配着分量有些多的辣椒和醋,很獨特的感覺,再配上口感筋道的手撕餅……一種難以忘懷的味道。
…………
“師傅,來一份涼皮,要四兩餅。”
“放辣椒不?”
“放,多放點醋。”
…………
楊睿的筷子停在半空,卻不敢回頭。
…………
“陽陽,看見沒有,那邊有座位,你先去坐着,坐在那裡不要動,姑姑馬上就過去。”
話音落下,一個扎着小辮的四五歲小女孩走過來,到楊睿的對面坐下,穿着花裙子,手背上還帶着輸液後留下的醫用膠帶和棉球。
然後小女孩擡頭打量着楊睿,楊睿也擡頭衝她笑笑。
看見楊睿,小女孩卻突然就有些怯怯的,緊緊地抿着嘴兒,烏溜溜的眼睛瞪着,然後她站起來,蹬蹬地跑回去,扯着一個女子的袖子,“姑姑,姑姑,我不想吃涼皮了,咱們走吧。”
女孩子正好接過涼皮和手撕餅來,聞言就納悶地看看她,“陽陽,怎麼了?剛纔不是還說想吃涼皮的?乖啊,姑姑已經買好了,走,咱們過去坐下吃,好不好?”
小女孩不說話了,只是牽着女孩子的衣角。
她們很快就來到楊睿的對面坐下,楊睿擡起頭來看看她,有些愣神。
她衝楊睿笑了笑,楊睿也就衝她笑笑。
有些僵硬。
不過她並沒有察覺,而是低下頭來掰開方便筷,還仔細的拿手帕用水淋溼了擦一擦筷子頭,然後才遞給那個叫陽陽的小女孩。
小女孩接過去筷子,攥着,好像還不怎麼會用呢。
她只是使勁兒的盯着楊睿看。
小女孩的眼睛很像她的姑姑,眸光清亮如水,卻似乎是永遠都帶着一抹怯怯的感覺,惹人憐愛——但如果你因此就認爲她只是個柔軟的女孩子,那就錯了。
她注意到陽陽的動作,就小聲說:“陽陽忘了姑姑怎麼跟你說的了嗎?老是盯着別人看是很不禮貌的,小叔叔會生氣的。乖,咱們不看了,吃東西好不好?”
楊睿回過神來,有些慌亂,低下頭猛扒了一口涼皮,卻是一不小心讓辣椒給嗆住了,不由得咳嗽起來,臉色漲得通紅。
那女孩子看見了,猶豫了一下,卻還是站起身來,從攤主那裡拿了一個一次性紙杯,從保溫桶裡接了大半杯水,走回來放到楊睿面前,“喂,你喝口水吧……”
楊睿接過水杯灌了一口,壓住了咳嗽,然後才很僵硬地衝她點點頭,說:“謝謝。”
她笑着搖搖頭,“不客氣。”
楊睿低下頭去夾起一筷子涼皮,卻又放下,突然覺得有種難以下嚥的感覺。
他擡起頭來看看面前的女子,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哪怕只是搭訕也好,卻又不知道第一句話該去哪裡找回來。
過了一會兒,他放下筷子,端起剩下的半杯水,一口一口的喝光了,放下杯子,站起身來。
…………
等到楊睿走遠了,陽陽才突然湊過去,小聲說:“姑姑,姑姑,今天上午我見過那個小哥哥。”
宋璇聞言一愣,下意識的扭頭去找楊睿的身影,卻正好看見他最後拐出飲食一條街。
扭過頭來看看陽陽,她伸手摸摸小女孩的眉頭,然後才問:“陽陽在哪裡見過他?”
陽陽說:“就是在那個打針的地方,我要拉臭臭,那個胖阿姨就帶我去,我們在打針的那個地方門口,我看到這個小哥哥正在跟人家打架。”
“打架?”
陽陽點點頭,聲音更小了,湊過去,說悄悄話的樣子,還非得拉着她姑姑的手,讓她彎下腰來,自己趴在她耳邊說:“就是那個整天惹姑姑不高興的壞人,他打不過那個小哥哥,小哥哥就打他,小哥哥還說,讓他以後老實點,不許他隨便去敲別人家的門。”
宋璇聽得愣住。
陽陽是個小孩子,說話有點亂,但是對於一個整天和她呆在一起的人來說,聽起來卻是沒有什麼障礙的——她說的是街上的那個小流氓,叫杜斌的。
但是……宋璇忍不住下意識的扭過頭去在人流中再次尋找那個已經消失了的背影,然後又低下頭回想他的長相,怎麼都不記得自己以前見過他,而且他很顯然不是住在自己那一片的。他怎麼會知道這個杜斌老是半夜三更偷偷敲自己家的門?
扭過頭來看着小侄女,她問:“那,最後是那個小哥哥贏了,還是那個壞人贏了?”
陽陽聞言就擡起手來鼓掌,兩隻小手胖乎乎白生生的,樣子說不出的可愛,“小哥哥贏了,小哥哥很厲害,壞人打不過他。”
不過隨後,她咬了下嘴脣兒,又說:“可是……小哥哥好凶,陽陽害怕他。”
宋璇就笑笑,擡手揉揉她的腦袋。
下意識裡再次扭過頭去,飲食一條街上惟餘人海茫茫。
等到楊睿坐公交車趕到郭媛媛家裡的時候,他們家的午飯已經吃了一半。
郭媛媛打開門看見是楊睿,還沒等說話,就聞見了一股子撲鼻而來的煙味兒,於是她就撅嘴,小聲不滿地說:“你又抽菸了!”
楊睿笑笑,沒有心情解釋什麼,就說:“以後我儘量不抽。”
郭媛媛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她看見楊睿在笑,但是當兩個人視線相觸,她卻絲毫都興不起耍小脾氣要挾他以後不許再抽菸的念頭,於是就點點頭。
看見他衣服的前胸口有點髒,還伸手幫他拍掉泥土,說:“沒吃飯吧?洗洗手吃飯。”
正在吃飯的錢念珺已經起身去給楊睿拿筷子去了,郭媛媛就回去坐下等着。
等到楊睿過來坐下,郭定邦看看他,有點吃驚,“跟人打架了?”
楊睿搖搖頭,“沒有,幾個小孩玩打仗,我有點倒黴,走過去的時候不小心給扔了一下。”
郭定邦看看他,沒說話。
郭定邦今天難得休息,就哪裡都不去,在家陪老婆看電視,錢念珺就特意自己蒸了一鍋花捲和饅頭,而且這午飯還是六菜一湯,特別豐盛。
從郭媛媛手裡接過花捲來大咬幾口,楊睿這才覺得心裡的慌亂開始漸漸褪去,還讚了一句,“錢姨蒸的花捲真好吃,待會兒我得帶回去幾個。”
錢念珺聞言就笑着點頭說好。
她是河北人,特別擅長做麪食,楊睿尤其喜歡吃她蒸的花捲包的包子,不得不說,她在廚藝這方面的水平,陶老師拍馬難及,所以楊睿就經常奉命到這邊來打劫些吃的。因爲陶慧珍自己還好說,偏偏楊伯清和楊睿他們爺倆兒也都喜歡麪食,而陶慧珍不會弄。她能拿出來跟這邊交換的,只能是她自己在廚房裡鼓搗的那些老醃菜。
四個人都不怎麼說話的吃完了飯,還沒等錢念珺收拾飯桌呢,郭定邦就招呼,“媛媛,拿象棋來,讓楊睿陪我殺兩盤。”
於是楊睿就陪他下棋。
要說審案子,郭定邦是行家裡手,但是下象棋,他卻是蜚聲公安系統的臭棋簍子。
楊睿一直棋力很高,面對郭定邦,十三歲的時候他就已經可以輕鬆取勝了,至於現在,楊睿甚至可以一邊分心跟錢念珺聊天一邊跟他下棋,都能照贏不誤。
可問題是即便如此,郭定邦依然樂此不疲。
而且他下棋還帶悔棋的。
錢念珺想起個事情來,就問楊睿,“昨天放學的時候聽你媽說,她想送完這一屆畢業班就不教了?想讓你爸給她想辦法弄到教育局去?”
楊睿聞言就撇嘴,“陶老師主要是覺得教學太累,尤其是教畢業班,就更累,所以,她想當個清清靜靜的官太太啦!”
說着說着,他倒是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來,就慫恿錢念珺,“您也可以想辦法調去教育局呀,那多清閒,您跟我媽還可以安排在一個科室裡,沒事兒倆人還能聚一塊兒一邊打毛衣一邊聊天,多好!再不然,你們一起復習考研究生也不錯啊……讓我郭爸給您想辦法,我回家跟我爸說說,讓他也給您上心,爭取你跟我媽都調到教育局去!”
錢念珺聞言就笑,“我也這麼想的,當時你媽一說,我就也跟着心動了,教高中……別的還好,就是時間打的太緊,要不是一年還有兩個假期,非得把人累死不可。”
楊睿就趕緊笑着附和,“就是就是。”郭媛媛就在一邊捂着嘴兒偷笑。
這時候還是郭定邦比較不給面子,直接就冷笑,“別說那麼好聽,你小子不就是算計着馬上要進高中了,怕你媽跟你錢姨在,會管住你嘛!”
估計他今天輸的有點火氣大,一盤棋下來他悔了四次棋,結果還是輸的慘不忍睹。
這時候楊睿扭頭再看看錢念珺,她聞言果然就有點猶豫了,想了想,說:“也是,你跟媛媛馬上就高中了,按說,還是再晚幾年,等把你們這一茬送畢業了再轉也不遲!”
楊睿聞言無奈地扭過頭來,“郭爸,作人要厚道!”
郭定邦不屑地看他一眼,招手,“來,再殺一盤,我還不信了……”
楊睿看着他,低聲說:“這兩天我家客人很多,昨天晚上我看見我媽清點戰利品,有十幾條中華呢!”
郭定邦聞言精神一震,猶豫了一下,跟楊睿交換個眼神兒,擺擺手,“先下棋,先下棋……”
萬家燈火之外,夜色寂寥如許。
客廳裡傳來電視劇中的對話聲,一男一女,在深情地彼此告白。
楊睿拉上窗簾,回身關掉牀頭的檯燈,然後仰面躺在牀上,手臂擡起來,枕在腦袋下面,一動不動地盯着天花板。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電視裡突然有哭聲傳來,哀哀切切。
深吸一口氣,楊睿卻突然笑了。
“能再看見你,真好。”
他喃喃自語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