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念珺和郭媛媛接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將要黑透了。
正好,這裡還在議論紛紛。
天黑了,沒人注意到剛趕過來的幾個人都是腦袋上貼着“楊系”標籤的,所以說話越來越肆無忌憚,“據說這回是區紀委先下的手?鄒大姐不是都說了嘛,是區紀委打了報告上去,市紀委纔下來的,據說是一個什麼公司的老總,實在是受不了楊伯清的勒索了,這才跑到區紀委告狀去了……”
“嘖嘖,真沒想到啊,楊伯清平常看上去這麼正派一個人,居然……”
“不會吧?楊區長……不像是那種人呀!會不會是有人故意要陷害他?這幾年可沒少出了這種事兒,我看楊區長不像是那種會貪污的人,更別說上百萬了!”
一聽到這個,鄒春梅立刻就跳過來,“你知道什麼,這是我們家老董親自辦的案子,那還能有錯?你們不信等着瞧,指定能搜出贓款來,還少不了呢!”
她是區紀委書記董國慶的愛人,這麼指着鼻子跟人說話,在場就沒有人敢跟她嗆聲,畢竟紀委書記手裡攥着的權力太大,區政府大院裡住着的這些人幾乎是無人不怕。再說了,鄒春梅這不是一直都在宣傳嘛,副區長楊伯清都剛被他老公給扳倒,這時候,誰還願意爲了一個沒有利益相干的楊伯清去得罪她鄒春梅?
於是聽見她這麼說,那幾個剛剛爲楊伯清說了幾句公道話的人就趕緊陪着笑,附和着說道:“也是,這人哪,不能看表面啊,那咱們等着,看到底能不能搜出贓款來!”
站在人羣外圍的郭媛媛聽到這些話,忍不住就是眼睛通紅心裡亂跳,這就恨不得站出來找鄒春梅理論理論。但是知女莫若母,還沒等她有動靜呢,錢念珺已經一把拉住她,小聲說:“事情還不一定怎麼樣呢,你就別惹事兒了,她們愛說什麼讓她們說去,頂個屁用!”
說話間,樓道門口的封鎖就放開了,因爲紀委的工作人員全部下來了。
青州市紀委副書記胡悅夾在人羣中走出樓道,卻是第一個矮下身子鑽進了小轎車裡,董國慶的老婆鄒春梅還特意跟他打招呼,他也只是勉強笑了笑衝她擺了擺手。
但是沒關係了,因爲大家隨後就看到了工作人員手中捧着的那些東西。
其中有一個不小的包,有人就藉着不遠處亮起來的路燈隱隱約約的瞥見了,那裡面好像是百元大鈔!
鄒春梅也看見了,就笑得合不攏嘴,“肯定是搜出來了,喏,你們看,那不就是贓款,我說的嘛,少說七位數!”
…………
錢念珺神色嚴峻,郭媛媛兩眼通紅看起來隨時要哭。
四輛小轎車前後開走了,錢念珺一拉郭媛媛的手,直接就邁步上樓,看得樓道外邊一陣驚訝,然後纔有人小聲說:“這是公安局郭局長的愛人吧?”
“應該是,聽說她也在一中教學,跟楊區長的愛人關係很好。”
鄒春梅就皺皺眉頭,冷哼了一聲。
…………
房門打開,看清是錢念珺和郭媛媛,楊睿居然還笑了一下,“錢姨,您來的正好,我剛纔還想打電話請您過來一下呢!”說着趕緊打開門讓她們母女倆進來。
錢念珺就回答,“我們得到消息就過來了,你郭爸在局裡,打電話也找不到他。”
又小聲問:“你媽沒事吧?”
楊睿點點頭,道:“比剛纔好多了,正好您來了,勸勸她。”
又說:“另外,錢姨,您看是不是今天晚上您就在這邊住一夜?陪陪我媽?”
錢念珺聞言沒有絲毫猶豫,當即點了點頭,“好!”
不過話說完了,她又看看郭媛媛,顯然是有點擔心女兒一個人在家。
可是不等她說話,郭媛媛卻已經主動道:“那我也過來,陪您和陶姨。”
說話間她還扭頭看看楊睿,楊睿就衝她笑笑。
走進客廳,她們首先看到的就是觸目驚心的滿屋子一片狼藉。
錢念珺見陶慧珍一動不動地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就趕緊過去,坐下後輕輕地攬住她。
楊睿和郭媛媛站在一邊,看着陶慧珍不知不覺就開始抽噎起來,然後,她趴進錢念珺的懷裡,終於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錢念珺就摟着她,突然說:“還記得上大學那會子,你就是動不動就哭鼻子,一點都不像是個東北的女孩子。不過說來也邪,偏偏就是你這個性子,居然硬是把你們家老楊那麼個性子剛強寧折不彎的男人給磨成了繞指柔……”
她這麼一說,陶慧珍就好像是找到了發泄口一般,頓時就哭得更加厲害了。
看到這一幕,楊睿卻是輕輕地鬆了口氣:遇到這種事情,就怕不哭,就怕沒有發泄的渠道,一旦哭出來了,不憋在心裡了,反而沒事了。
他扭頭看看,不知不覺的,郭媛媛也在一旁紅了眼眶。
楊睿就笑笑,低聲問:“媛媛,我下午給你的東西還在嗎?”
郭媛媛點點頭,聲音已經有點異樣了,就說:“在呀,在我牀底下呢,誰都沒告訴,只有我知道。”
楊睿笑笑,鬆了口氣的樣子,“那咱們待會兒就去取出來,我今晚要去龍城。”
夜深了,窗外的萬家燈火正在次第熄滅。
青州市富貴賓館的一間客房裡,卻是燈火通明。
早在三天之前,青江區紀委就已經直接包下了整個第二層的所有客房,還通過市紀委從武警那邊調了一個班過來,將整個樓層都看守的密不透風。
這裡就是青江區紀委和青州市紀委聯合作戰,審理青江區黨委常委、常務副區長楊伯清貪污受賄一案的辦公地點。
涉案者一共七個人,包括楊伯清、楊伯清的秘書侯佔元,以及前進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馮亮,還有其他的幾個證人,目前全部都已經在這裡被控制了起來。
楊伯清被安排住在樓道中間一個窗戶上按了防盜網的房間裡,負責主審他的,正是市紀委副書記胡悅,陪同審理的,還有青江區紀委書記董國慶。
從來到這裡之後,楊伯清始終一言不發,氣得董國慶暴跳如雷,卻是拿他無可奈何。
胡悅衝他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後才扭頭看着楊伯清,一想到下午挨的那記耳光,他臉上就有點不自然,目光也就有點陰森森的意思。
不過他知道,楊伯清不是陶慧珍,這傢伙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誰都不怕,所以,該走的過程就一定要走,不能給對方留下話柄,因此他便只是淡淡地道:“楊伯清同志,你現在還有必要這樣負隅頑抗嗎?你也看見了,對於給你行賄的事情,馮亮是供認不諱的,而我們也確實從你家裡搜出來了共計五十七萬的現金,對於這筆錢的來歷,你根本無法解釋……”
不等他說完,楊伯清已經淡淡地道:“因爲那根本就不是我的。”
說着,他臉上露出一個不屑的冷笑。
看見他的表情,胡悅就突然想起下午時候楊睿的那一次冷笑,這父子兩個,不但都是難纏得緊,而且連笑起來的樣子都差不多!
於是,胡書記好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樣突然拍案而起,“楊伯清,你不要囂張!”
說完了,他衝旁邊的書記員擺擺手,“去,把侯秘書的筆錄和檢討信都拿來,給他看看。”
又對楊伯清不屑地道:“既然你不見棺材不掉淚,那我就幫你清醒一下!”
楊伯清聞言仍是一言不發,只是不知不覺之間,他的臉色又深沉了些:侯佔元,是他的秘書,從經貿委的時候開始,已經跟了他足足六年了。
但是很快,當書記員把侯佔元的親筆檢討拿過來遞給他,他從頭到尾仔細的看了一遍,最後還是忍不住失望地嘆了口氣。
這是一封檢討信,也是一封揭發信。
裡面繪聲繪色的描述了他這個秘書在跟隨楊伯清期間,是怎樣見到他公然索賄的,還描述了楊伯清是怎樣的指使他去爲那些給他送過禮的人解決一些“私人問題”的。
這份證詞,再加上此前馮亮親筆簽名的審訊筆錄,簡直嚴密如網。
楊伯清目光清明,脊背筆直,但內心中還是不由得泛起一種無力感:馮亮居然會說他曾經向我行賄?侯佔元還好幾次都親眼看見了?
他知道這些證詞都是子虛烏有的,但問題是,胡悅和董國慶都認爲這是真的!
所以對於黨紀國法來說,這些證據就是真的!
這種事情,雖然是第一次攤到自己頭上,但是作爲一個在政府部門工作了十幾年的副區長來說,他心裡還是很清楚的。
第一次,楊伯清擡手抿了抿頭髮,突然就想起那天晚上兒子跟自己說的那幾句話,這時候再想,忍不住就有些後悔,或許,如果那天晚上自己聽兒子的話,第二天就馬上趕回來的話,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可惜……枉自己在政府工作了十幾年,事到臨頭,居然還不如一個孩子看得明白!
這一進來,怕是就不容易出去了。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就感慨出聲來,“是啊,一日不朝,其間容戈……人心哪!”
胡悅和董國慶不知道這句話什麼意思,扭頭看看書記員,書記員也搖搖頭表示不明白。於是董國慶就皺皺眉頭,“楊伯清,你不要兜圈子,還是早點交代清楚你的問題!”
楊伯清擡頭看看他,突然道:“我沒什麼好說的,你們需要什麼就自己編吧,不過,我不會簽字。我,楊伯清,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沒做過的事情!”
說完了,他淡淡地道:“夜深了,兩位書記不會不讓我睡覺吧?”
董國慶聞言拍案而起,指着他的鼻子道:“楊伯清,你什麼態度!”
胡悅卻是帶着一抹笑容站起來,嘴角微挑,帶着一抹殘忍的意味,扭頭對董國慶道:“既然這樣……那麼,董書記,你負責安排人,兩個人一組,一組兩個小時,連夜給我審,不交代,就不許他睡覺,我倒要看他能撐多長時間!”
董國慶聞言先是眼前一亮,然後又小心翼翼地看了楊伯清一眼,見他皺皺眉頭似乎要說什麼,就搶在前面小聲道:“胡書記,這合適嗎?”
胡悅笑笑,淡淡地瞥了楊伯清一眼,道:“董書記,我們現在要審問的,已經不是一位副區長了,而是一個貪污犯!”
說完了,他拍拍董國慶的肩膀,“好好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