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 殯儀館內
辦完手續,我再次回到了那個父親被推入的室內。看到我所辦理的手續,工作人員方纔將父親推進內間。再次返回之後,工作人員就讓我們到另一大廳之內等候。來到門口,我留意看了一下,見上方寫有“追憶堂”的字樣。走進去,感覺比剛纔那一室的空間要大上許多。
追憶堂內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掃視一圈,發現有許多陌生面孔。在大廳的正前方的中央位置,此刻正停放着一老者。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之下,一衆後輩子孫們正對着老者按序排好。然後,哀樂響起,衆人按照排好的隊伍圍着老人慢慢走動了起來。這也稱之爲“跑堂”。不過,與軍樂隊不同的是,在“跑堂”的過程之中,並不會出現所謂收受“喜錢”的情況。三圈之後,衆人再次依次面對着老人排好隊伍。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整齊劃一的三鞠躬之後,整個“追憶”的過程,就算是真正結束了。
改革之後,現在,殯儀館已經少了太多太多的收入。因此,鞠躬之後,工作人員會問:“有沒有人獻花?”當然,這所獻之花是需要付錢的。這獻花的錢,可以算是殯儀館現今微薄的收入之一吧。只是,現在的人都學得精了,一般情況下,是很少會有人去獻花的。而工作人員只能用言語蠱惑,但卻絕不能強迫,否則就是違規,而且很可能會因此而受到嚴厲的懲罰。
在確信沒人獻花之後,工作人員纔將老人推入追憶堂內室之中。我估摸着,緊接着就是火化事宜了。只是,那些想跟着進入的家屬們都被工作人員拒之門外。
也就在這個時候,姨哥湊了上去。工作人員依然板着臉不讓任何人進入。
“我是進去找人的。”姨哥一邊發着香菸一邊解釋道。
工作人員並沒有接香菸,也許是大廳之中嚴禁抽菸的緣故。他依然板着一張臉,但卻問道:“找誰?”
“某某,她是我們家親戚。”姨哥賠笑着回答道。
“你家親戚?”工作人員疑惑地追問一聲。
“我們跟他一樣都是某某村的,從輩分上來看,我還是她姨父呢!”姨哥再次不厭其煩地解釋道。
那工作人員聽後,想了想,覺得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也就讓姨哥進去了。
很快就要到父親了,這時,小舅舅過來跟衆人說道,到時候千萬別獻花,因爲那些鮮花都是需要付錢的。聞言,不少人都跟着隨聲附和起來。並有人說,那些讓人所獻的鮮花,說不定就是剛剛從別的死人身上拿過來的。看來,在殯儀館這個陰暗的地方,人們的思想也變得有些陰暗了起來。
父親被推了出來。我仔細看了看,發覺父親已經被簡單地化妝過了。最起碼,臉上被塗了少許的胭脂,嘴脣上也上了少許的口紅。咋一看去,感覺父親臉上又重新煥發了生機,那模樣更像是睡着了一般。
在工作人員的指揮下,我們有序地“跑堂”並深情地“鞠躬”。當然,我們也沒人上前獻花。工作人員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因此倒沒像辦手續的一樣面露失望之色。
姨哥是隨同一位女工作人員一起出現的,那個女工作人員與追憶堂的那位打了一聲招呼。於是,姨哥就向我們連使眼色。我自然會意,於是跟母親和姐姐一同走上前去。此刻,母親和姐姐正哭得無比傷心,而且她們也絕對無法承受父親焚燒時的巨大心靈衝擊。所以,母親和姐姐就決定在外面等候。跟隨我一同進入的有小姑姑、小舅舅和兩個擡棺材的。
女工作人員在前面推車,我們則緊緊地跟在後面。從姨哥與之親熱交談的模樣,我就能夠輕易判斷出,這個女工作人員就是姨哥口中所謂的熟人。將推車推到目的地之後,那個女工作人員就回頭對我們說道:“放心,我一定會盡力幫忙的。”
在我們千感萬謝之後,那位女工作人員就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
耳中滿是轟鳴之聲。在這裡,說話必須得大聲,否則根本就不可能聽清。雖然是第一次來,但我已經大致能夠猜到,這就是殯儀館的火化操作間了。
父親前面,還有一人。這是一個狹長的所在。眼睛掃描處,估摸着少說有“一到六”這六個序號。每個數字正前方都有一狹長的傳送帶。每個傳送帶跟傳送帶之間,都隔着一段不小的距離。可以看得出,數字的下方是一扇鐵門。從門縫處所沾着的濃厚黑灰痕跡,就不難判斷出,門板後面一定就是高溫焚燒的爐膛。
沒多長時間,就有兩個工作人員過來將父親前面的那人從推車上搬放到對應數字之前的傳送帶上。那人身上的鮮花,被工作人員隨手扔到牆角處。至於這些鮮花會不會再次回到追憶堂去,那就不是我們所能知道的事情了。
此刻,小姑姑見父親褲襠處鼓鼓的,纔想到讓擡棺材的幫忙將不知道什麼時候塞入的一團紗布取出。那擡棺材的也如同工作人員一般,將取出的那團紗布隨手扔到牆角處。我看到,那團紗布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那堆鮮花之上,頓時就有不少花瓣破碎凋落。看來,即便是這裡的工作人員想回收再利用這些鮮花也已經變得不可能了。
自從進入靈車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捧着父親的遺像。此時此刻,父親的遺像依然在我懷着靜靜地躺着。自從進入追憶堂的內室之後,特別是看到那一個個傳送帶的時候起,我心中的不安就變得更加強烈了起來。強烈得讓我覺得自己的腦海似乎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片空白。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感覺自己彷彿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就如同旁觀者一般,呆呆地看着面前所發生的一切。自己身旁的人和事,都恍惚得如同夢境一般,變得不真實起來。再理智的人也都有感性的時候,那一刻,由於父子之間的那濃濃血脈之情,我多麼希望這段時間父親身上所發生的一切全都是一場惡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