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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朱濟世籌謀着取攻取廣東大計的時候,在西江浩浩蕩蕩的江面上,一艘義安行的大木船正緩慢地逆流上行。天氣正是涼爽晴好的時候,西江之上風平浪靜,木船擠開江山,悠悠而進。
義安行是西江船幫行首,也是天地會的背景,稱義安堂,是字號相當古老的山堂。早就對反清復明的事業沒了興趣,而是霸着西江水運吃口安生飯。當然,義安堂畢竟是洪家山堂,對最近崛起於香港的大明山和朱明正朔還是保持一份尊敬的。義安堂堂主也秘密去香港拜見過朱濟世,表示西江船幫可爲復明大業盡一份力。這話本來是說說罷了,誰知道朱濟世真就派了個差事下來,讓義安堂護送洪仁玕去廣西永安州。
洪仁玕所在的艙房的門被輕輕敲響了,義安堂的堂主王得財從門外進來,朝穿着身大清正五品文官官服的洪仁玕拜了拜,“大老爺,江口鎮就在前頭了。”
“哦,知道了。”洪仁玕放下手中一本恩格斯所著的《泰西兵略》,和氣地朝王得財點點頭。廣西永安州江口鎮便是洪仁玕洪大老爺此行的目的地。他這個大清正五品文官倒不全是冒充,而是花了不少白花花的紋銀捐來的。雖然是個捐班,但也有一層官皮可以唬人。這一路而來廣西,倒是省了不少麻煩。沿途巡查的綠營哨卡,全都沒有爲難與他,得了幾個銀元的打賞便痛快放行,更無一人上船來打擾這位書卷之氣頗濃的洪知府——這捐班二字又不會寫在臉上,不曉得的人還以爲這位爺是三甲出身的正途官,誰願意去招惹?
洪仁玕站起身,和王得財一起出了船艙,立在船首向西而望,江口鎮的碼頭已然在望了。
也不知道拜上帝會的事業發展得怎麼樣了?洪仁玕的眉頭漸漸擰起,一絲憂色浮上臉龐。
他是洪秀全事業最早的幾個參與者之一,那本讓洪秀全陷入半瘋狀態的《勸世良言》還是他從香港帶回去給洪秀全的。對於這位有大志的族兄,洪仁玕是既佩服,又擔心。佩服的是洪秀全一手創立的拜上帝會勢力日大,還獨具慧眼攀上了朱濟世這棵高枝。以洪宣嬌眼下得寵於朱濟世房帷的程度,洪家的富貴已經是可期的了。
可是對於洪秀全的大志,這位洪仁玕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擔心。洪家追隨朱濟世算是早的,又有拜上帝會的勢力,還獻上洪宣嬌這個小妖精同朱濟世結了親。將來就是一門外戚,富貴榮華享用不盡。可洪秀全偏不知足,始終不肯帶着拜上帝會的骨幹精銳去香港投靠,還不斷向朱濟世要錢要槍擴充實力,這份心思當朱濟世看不出來?
“大老爺,船要靠碼頭了,您小心些。”
王得財的話音方落,木船已經穩穩靠上了江口鎮的碼頭。這裡距離洪秀全現在的大本營金田村不過幾十里,早就是拜上帝會的地盤了。過去一年多,拜上帝會陸續得了朱濟世不少金銀洋槍,因而發展極快。信衆早就過了兩萬!連永安州的知州都被洪秀全收買,對拜上帝會的發展睜一眼閉一眼——現在兩廣官府的注意力都被朱濟世吸引過去了,只要不是反清復明,搞個邪教,聚斂些金銀根本不在朝廷命官們的眼裡。而且廣西這裡素來是天地會反賊活動的重點,打着反清復明旗號佔山爲王的強人多得要死,廣西的綠營兵累斷腿都剿不過來,誰還管邪教啊?
“來人可是謙益兄弟?可把你給盼來啦!”
洪仁玕正忙着指揮僕役將一個個沉重的木箱子從船上搬下來,就聽見有人叫他的小名,回頭看去,原來是馮雲山帶着幾個人快步走來。這馮雲山現在的打扮好似個在鄉的士紳,一身做工考究的長衫馬褂,戴一頂瓜皮帽,帽鎮是一顆羊脂白玉。這一身行頭沒有幾十塊銀元就拿不下來,看來朱濟世的錢已經讓這些太平天國的領袖們提前過上了富足的生活。
……
“謙益兄弟,傳言濟世軍的盡滅了廣東水師,是真的嗎?”
“謙益兄弟,濟世軍到底有多少人馬?是否真如這《泰西兵略》所言日日嚴加操練?”
“謙益兄弟,這濟世軍什麼時候會進攻廣東?會不會直接泛海而上去打北京城啊?”
洪仁玕在江口鎮上面最豪華的一棟宅子裡才安頓好,就給一幫子拜上帝會的骨幹拉着絮絮叨叨的問個沒完。這些歷史上都鼎鼎大名的人物,現在都和洪仁玕一樣,似乎有些患得患失。
朱濟世的造反事業發展的似乎超過他們的預期,廣東的形勢已然在大亂邊緣,或許用不了太久就是朱家天下了!到時候拜上帝會該何去何從?如果相投,大家夥兒能得什麼地位?如果不和朱濟世合夥……拜上帝會有沒有單幹的實力?
“謙益兄弟遠來勞頓,今天就先安歇吧,有什麼話,明天再同大家講。”首座之上,一身員外打扮的洪秀全此時發了話,打發了會中骨幹,只留了馮雲山和洪仁玕還有獨眼龍楊秀清等三人。
“仁坤哥哥,若能舉衆投明,封侯是肯定的。”洪仁玕摸出了朱濟世和洪宣嬌的書信雙手遞給了洪秀全。
“紹光弟(馮雲山號),你覺得如何?”洪秀全一邊拆開洪宣嬌的書信觀看,一邊笑呵呵問身旁的馮雲山。
“能封侯也不錯了。”馮雲山望着洪秀全,笑了笑道,“宣嬌妹子的信裡怎麼說的?”
“哼哼,女大不中留啊!”洪秀全冷笑道,“都快把朱濟世誇上天了……還真把他當真命天子了!”
“仁坤哥哥,你的意思是……我們不投大明?”洪仁玕聞言一怔,擡頭望着洪秀全。
“爲什麼要投明?我乃人王,這是天父的旨意!朱濟世再怎麼鬧騰,都逃不出個墊腳石的命!”洪秀全淡淡地道,“這個侯,還是將來由我封吧。”
“哥哥,明公有強兵啊!”洪仁玕喃喃道。
“卻無大志,眼睛只盯着兩廣一隅,將來就是個南明小朝廷的命!”
說話的是一隻獨眼露着精光的楊秀清,他本是拜上帝會的三號人物,不過在前一陣子在洪秀全、馮雲山去香港拜會朱濟世的時候,玩了把上帝附身,所以現在是拜上帝會的二把手了。
他冷笑道:“天下中樞又不在兩廣,就算被朱濟世據了,也要不了滿清的命。吾若是朱濟世,就多造戰船,然後掛帆北上去打燕京了。”
“明公行事的確是持重了些。”洪仁玕點點頭道。
“這就是咱們的機會!”楊秀清臉上浮現出興奮的神采。
“眼下官軍的注意力都被濟世軍所吸引,若廣州府真爲朱濟世所攻,廣西提標、撫標只怕也要被調去廣東。到時候永安州左近空虛,還不任憑我們行事?現在我們已經有了兩萬教衆,所聚銀錢不下二十萬,還有洋槍千餘支,何愁大事不成?”
“楊兄弟說的對,咱們的機會就在這裡!”洪秀全拍拍手。
楊秀清大笑道:“就讓朱濟世同滿清在廣東鬧去,我們自領兵北上,沿途擴充隊伍,不佔城奪地,儘速過江,先取河南爲家,再整頓兵馬,北取燕京,奪了滿清江山,立我太平天國!”
聽到楊秀清的這番話,再看看洪秀全贊同的表情,洪仁玕只能在心裡面長嘆一聲,這拜上帝會和大明朝,果然是沒有辦法走到一起的!其實這事兒早就在預料之中,因爲洪秀全在廣西教衆當中,向來是以“人王”和“上帝次子”自居的!而且不僅洪秀全是上帝次子,就連馮雲山、楊秀清、蕭朝貴、韋昌輝等拜上帝會骨幹,也都是上帝他老人家的三、四、五、六子……這幫神仙要是真投到朱濟世麾下,要朱濟世一個世俗君主怎麼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