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溫教授,王珂回到乾爹董偏方的董氏天膠小工廠,繼續幫助清洗皮子和換水。
水塔已經建成了,比這個三層小樓還高,只是還沒有正式啓用。但目前來看,現場會肯定是能用上了。
“乾爹,今晚溫乾爹把我找了去,主要是想問我……”
“是不是問你什麼時候走咧?”乾爹董偏方攔住了王珂的話。
“嗯,我想在現場會以後歸隊,部隊正在西山駐訓,後面還有實彈射擊與演習。”再後面的話,王珂沒有繼續往下說,這次訓練,也可以叫戰備訓練。一切從實戰出發,而偵察班已經出公差近一年了。
“小子,你是部隊上的人咧,一切都要以部隊的利益爲重。”乾爹董偏方不動聲色,繼續攪拌着敞口鍋裡的碎皮子。可是內心,此時卻是掀起滔天巨浪。
明明知道王珂是部隊上的人,遲早要回部隊上去,但是真的要走了,還是捨不得。春上那次抗洪,接下來恢復生產,古河道考察,小工廠和小診所的建立,別人不清楚,乾爹董偏方可是歷歷在目。多次性命相交,情誼相凝,王珂比自己親兒子還親。這,全村人都知道。
“乾爹,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和乾孃的。”王珂說到此處,也有些悲傷。自己有兩次,命都是乾爹救回來的,就衝這份大恩,南邵村也永遠是自己的第二故鄉。
“小子,反正萵苣營房離南邵也不遠,一有時間我們也會去看你咧。”
“乾爹,再過半年,我的老班長黃忠河可能就要復員了,他到時候會到南邵村落戶。到那時候,我來得機會就更多了。”王珂擠出一絲笑容,安慰着乾爹。
“行咧,明年我多泡一點虎骨酒,你愛喝,你溫乾爹也愛喝咧。過年你們就請假來,那時候,我再多滷點驢肉咧。”
說說講講,已經到了半夜。
乾爹董偏方回去了,王珂在院子裡巡視了一遍,來到門口傳達室,躺在小牀上,望着天花板,一點睡意都沒有。
都說人生走着走着就開闊了,現在的你不用着急。讓未來本就該屬於你的樹再長長,讓那些花再開開,等你再度遇見的時候,看見那樹,看見那花,那纔是最美的時候。
如果自己沒有當兵,如果自己沒有遇到乾爹董偏方,會對南邵村有這麼大的感情嗎?
自己在南邵村的奇遇,太多了,以至於王珂都在懷疑,上輩子是不是在這裡打過仗?當年荊軻刺秦王的時候,那時候會不會也有一個叫王珂的。
胡思亂想中,王珂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乾孃來送的飯,同時來換下王珂。今天上午,古河道發掘現場,要再次向下做試探性採掘。
現在已經不能用挖掘機了,基本上都是人工小鏟,如同揭豆衣皮一樣,一層一層、小心翼翼地向下進行。
吃過早飯,王珂便去了小學校。
溫教授依然站在小學校的後山坡上,迎着東昇的旭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鮮的空氣。今天就是決戰,揭開古河道面紗的時刻到了。
他的腦海裡浮想聯翩,來到定縣好幾個月,在這片毗鄰西山的土地上,他很可能繼上次屯留莊古井和地下河考察考古之後,再次迎來職業生涯的又一個高峰。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遠遠看見王珂跑了過來。
“溫乾爹早!”
“小王珂早。”
“溫乾爹,今天我們要揭開古河道的真正面紗啦。”
“是的!所以呀,內心還是有點小激動。”
這時兩個荷槍實彈的戰士路過,他們是去換崗的。在採掘坑的現場外沿,已經拉起一條20米寬的隔離帶。入口一個哨位,對角還有一個流動哨位,兩個小時一班,二十四小時全天警戒。
路過王珂的身邊,帶班員向王珂行了一個舉手禮,王珂立刻回了一個軍禮。這種互動讓溫教授很是震撼。
“小王珂,你們在部隊都是這樣嗎?”
“是的,溫乾爹。兩人成伍,三人成行。這是隊列條令所規定的。”
“好,以後我們考察考古小分隊也要實行這種軍事化的管理。”溫教授現在不僅是好奇,而是感覺這就是戰鬥力。
王珂的身上,藏有太多溫教授感興趣的東西。
“溫乾爹你們吃飯了沒有?”
“馬上去吃,你呢?”
“我吃過了,溫乾爹,那些編號裝箱都運來沒有?”王珂指的是那些準備裝載可能出現的古物。
“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可謂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那行,溫乾爹,我先去採掘坑,我在那裡等你們。”
“好,小心點。”
王珂與溫教授話別後,來到採掘坑。現在這裡已經搭建得如同一個巨型的地下博物館,一截幾十米的坡道呈“之”字形,連續拐了三道彎,纔到坡底。
吸取上次塌方的教訓,根據南邵村的地質條件,頂棚架下,鋼管林立,四面都有支撐架和支撐板,超過四層樓房高。
坡底安裝了電燈,把作業面照得雪亮。實際重點展開的作業面不過一個籃球場大小,但站在這個巨坑之下,還是顯得人很渺小。從坑底向上仰望,頂棚不過是很小的一塊。
採掘現場,手套、考古小鐵鏟、毛刷、文物墊板,小型篩子,挖掘小拉車、抽水機、水桶……應有盡有,只等溫教授一行,帶着照相機、記錄本下來,就行。
按照事前的安排,這個籃球場大小的作業坑底,已經劃分出六個作業坑,分別是一號坑、二號坑、三號坑、四號坑、五號坑和六號坑。
站在那裡,王珂心中激動不已。我們將是古河道挖掘的見證者與踐行者,將參與發掘的全過程。深埋在古河道泥沙之下,那些上千年的沉船和文物,即將大白於天下,它們是不是也很激動,很興奮呢?
坐在第二層坡道上,王珂幸福地閉上了眼,他在想,我來感知一下,或者用一下思維導航。看看這坑底到底有啥?
王珂如同和尚打坐一般,心靈空淨,排除雜念,不知不覺過去了半個多小時。
天地之間,如同水洗。可是他坐在那裡,半天眼簾下,一絲絲幻景也沒有出現。難道自己的感知能力消失了?腦袋裡的思維導航也失靈了?
就在那裡幻想的時候,忽然丹田處慢慢地騰起一股熱流,逐步升騰,並慢慢地向四肢蔓延。可是到了手腳之處,那團熱流左衝右突,又慢慢地聚集回來,讓小腹越來越熱。
這是啥情況?王珂慢慢地吐故納新,呼出一口口熱氣。
“小王珂!”身後的坡道上,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溫教授帶着他的十幾位同事和學生下來了。
王珂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然後拍拍屁股站了起來。“溫乾爹!”
隨着衆人再次來到坑底,溫教授將人分成兩組,首先開始對位於中間的三號和四號作業坑,展開探方挖掘。
什麼叫探方挖掘呢?
這是考古中最常用的一種發掘遺址的方法。即把發掘區劃分爲若干相等的正方格,依方格爲單位,分工發掘,這些正方格就叫“探方”。
溫教授讓衆人在每個劃好的方格網內,在每個十字線交叉點打下一根木橛。方格的大小,依遺址文化堆積的厚度而定。
探方由主體、隔樑、關鍵柱三部分組成。探方的方向一般爲正方向,即磁針指向。這樣既便於測量,也有利於以後的發掘。一般探方的規格是面積爲5×5米。其中主體部分面積爲4×4米。隔樑面積爲每個4×1米,關鍵柱的面積1×1米。探方西南角,統一爲探方測量的座標基點。
這番操作看得王珂雲裡霧裡,他沒有想到,竟然還有這麼多的學問。
很快,兩個小組分散開來,大家半蹲着,手拿小鏟子一寸一寸按圖鏟尋。
每一雙眼睛都像探測儀一樣掃描着腳下的泥土。突然,一位同學驚叫道:“溫老師,這裡有情況!”。
溫教授走了過去,這是意料中的事。而王珂只能遠遠地站在一邊觀望。只見她刨開的小坑裡出現了一塊黑黝黝的東西,大家紛紛圍過去看,船板!不知道誰喊了一聲。
“慢一些,用毛刷清理。”
這塊千年的船板,竟然堅硬似鐵,與此前在大楊樹下挖的船板完全不同。慢慢地,這位女同學清理出一米多長來,可依然沒有盡頭。
大家迅速回到自己的挖掘點,順着這塊船板的方向,擴大尋找的範圍。幸運總是垂青有準備的人,很快,越來越多的鏟子都碰到同一樣的硬東西。
大家真希望有一把大鏟子,一鏟子就可以把這艘沉船挖起來。這時,溫教授大聲地喊道:“同學們,同事們,挖掘文物是個細緻活,不能圖快,慢功出細活啊。”
又過去了一個多小時,這件沉船的真面目在沙子裡出現了,船頭斜插向西北的地下方向,甲板側翻,現在發現的不過是一側船板。僅僅是露出來的船板,就有十多米長,目測這條千年沉船,長度不會小於二十米,寬度不會小於三米。
橫空出世的沉船,立刻讓全體人員沸騰了。儘管啥也沒有看到,但這沉船足夠讓大家興奮,保存的如此完好,那船艙裡東西更不用說了。
大家的疲勞煙消雲散,考古之旅雖然沒有驚心動魄的場面,挖掘得好艱辛,但累並快樂着,枯燥卻驚喜着。
“來來來,大家休息一下,我們來拍張照,留作一個紀念!”
溫教授大聲地招呼着,衆人開始蹲在這條沉船的周圍,準備留下這最珍貴的一刻。
“等一下,小王珂,你到中間來。”溫教授一看,所有的人都在,唯有王珂,還遠遠地站在探方的邊上。
“溫乾爹,我就不過去了吧!”
“你一定要來!而且我們這個團隊,你的貢獻最大。”不容分說,王珂被一個學生跑過去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