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型飛舟一路往中州北部而去,左右時間充裕,乘坐自己的飛舟行路,相較而言更舒適也更安全。
古守業很快便將他知道的情況一一道來,陸掌門沒有在傳訊中與小祖師叔細說,多半也是知道他清楚這點子內情。
蒼瀾老祖,望仙宗活了近六千歲的煉虛大能。
明明一直以來醉心修煉不問情事,莫說道侶,便是近身侍妾都沒有過。
可五十五年前卻不知爲何突然發瘋,不但娶了一個凡女爲妻,而且心甘情願自封修爲及部分記憶,如同真正凡人般陪着那個凡女在江懷小鎮過平凡而普通的日子。
這一次,古守業與江唐去江懷要接的人正是蒼瀾老祖。
也正因爲蒼瀾老祖在宗門的身份地位,所以宗門知道這事的本就不多,即使有人不理解不贊同他的做法,到底沒誰會多嚼舌頭。
時間越久,這事就越發被有意無意的遺忘,小祖師叔不知道再正常不過。
“他妻子壽盡了?”
江唐算了一下接人的時間,就算蒼瀾老祖的妻子成親時只有十五六歲,五十五年過去至少也已七十了。
在這個世界的凡間,七十絕對是高齡,壽盡也算正常。
“不知道,聽說當年那位與宗門約定的就是五十五年,之後他不僅封了自己的修爲,同時還封印了自己與修士有關的記憶。”
古守業解釋道:“所以宗門必須得有人專門過去接他,助他及時解開封印。”
“……”
江唐聽到這些,沉默了片刻道:“他是不是傻?”
古守業不止一次聽人說過蒼瀾老祖傻,當下也點頭贊同道:“的確,最開始聽說他有這樣的決定時,宗門不少大能便當面說他犯傻來着,還有說他叛逆來得這麼晚,愣是從無情這個極端走向情癡另一個極端,白白停滯耽誤這麼多年的修行時光。”
江唐她看向古守業,直接反駁道:“我的意思是,他去凡間娶妻生子,陪妻子共渡一生就共流一生,爲什麼要封印修爲法力,甚至連記憶都要封存篡改?”
古守業:“修士不能過多幹涉凡塵之事,這也是爲了避免結下不必要的因果,所以才自封修爲與部分記憶,以純粹的凡人之身融入凡塵。”
江唐:“他都去凡間娶妻生子了,還有什麼因果會比這個更大更不必要?以凡身入凡塵,卻不代表他真是凡人,凡間幾十年變數那麼大,他哪來這麼大的自信一定能夠平平安安活到妻子壽終正寢?又哪來那麼大的自信確定他能夠幾十年如一日護妻兒平安?真出什麼意外,他自己死了也就死了,可他妻兒要是因他無能而被牽連,豈不是慘得冤枉?”
明明有能力,偏偏要搞這種沒用的騷操作,蒼瀾要麼是太過自負,要麼就是根本沒那麼喜愛在意妻兒。
說到底,不管怎麼規避,自打蒼瀾與那名凡間女子成親開始,便已經以修士之身沾染了最大的因果,甚至改變了妻子原本的命運軌跡。
這樣的情況下,那就更應該拼命彌補,想方設法讓妻子榮華富貴,無憂無愁、幸福美滿,一生無憾。
封印掉修爲法力,封印掉記憶,剪除掉自己最大的優勢,重新成爲世間最尋常的男子,那便註定了他與愛人白頭到老、幸福美滿的機率低之又低。
所以,他這是真愛人家嗎?
不會純粹是拿人家渡情劫或者參悟七情六慾吧?
“……”
古守業瞬間沉默,愣是無言以對。
這一點,好像他們還真沒人想過,畢竟像蒼瀾這樣的做法雖不多,但也非絕無僅有,大家好像都是這麼做的。
或許是因爲身份上的天差地別,所以從沒有人站在凡侶立場想過任何。
“你確定蒼瀾這麼做,不是爲了利用人家渡情劫或者參悟七情六慾之類的?”
江唐再次反問:“你確定,他當真是純粹喜歡人家姑娘,纔想陪完那姑娘走完一生?”
古守業:……
他確定啥呀,他啥也不確定。
越聽小祖師叔講,古守業便越覺得事情好像真的不那麼簡單,蒼瀾老祖難道真是另有目的?
所謂的情情愛愛,根本只是個幌子?
若不是幌子,若真只是因爲愛,那麼蒼瀾這做法好像是挺傻的。
“或許……他在凡間娶的那位妻子,就是想過平凡的生活?”
古守業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毫無底氣,轉而又道:“或許蒼瀾前輩能力出衆,哪怕沒有修爲記憶,哪怕只是凡人之身,也有足夠的本事可以保護好妻兒,陪伴妻兒一生幸福美滿?”
“那你說說,什麼叫平凡的生活?”
江唐直接給出了答案:“至少在我看來,小富、安穩、夫疼子孝、無病無禍,達到這些基本要求,纔算是平凡的生活,否則只能說是掙扎生存。蒼瀾改了記憶,成爲普通人後,獨自帶着一個絕色貌美女子,若再無錢無權無勢,你說最先倒黴的會是誰?”
“您怎麼知道他的凡妻貌美?”
古守業試着反駁:“或許蒼瀾前輩提前給他在凡間安排了靠譜強勢的身份呢?”
“不絕色貌美,一個活了五六千年的高階大能,能看上個相貌普通的凡人姑娘?”
江唐想都不用想:“還有,若真提前安排了靠譜強勢的身份,你覺得都過了五十五年了,咱們還用得着去江懷小鎮接人?”
五十五年間,宗門必定不會真對蒼瀾不管不問,其他不會過多幹涉,但若涉及蒼瀾性命之危,必定還是會插手的。
這也意味着,他們的基本消息望仙宗肯定掌握,陸歸無直接讓他們來江懷小鎮接人,而沒有更換新的地方,自然說明如今人就在江懷。
奮頭了五十五年,起步地是江懷小鎮,終結地還是江懷小鎮,想想都知道江懷這凡人的一生看頭不大。
九成九過得清貧甚至悲涼,僅剩那麼一點點可能纔是大富大貴告老還鄉。
古守業莫名心裡發慌,越聽越覺得蒼瀾前輩這一把可能真是要涼。
一時間,他都有些恨不得改乘傳送陣越早趕去江懷越好。
偏偏自家小祖師叔壓根不急,古守業也只能耐着性子慢慢等待。……
半個多月後,兩人到達江懷小鎮。
早在進入凡人聚集區前,他們便舍了飛舟,花了點碎銀子買了兩匹馬趕路。
蒼瀾當初化名李蒼瀾,這個名字基本上找不到同名者,所以稍微打聽一下,他們便確定要尋之人的確就在這裡,而且一直長居此地。
認識李蒼瀾的人相當不少,畢竟七十多歲的高壽老人在這樣的小鎮上屈指可數。
“你們是李老頭的什麼人呀?這麼多年可從沒聽說過他家還有什麼親戚來着。”
“是呀,李老頭早年喪妻,中年喪子,後來也沒有再娶過,日子過得可清苦了。你們一看條件就不錯,若真是他的親戚就把人接過去好好供養照顧吧。”
“李老頭人挺好的,這些年一直在小鎮上當個教書先生養活自己,後來年紀大了教不動了,咱們鎮上不少人家念他當年的好,時常幫着照顧一二,但到底能力有限,幫不上太多。”
……
古守業直接被那位鄉鄰的“早年喪妻,中年喪子”給愣住,片刻後,連忙打聽具體情況,得知詳情更是無語到了極點。
原來,化名李蒼瀾的蒼瀾老祖並沒有給自己提前準備什麼靠譜而有實力些的身份,就在五十五年前,突然帶着剛成親的嬌妻,以投奔親人出現意外爲由,從此定居於江懷鎮。
沒人知道他們具體的來歷,只知道李蒼瀾小有家財,且能文能武,並且他的妻子美貌異常,夫妻感情也極其之好。
曾有人暗自猜測他們可能出身不凡,爲情私奔,也有人覺得這對夫妻過於出衆,看着就不像是能甘於尋常生活的,遲早有一天得散。
然而,這對夫妻還就安安穩穩地在江懷小鎮紮了根,李蒼瀾直接在鎮上開了間私塾,專門教鎮上的孩子讀書識字。
而他的妻子一年之後平安生下一個男孩子,一家三口過得頗是幸福。
若一直這麼下去就好,偏偏世事無常,小兒三歲時,李蒼瀾因救人而招惹上了爛桃花。
被他救下的大官之女一眼就看中了李蒼瀾,非得要嫁給李蒼瀾爲妻。
李蒼瀾有妻有子夫妻恩愛,自然不肯,卻不想對方硬是要強取豪奪,不到三個月,生生逼死了李蒼瀾的妻子,且差點連三歲的孩子也被害死。
出了人命,那名大官之女又差點被李蒼瀾殺死,這才歇了心思,連夜逃回了京城。
李蒼瀾死了愛妻,家破人亡,當時一夜白頭幾盡瘋癲。
好在還有年幼的兒子這份牽絆,才漸漸恢復正常,但從此外整個人性子都變了。
他親手毀了自己臉,一邊替妻子守墓,一邊撫養孩子,雖沉默寡言,但隨着孩子漸漸長大,整個人也慢慢恢復了些生氣。
豈料唯一的孩子十六歲時,又生了怪病,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虛弱。
李蒼瀾花光了家財,想盡辦法也沒能治好孩子,拖了整整三年,最終還是白髮人送走了黑髮人。
妻兒皆亡,李蒼瀾孑然一身,原本鎮上的人都以爲他怕是要熬不過去,卻不想在他親手將兒子埋在妻子墓邊後,便直接離開了小鎮。
這一走,便是整整五年。
五年後,李蒼瀾重新回到江懷,回到曾經與妻兒住過的家,自此便再也沒有離開過江懷。
他沒有再娶,也沒有收養其他孩子延續香火,就這般一直守着妻兒之墓,一天天在江懷小鎮上老去。
沒人知道那不見的五年裡,李蒼瀾去了哪裡,做了什麼,但重新回到江懷的李蒼瀾一直過着如同苦行僧般的日子,幾十年不變。
“娘呀,這也太可憐了。”
古守業也不知道到底是李蒼瀾更可憐,還是他的妻子更可憐,總之想到小祖師叔曾經說過的話,暗暗發誓日後自己以及自己的徒子徒孫是絕不能幹這麼傻的事。
左右都思了凡,左右都擾了凡,那就一定要留足自保的手段,不然這所謂的愛便直接成了殺人的刀,害人不淺!
“的確可憐,不過僅限他那妻兒。”
江唐半點都不同情李蒼瀾。
若他真只是尋常凡間男子倒也罷了,偏偏他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生生把人姑娘給禍害沒了。
真那麼喜歡,就算怕帶回望仙宗無法適應,也可以把妻子安置於望仙城照樣能夠一心一意陪伴對方過一生。
暴露了修士身份,就不能好好過日子了?
這是什麼歪理邪論?
退一萬步,隱瞞身份居於凡地也無妨,但你封印修爲甚至記憶做什麼?
只要不胡亂動用術法攪亂凡間秩序,能力之內讓妻兒過好點,過平順的,過安穩點它不香?
所以這到底擔心的是什麼因果?
李蒼瀾兒子的病情,聽着就有點像是靈根缺陷引起的,若是他記憶並未封印,他兒子根本不用死。
至於他妻子,死得更冤,稍微掐算,便知道對方的命格原本不該於此。
蒼瀾真真是把一手的好牌打得稀巴爛,害人害己。
兩人到了李蒼瀾住的破舊小院,很快便見到了已經蒼老腐朽的李蒼瀾。
“蒼瀾前輩,該回宗了!”
古守業擡手朝死氣沉沉的老人行了一禮,與此同時,一道淡淡的光芒從他手中飛入老人眉心間。
片刻過後,老人原本疑惑的神情快速有了變化。
遲疑、震驚、痛苦、悲憤、後悔……
封印解除,所有缺失的記憶回籠,各種各樣的情緒摻合到一起,蒼瀾從垂垂老矣恢復至原有的年輕英姿,整個人反倒差點栽倒於地。
“勞煩再等等,我想最後一次去拜祭下他們母子。”
蒼瀾平復了心緒,扔下這句話後,便徑直朝院外走去。
“有必要嗎?”
江唐卻突然出聲阻止:“既然從一開始就存了利用的心思,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態?他們若泉下有之,想必也不願意再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