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寒瞥了眼衆人,又看向巫壇:“炎帝爲何會敗?”
衆人也都看向巫壇,從現在來看,炎帝治本,如果不是黃帝將其擊敗,一統天下,恐怕現在就沒有天道了。
羅閻也疑惑道:“炎帝爲何沒成功呢?照你所說,他爲天下共主,天道應該根據這萬民願力,而被炎帝刑殺……也就用不着黃帝建立後來的體系了。”
“難道炎帝沒有凝聚萬民之心?”
巫壇悲嘆道:“昊天排斥生成對自己不利的傳說,只接受對自己有利的……”
“炎帝號令天下,要滅天,世代人心所向,可該異化的還在異化,並無用處。”
“直到黃帝出世,百折不撓,所向披靡,看透一切,腳踏實地,建立一套全新體系,才改變一切。”
衆人譁然,原來是這樣!
炎黃二帝,理念有很大區別。炎帝執意要逆天、滅天,意圖永遠、徹底地幹掉昊天,讓一切恢復到萬民無憂的最初的模樣。
但是,異化體系會根據人心改變……可天道本身不會!天命也有自己的底線。
體系、信仰、法則這些東西,萬民只要同心,愛怎麼變怎麼變。
不斷地豐富體系,其實是有利於天道的。
一切正如羅閻所說,天道就是在不斷地干涉現實,竊取自然權柄,有利於此的,它肯定會實現。而人要刑殺它這種事,天道直接無視了,天道不可能自殺。
如此一來,天命雖然會順應人心影響,但又有一面篩子。
天道只要存在,就不會輸,它只有兩個狀態‘天命’和‘走向天命的路上’。
哪怕動用更強的奇物,悖逆大勢,它也會不斷地糾錯,永無休止,直到它贏。
妙寒嘆息道:“黃帝之策在那個時代完美,但他遲早會死,後繼者也頂多鎮壓天道一個個時代。”
“而炎帝,想的是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可是,又不切實際。”
衆人慨然,炎帝治本,但卻是純粹的空想,沒有切實可行的方案。
他萬民歸心要殺天,天道也可以不實現,等於什麼都沒有改變。
黃帝纔是腳踏實地,實實在在地解決了問題,起碼搞定了天道兩千年。
修士們呆滯地聆聽着,內心唏噓。
炎奴沉聲道:“無論多少人想要刑殺天道,天道也不會理會這種人心麼……”
妙寒嘆道:“這應該是真的。”
“據我所知,炎帝世代傳承,而黃帝幾乎是在末代纔出現。”
“也就是說,一代代炎帝都要逆天滅天,抗爭了很久。如果不是一點用沒有,又怎會有黃帝站出來,走別的法子呢……”
衆人心想是啊,能治本,誰要只治標呢?
炎黃都是逆天者,他們其實都想徹底消滅天道,只是黃帝更現實,而炎帝更執着。
只見炎奴好奇道:“有很多個炎帝嗎?”
“沒錯,先秦史籍記載,炎帝一脈極其古老,僅僅炎帝名號,就傳承了十數代,更別提古老的神農氏,還在炎帝之先。”妙寒說道。
她讀書甚多,不管魔道仙宗有什麼獨特傳承,反正世俗關於上古的記載,她全都讀過。
“《潛夫論》記載,有神農墾出常羊,感任蟻,生赤帝魁隙,身號炎帝,世號神農,代伏羲氏。其德火紀,故爲火師而火名。”
“炎帝神農氏,母曰女登,遊於華陽。有神龍首感女登於常羊山,生炎帝。人身牛首,有盛德。”
“《山海經》則曰:炎帝之妻、赤水之子聽𫍚生炎居,炎居生節並,節並生戲器,戲器生祝融。祝融降處於江水,生共工。”
“共工生術器,術器首方顛,是復土穰,以處江水。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鳴,噎鳴生歲十有二。”
“《大荒北經》又提到,后土生信,信生夸父……”
“《大荒東經》又提及:應龍處南極,殺蚩尤與夸父……”
她洋洋灑灑,將她所認知的炎帝世系,一一道出。
這讓炎奴十分喜歡,縱然有很多人格記憶,但這些書卻是沒讀過的。
他自己沒讀過書,就喜歡妙寒滿腹經綸的樣子。
都說華夏萬民是炎黃子孫,但到底怎麼回事,他知之甚少。
現在纔有所瞭解:“原來炎帝不是一個人啊……”
羅閻楞道:“他是人。”
妙寒斜了炎奴一眼道:“這是個世代相傳的名號,而等到黃帝出現時,應該已經是末代炎帝了……”
“黃帝與炎帝相爭,最終與麾下的應龍一起,殺了蚩尤和夸父……”
“從此天下再無其他名號的帝,獨尊一帝,故黃帝之後不繼承黃帝名號,各有其號,只稱一個‘帝’字。將帝置於名前,譬如帝顓頊、帝嚳、帝堯。”
炎奴聽明白了,最初天下分爲很多個氏族,大家各過各的。
後來神農氏分出了炎帝一脈,成爲共主,傳承很久。
直到末期,黃帝纔出現。他橫掃天下,斷絕了炎帝傳承,建立了更大的國度,改變了制度,改變了體系。
“原來祝融、共工、后土、夸父皆爲炎帝,所以夸父是最後一代?他們誤以爲我是夸父?”炎奴低聲問道。
妙寒沉吟,夸父傳說是渴死的,死前一路長途跋涉,可以理解爲最後一支炎帝部族,不接受黃帝的統治,經歷了漫長的遷徙,最終在異域他鄉死去。
絕然沒有哪本書說,夸父是被斬首的。
“莫非是夸父之後?有一名炎帝后裔,沒有名字流傳下來。”
“但因爲他最後執念,不死不休,不願放棄世代傳承的夢想,殺回了炎帝的祖地常羊山,最後被斬首,以身殉道,故而後世就以‘刑天’之名來叫他。”
妙寒猜測着,衆人唏噓不已。
仔細想想,確實是這樣,炎帝命刑天作扶犁之樂,這並不是什麼臣子,而是兒子。
至少也是一個繼承者,畢竟上古制作禮樂,是非常神聖的。
在當時的社會,作《扶犁》之樂,制《豐年》之詠,是將人們的美好生活記錄下來,慶祝豐收,頌唱萬民的耕耘,做這件事的人,身份就不一般。肯定也是一位上古聖賢,只是沒有留下名字。
“是啊……刑天與天帝爭位,這是一般人能爭的嗎?”
“根據這個判斷刑天是炎帝的下屬、大將,爲炎帝報仇什麼的,這根本就不合理。”
“報仇就說報仇,爲何記載爲‘刑天與帝爭位’?”
“大背景是炎黃在爭,一個下屬憑什麼和天帝爭位?除非他是炎帝的繼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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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人們不記得他的名字了,甚至黃帝已經徹底勝利了,那個無名者,沒有正式繼承‘炎帝’名號。”
“於是他選擇殉道,回到常羊山,要繼承炎帝的理想,向天命揮舞干鏚。”
“可惜炎帝的理念終究是無法實現的,最終被現實所擊敗。”
“炎帝一脈,源於常羊山,最終又終結於常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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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七嘴八舌,終於理清楚了一切。
怎料巫壇聽了,卻是在笑,笑着笑着,流出淚來。
“怎麼?不對嗎?”妙寒驚道。
他們說的,完全合情合理,怎麼巫壇是這個反應?
巫壇問道:“外面……人人都還記得刑天的傳說是嗎?”
“當然,這是非常知名的傳說,刑天雖然沒有留下名字,可人人都記住了刑天的事蹟。”妙寒說道。
巫壇笑聲更大了:“沒錯,沒錯,所以炎帝……回來了。”
他狂熱地看着炎奴,眼神熾熱。
衆人不知道什麼情況,炎奴終於不想他們繼續誤解了,直接了當地問道:“你們到底把我當成了誰?夸父?還是后土?”
“其實我不是你們的炎帝,伱們認錯人了。”
“不過,我與炎帝的想法是一樣的,他沒有做到的事,我一定會做到!”
“這天……我來伐!”
炎奴傲立當場,語氣堅定,擲地有聲。
修士們震駭,原來這不是刑天?不過,卻有與炎帝一樣的志向。
但炎帝的志向,是空想啊,天道根本不會去實現的。
“您有辦法消滅昊天嗎?”巫壇激動道。
炎奴堅定道:“我一定會做到,天道若不順人心,我就打到它順人心!”
妙寒、羅閻他們露出笑意,倒是也很有自信。
上古炎黃,終究是凡人,一定程度上是矇昧而落後的……他們只能利用天道的規則,一代一代矢志不渝。
而炎奴不同,他不需要依賴天道的力量,他可以奪取天道的力量!
他本身就是一個比天道更強大的奇物!
“果然如此……”巫壇低下身子,恭敬道:“那您就是炎帝……”
“你們到底把我認成誰了?”炎奴好奇。
巫壇流着淚道:“沒有誤解,我知曉您不是上古先民……初次見面,請告知我您的姓名……”
“什麼!”衆人譁然。
妙寒與羅閻都懵了,啥意思?合着沒有誤認?
“到底怎麼回事?你們知道他不是上古之人,又叫他炎帝?”
不光他們茫然,就連巫壇身後的許多山海國民,也一臉不解。
巫壇抹了抹眼淚說道:“炎黃之爭是一場跨越無盡歲月的合作,有些真相,只有巫之間傳承。”
“我本以爲要等很多年,沒想到三千年就見到了您,也是時候說了。”
衆人瞪大眼睛,洗耳恭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