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示威和警告(一更)
接下來的幾天,南樑的朝中就空前忙碌起來,一方面舉國哀悼,在給樑帝辦身後事,另一方面,前太子樑元軒假死隱遁數年又再次回朝的消息也不脛而走,只用了半天時間就傳遍了皇都的大街小巷。
因爲王皇后惹上了弒君謀逆的嫌疑,雖然她派系的朝臣及時剎住了,並沒有不惜一切的力保她,但周暢源不是個心慈手軟的人,絕對不可能給自己留下任何的隱患。
朝堂之上,在假樑元軒繼位登基以前,還不好着手收拾,但是首先——
他奪下皇城統治權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徹查宮中,本着寧可錯殺不能放過的原則,以清剿王皇后餘黨的名義,將王皇后乃至於樑帝的心腹都逐一揪出來剷除了,以方便他以後可以在宮裡爲所欲爲。
因爲樑元軒的歸來十分突然,加上前段時間樑帝因爲在疑心樑晉的身世,所以朝中只是在提前準備他的身後事,卻不曾得到諭令一併準備新君的登基大典,這也就導致禮部和鴻臚寺方面需要幾天的時間準備,假樑元軒才能正式登基爲帝。
不過麼——
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期間已經是他在掌權理政了。
又當然——
他就個表面上的幌子,真正在南樑當家做主的人還是周暢源。
“主子,現在整個皇宮乃至於皇都都落入了阮先生之手,因爲北邊的那一場戰事,滿朝文武都投鼠忌器,現在只將阮先生帶回來的那人視爲救命稻草,指着他能穩定朝局,化解干戈,所以根本就沒有餘力去懷疑他身份的真假。”林昉等人護送樑晉回來也有幾日了,是親眼看見了這皇都乃至於皇城之內的動靜的。
短短几天的時間而已,周暢源居然有本事偷天換日,不僅一腳踢開了王皇后這隻攔路虎,還將她用做了墊腳石,就這麼一舉將南樑的朝政握在了手中。
說來荒唐,卻又是實實在在發生了的事。
樑晉在這期間並沒有試圖冒險進宮去見宜華,因爲他知道周暢源一定已經擺好了陷阱在等他。
他自己倒是無所謂的,卻不能爲此連累了宜華。
所以,他人雖然是回來了,卻忍住了,以不變應萬變,只先隱在暗處觀察周暢源的一舉一動。
這幾天舉國大喪,尤其是在皇都,天子腳下,所有的茶館酒樓這些都關了門,此刻他就坐在一座閉門歇業了的酒樓雅間裡面無表情的從掀開一角的窗口看着外面街面上蕭條的景象不知道在想什麼。
在聽見林昉的感慨之後,他也沒多少觸動,只是輕輕的晃了晃手裡的酒盅,自嘲似的冷笑:“會出現今天這樣的局面也不算意外,先生他忍辱負重,蟄伏在樑元軒身邊那麼多年,本來手裡就是有本錢在的。之前我還一直納悶他是準備通過什麼渠道來拿下南樑的皇權……果然啊……叫他一聲‘先生’,這也不算是辱沒了本宮,我確實沒想到他會出這樣的招。這麼算下來……王氏死的也不算冤了。”
弄了一個假的樑元軒出來,虧得他能想出來。
不過給自己製造了一個完全可以聽命於他的傀儡,相比於扶持其他的草包皇室,這對周暢源來說確實是更保險也更有利的。
一是樑元軒的餘威能讓他快速的在朝中站穩腳跟,並且鎮服了朝臣。
二是這個冒牌貨既然是周暢源的傀儡,只會比他從宗室裡另外選一個人出來會更聽話也更好操縱。
“假的終究是假的,宮裡的探子傳信出來說王氏死前還曾以死控訴,揭發那人的假身份……主子,您說那些朝臣是不是提前就被先生收買了?要不然……他們真的就心裡全不懷疑麼?”林昉總覺得周暢源的所有計劃都進行的太順利了,順利到會讓人覺得根本就不可能。
“他們不是沒有懷疑,而是形勢所迫,能懷疑他們也不肯去懷疑的。”樑晉道,“你當先生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邊境策動了一場戰事的唯一目的就是爲了阻止大胤的晟王前來皇都攪局嗎?他忌憚晟王,並且懼怕對方出現在皇都是真,但同時,邊境戰亂一起,整個南樑國中都要人心惶惶,在這個亂局之下,曾經壓制了大胤十數年之久的前太子樑元軒就成了這個國家的定海神針。邊境的那場戰事,另有一個重要的目的就是拿它來給宮裡那個假貨鋪路造勢的。現在滿朝文武都在指着憑他的智慧去平了邊境上和大胤人之間的衝突呢,所以哪怕他們心裡也在打鼓,也不會貿然去追究這個人的。”
“可是邊境的事,他能擺平麼?”林昉道,“前兩天楊楓去聯繫了晟王留在這邊的探子,據說元洲城出事之後晟王已經親自趕過去處理了。他帶兵十來年,就是當初初出茅廬之時在北境的戰場上都沒有過敗績,現在阮先生偷襲元洲城,讓大胤的朝廷吃了那麼大的虧,丟了這麼大的臉,以那位王爺的脾氣……何況這個始作俑者還是宿敵阮先生,這件事上他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吧?”
“明刀明槍的互相對壘,先生當然不是晟王的對手,但是以他的爲人和我對他的瞭解,他應該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最後用武力決勝負,他是慣常喜歡走捷徑,撈偏門的。”樑晉思忖着,就又悠悠的笑了出來。
林昉覺得他是已經洞悉了周暢源下一步的舉動,正要再追問,樓下就傳來腳步聲。
有人快速的上了樓梯。
片刻之後,楊楓推門走了進來。
樑晉轉過頭去看他:“回來了?安排你的事辦妥了?”
“是!”楊楓是風塵僕僕趕回來的,擦了把汗又快走上前,“南陽侯不是個糊塗人,何況宮裡王氏作繭自縛,這消息一經傳出,他自然會知道殿下您不是危言聳聽在嚇唬他。他還算配合,您交代的事已經安排妥當了。”
周暢源掌權之後,絕對要剷除隱患,所以他絕對不會放過南陽侯府王氏一門的。
樑晉是個言而有信的人,他既答應過王修苒,就會竭盡所能的保王家人周全,所以趕在周暢源帶着他的傀儡在宮城裡現身的消息傳出來之後就立刻猜到了後面王家必然要遭殃,於是第一時間就派楊楓去追趕已經離京的王家人了。
樑晉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纔要再吩咐楊楓一些別的事,卻見楊楓目光閃爍,似是有所遲疑。
他頓住了話茬,衝對方略一擡下巴:“做什麼吞吞吐吐的?還有別的事?”
楊楓有一瞬間的走神,此刻又連忙收攝心神,神情凝重的再度拱手道:“殿下,是另有一件事,屬下不知道當說不當說,就是……王二公子。屬下奉命去追趕南陽侯一行,從侯夫人口中得知王二公子這一趟並沒有隨家人一同離京。王家人走的匆忙,走前侯夫人叫心腹出去尋了一趟,沒找見人,但最後打聽到的消息是在那之前他曾頻繁的出入宮門數次,說都是前去探望皇后娘娘並且請安的。”
“王修齊?”樑晉近來也是要操心的事情多,也確實是忽略了王修齊這個人,此刻聞言,也不免跟着一愣:“你是說他現在極有可能還留在京城?”
“應該是吧,除了京城這裡,他好像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楊楓道,可話到一半又自己就先覺得無法自圓其說:“可現在王氏皇后已經身死,屬下過來複命之前特意又去找咱們的探子確認了一遍消息,皇后出事前後,並不曾見王二公子在她身邊露過面,這就很奇怪了。”
王修齊就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前面又因爲王修苒的死受了巨大的打擊,他要是留在京城,也就只能是依附於王皇后找庇護,現在王皇后也死了,他卻行蹤不明瞭。
“會不會是也跟着出事了?”林昉跟着忖道。
周暢源一定會斬草除根,不會放過王家的任何人,但王修齊在他眼裡卻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就算是隨手殺了,也不需要大張旗鼓的炫耀宣揚。
樑晉手裡摩挲着那個酒盅,思忖了片刻,眼中眸光閃爍,當是想到了什麼。
不過隨後,他卻什麼也沒說,只重新整肅了神情又擡頭問楊楓:“先不管他了。對了,探子那邊還有什麼新的消息?”
“哦!有!”楊楓也趕忙斂神,“昨天入夜時分,先生身邊的那個心腹季同帶了幾個護衛秘密喬裝出城了,一開始探子以爲他是去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了,尾隨盯了他半日多,剛纔又傳回消息,說他是緊急北上了,應該是趕赴大胤邊境去了。卻不知道……是去給任劍銘下達進一步指令還是另有別的事。”
樑晉聽到這裡,就茅塞頓開般緩緩的笑了,篤定道:“那他一定是去見大胤的晟王了。”
樑晉和林昉互相對望一眼,顯然都還有點不相信。
“不明白?”樑晉目光促狹的掃過兩人一眼,“剛纔就說了,如果明刀明槍的打到了戰場上,先生他對晟王,絕對沒有任何的勝算,現在他好不容易設計拿下了南樑的朝堂,爲了守住這難得的勝利果實,就一定要想辦法解決掉兩國邊境的衝突的,而現在他在晟王面前唯一可用的籌碼……便是晟王妃孃家的陳年舊事了。”
蕭樾那個人,處事作風強悍,可謂是軟硬不吃的。
周暢源自己作死,先去動了元洲城,這就等於拔了虎鬚了,其實按照常理來講,這個局到這裡就應該是無解的了。
可偏偏,武家有個短處和把柄落在外面。
這已經是周暢源唯一可以利用拿來跟蕭樾講條件的了。
林昉兩人都露出茅塞頓開的表情。
楊楓卻對此並不樂觀:“那殿下您說晟王會受他威脅嗎?雖然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武家的二房老爺,嚴格算下來晟王妃乃至於武家的其他人其實也都算是受害者,可是通敵叛國之罪,向來是要連坐九族的。現在大胤邊城纔剛出了事,百姓遭難之後,情緒一時半刻的平復不了,這時候要暴出了那件舊事,搞不好是要鬧出大亂子的。不管於公於私,晟王……應該都會有顧慮吧?”
大胤方面會不會起動亂,這當然不是楊楓會去操心的。
只是——
樑晉現在勢單力薄,想要翻盤就需要助力,如若蕭樾真的被周暢源挾制,哪怕只是暫時拖住了……
眼前的這個局面可就要徹底僵在這裡了。
林昉顯然和是和他一樣的想法,一樣的面露擔憂。
樑晉將酒盅的清酒倒進口中,卻是表情閒適的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來:“晟王他就不是個會受人脅迫的人,何況他周暢源還是個有前科的,幾次三番的利用他身邊的人興風作浪,這一次他想憑此一事去牽制晟王並且翻盤,只能說是他打錯了如意算盤了。”
武家就算是落了把柄在外面,以蕭樾的手段——
最不濟,他揮兵南下,滅了整個南樑,這樣元洲城的居民百姓就算有再大的怨氣也煙消雲散了,那麼後面就算周暢源拋出武勖通敵叛國的罪證來,蕭樾也大可以反咬一口指他是無中生有的意圖顛覆大胤的朝局。
在絕對的武力和實力面前——
其實,還真的沒有什麼局面是完全無法逆轉的。
是周暢源太天真了,他把陰謀詭計玩的多了,因爲暗中操縱吃了幾次甜頭就誤以爲他能憑藉這些手段掌控全局了。
“那……”楊楓還是心裡不安,“您覺得晟王真的會直接對咱們南樑用兵嗎?”
“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樑晉抿抿脣,神情就突然愉悅起來,“這樣吧林昉,既然先生他的特使都北上去尋晟王了,咱們也別落下,你也替本宮走一趟,也去見上晟王一見,告訴他本宮這裡也做好了隨時可以出面翻盤的準備,你問他是否有興趣過來現場看戲。”
他這話說來,信誓旦旦,又彷彿是信心十足的。
明明整個皇都都已經落入了周暢源手裡,而他所謂的翻盤,又彷彿只是信手拈來的事。
有信心是好事,可是這樣毫無根據的信心又着實讓楊楓兩人心裡不很踏實。
但是他的命令林昉還是不能違背的,又再確認了一遍:“只需要屬下將殿下您的這番話如實轉述?”
“去吧。”樑晉擺擺手,臉上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
林昉又和楊楓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見楊楓也是神情凝重,卻又不敢隨便質疑的模樣,就只能放棄,領命先行離開了。
待他走後,樑晉又自斟自酌的喝了兩杯酒。
就在楊楓一度以爲他不準備再多言了時候,他卻又突然開口:“王二如今應該是潛藏在宮裡的,想辦法找他一找吧,能勸的話就儘量把他勸出來。”
楊楓不明白他是哪裡來的這樣的判斷,不過看他神情語氣卻都顯然不是在說笑的,就趕忙謹慎的答應下來,然後傳令下去命人暗中打聽王修齊的下落。
而就在南樑皇都朝中鉅變人心惶惶的同時,大胤的元洲城裡也沒好到哪兒去。
一場大戰之後,整座城中一片狼藉。
遷徙出去的百姓,沒有走遠的一部分已經迴歸,另有一部分人卻還心有餘悸,還在觀望着風聲,遲遲不敢迴歸家園。
蕭樾日夜兼程趕過去的時候,因爲鄭修已然戰死,如今外城門緊閉,是城內州府衙門的官員在出面幫忙安撫百姓,並且帶着他們清點損失,重建家園。
蕭樾來的太快,出現的也有點突然,等衙門得到消息,已經來不及出城去迎他了。
元洲知州蘇謹讓也正忙得焦頭爛額,腳不沾地,雖然也是有意討好一下這位權傾朝野的王爺,可既然消息滯後,一時趕不上了,索性也就破罐破摔,乾脆繼續忙着做他的事。
蕭樾自己進的城,也沒去衙門,而是找了衙役帶路,直接在東街上找到了那位蘇大人。
“殿下日夜兼程,一路辛苦了,微臣提前沒聽到消息,故而不得出城迎接殿下,怠慢之處還望殿下海涵。”蘇謹讓趕忙帶着手下師爺和官吏迎上來行禮。
蕭樾翻身下馬。
舉目四望。
因爲當初被攻破的是東城門,東邊這一片的損失最爲嚴重,有部分房屋和路面坍塌,地面上也血跡斑斑,雖然隔了數日,已經乾涸,可也依稀能看見當日戰況的慘烈。
蕭樾從軍多年,是見慣了沙場鐵血的,可是他身爲一方主帥,守的是百姓和家國,再慘烈的廝殺也只是在戰場上,還沒有哪一次會失誤到讓敵軍打進門來,禍害百姓。
包括跟過來的雷鳴和其他親隨在內,看着這裡斷壁殘垣觸目驚心的一幕,每個人的心情都難免沉重。
“事態緊急,不需要講究這些。”蕭樾隨口應付了他一句就直入正題,“本王在路上聽的消息都很籠統,這一戰的損失究竟如何?”
說着,已經踩着滿地狼藉朝城門的方向走。
蘇謹讓趕忙跟上去,這種情況下,這位王爺單刀直入的處事作風反而讓他心裡踏實不少,不敢怠慢,一邊追隨一邊稟報:“這一役的損失相當慘重,軍方已經大致清點過了,兩軍在戰場上拼殺的死傷差不多,各有萬餘,但是因爲敵軍事先埋火藥炸開了東城門,不僅擄走了一部分百姓,衝進城門之後還有所波及……因爲還有一部分百姓出城避難之後還沒回來,具體人數也無法清算,保守估計,百姓罹難遇害的也有上千人。後來鄭修鄭將軍追擊敵軍去解救被俘百姓的途中又中了埋伏,龔副將和龔參將帶人前去增援,也都……”
因爲主帥陣亡,這一場大戰之後,整個元洲城的軍民士氣都受到了空前的打擊,十分低靡。
蘇謹讓說着,也是唉聲嘆氣。
蕭樾沒再說話,倒是雷鳴忍不住的又追問:“那被擄劫的百姓呢?現在還在敵軍手裡嗎?”
“不!”蘇謹讓連忙搖頭,“鄭將軍等人雖然中了埋伏不幸陣亡,但事後敵軍撤退的時候嫌百姓累贅,並沒有將人帶走,除了在戰場上被波及的,絕大多數人隨後都被放回來了。”
雷鳴斟酌了一下,然後快走兩步追上蕭樾,湊在他耳邊低聲道:“看來對方的主要目標是從一開始就鎖定了鄭修?拿下了駐軍的主帥,這是……在給王爺您示威和警告麼?”
蕭樾依舊沒有做聲,這時候一行人已經跋涉過斷壁殘垣,走到了東城門下。
經過這幾日的緊急修復,被炸燬的城門已經草率的又先立了起來,但是還沒有進一步加固,仍有士兵和百姓在忙碌。
蕭樾在附近轉了一圈,然後走到堆在旁邊的一堆廢墟前面彎身蹲下去,用手指蹭了蹭殘破的磚石上遺留的火藥殘渣,突然冷笑:“不怪鄭修疏忽,確實是對方蓄謀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