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9章 苒苒,哥哥替你報仇了!
自從他去了大胤,如今已有三年多不曾見過宜華了。
他知道宜華一直被困,處境不好,全是靠着自己堅韌的心性撐着的,而就他自身而言,如若不是爲了宜華,他其實也不必機關算盡又鋌而走險的來謀南樑的這個皇位的。
宜華護了他這些年,彼此之間不是親母子,感情卻更勝親母子,他是太想要將宜華從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狀態裡解救出來了。
現在就卡在這臨門一腳的時候了,如若宜華在這時候會有個什麼閃失——
那麼,他所做的一切也就一起跟着失去了意義。
樑晉極速往正殿裡奔去。
蕭樾那裡也是嚇了一跳,心跳都跟着慢了半拍。
可是中間隔了整個院子,便是再想救人也不能瞬移到裡面去。
眼見着一切是就要來不及了,卻是愣在宜華身後已經有一會兒的王修齊看見了跟隨樑晉二人一同自院外進來的南陽侯。
他這陣子滿腦子想的都是給王修苒報仇的事,甚至是爲此而抱了必死之心的,本來已經拋棄家人和家族了,只想憑自己的一己之力了斷了這場恩怨,可是這時候看見了父親,也不由的一個激靈。
再被樑晉的嘶吼聲一驚,就猛地回過神來,倉促間搶上去一步去奪宜華手裡的刀。
卻也不知道來得及來不及。
兩人那邊正撕扯,周暢源那裡一見樑晉和蕭樾到了,眼中頓時又浮現出焚天的恨意,他極力掙扎着想要擺脫拉扯他的季同,要衝上去搶宜華。
蕭樾的目色一寒,頓住腳步,順手拿過身後跟着衝進來的一名弓箭手手裡的弓箭。
拉弓搭箭,一氣呵成。
樑晉只聽見腦袋後面咻的一聲破空之聲。
弓箭離弦,精準的朝殿內周暢源正撲向宜華的那個角度射去。
“主子!”季同大驚失色,手底下本來周暢源已經將要掙脫了,他又趕緊用力攥住,同時身形一閃,往他身側擋了一下。
隨後就是鏗然一聲,他橫臂揮劍,剛好擋住了蕭樾射過去的一箭。
只不過他畢竟不是侍衛出身,會一些功夫僅僅是防身,無論身手和力道都無法跟蕭樾這種縱橫沙場的武將相比,箭是精準的擋住了,卻同時被衝擊力鎮得手臂骨骼一疼,身體也受衝擊往後連退兩步,將被他擋在身後的周暢源也撞的碰在了桌子上。
就這麼一來一去的工夫,外面樑晉已經瞬息而至。
當時宜華已經被王修齊在倉促之間撲倒,場面很亂,也無法確定她究竟傷勢如何了。
樑晉這時候自然是除了宜華之外已經完全顧不得其他人,衝過去就直接從王修齊手裡搶過宜華,一手將她摟在懷裡,一面眼睛赤紅的暴怒着大喊:“金瘡藥!快拿金瘡藥!”
周暢源更是心裡恨得要死,目赤欲裂。
他勉強站穩了身子,就還想撲過去再跟樑晉搶宜華。
可是季同用眼角的餘光掃見院子裡手持長弓面容冷酷的蕭樾就覺膽寒,眼見着那邊蕭樾已經不緊不慢的擡手揮了揮:“弓箭手……”
季同可不敢在他面前還心存僥倖——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周暢源的底細和斤兩,以前他這主子能牽制蕭樾,甚至給蕭樾使絆子,那全得益於陰謀詭計的關係,藏在暗處來陰的,自然更容易算計到,他可不會天真到會覺得到了這位王爺面前他們還有本事硬碰硬的奮力一搏。
於是,當機立斷的就將周暢源給拽了回來,咬牙推給下頭的人架着,命令道:“快走!”
也得虧是第一個衝進來的樑晉全副心思都撲在了宜華身上,顧不上他們,否則這還走不了。
周暢源那裡吞了王修齊給他準備的毒藥,儼然已經是毒性發作,手按着胸口,手腳也不受控制的抽搐。
“宜華!”他對宜華執念這些年,現在眼見着功敗垂成,自是最不甘心的,一面咬牙抓着自己心口的衣襟,一面還不死心的還想去搶宜華。
但是他手底下二十幾個人,也都是儘量挑的好手,要帶走他不在話下。
幾個人拉的拉,拽的拽。
季同帶路。
這時候也不敢冒險再從後殿裡取道了,直接撞開右邊的一扇窗戶,一行人跳窗而逃。
蕭樾之所以站在院子裡,圖的就是個視野開闊,無論遇到任何情況都能指揮若定。
他眸光往右側一轉,再度給身邊帶隊的蔣芳使眼色:“追,死傷勿論。”
蔣芳當即就帶弓箭手和侍衛朝那邊的夾道里包抄過去。
蕭樾這才得空,快步往殿內去看宜華的情況。
這時候緊跟着樑晉的幾個侍衛已經都把身上帶着的金瘡藥掏出給他了,並且比較有眼力勁的也已經衝出去請太醫了。
樑晉顧不上別的,只管抖着手把一瓶一瓶的金瘡藥都往宜華頸邊的傷口上撒,藥粉和血液混合,他看着手上那一團髒污,甚至能清楚的感覺到從宜華身體裡流逝的溫度此刻就伴着這些血液在腐蝕他的皮膚。
那種恐慌和痛疼,像風暴一樣席捲過境,將他整個心捲起來,拋向了半空,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掉下來,摔得粉碎。
樑晉的眼淚控制不住的往外涌。
他這個人,心大得很,又從小就是在旁人的冷眼和譏誚中長大的,也可以說一顆心臟已經被錘鍊的百毒不侵了,這一刻卻依舊像是個無措又無助的孩子一樣,淚流滿面,嘴脣顫抖着緊抱着宜華低聲的喊:“娘娘……娘娘,晉兒回來了,您怎麼做傻事了,您答應過會等我回來的。我還沒有登上帝位,您也還沒有親手把我從這個深淵裡拉出來……您是不要我了嗎?”
他哭得悲痛。
情緒卻很壓抑,並沒有大喊大叫的發泄情緒,這一刻才真的像是一個有了依靠也有家人可以寬縱包容的孩子那般,摟着宜華虛軟的身體聲音很低的哭泣。
宜華仰躺在他懷裡,手指虛弱的擡了擡,大約是想摸一摸他的臉,可是試了試,沒有力氣,就也作罷了。
這種情況下,蕭樾也做不了什麼事。
他上回見宜華,也是三年前了,現在再重逢,宜華突然弄成這個樣子他也懸心,也不好受。
只是——
也確實無能爲力,所以就只是眉頭深鎖,靜默的看着。
王修齊本來是跟宜華一起摔在地上的,但他今天本就是衝着周暢源來的,雖然周暢源已經服下了他準備的毒藥,可是現在對方居然要逃走……
他也是下意識的就爬起開去追,也跟着翻過那扇窗戶跳了出去。
這時候倒是該慶幸周暢源這身材圓潤了,本來旁邊的那扇窗戶外面只隔了三丈遠就是關雎宮的外圍牆,幾個好手跳窗出去直接三兩步就能翻牆走人,但是因爲帶着周暢源這個累贅,他還不是個百十來斤的嬌小身形,正拽着他的侍衛試了一下,帶着他居然沒能躥過牆頭,又跌了下來。
不得已,本來已經上了牆頭的人只能又跳下來兩個幫忙。
而就這麼一來一去的一耽擱,還沒等人把周暢源再拎起來,夾道外面已經被弓箭手堵了。
這夾道不算寬敞,十幾個人就堵死了。
“放箭!”蔣芳揮了揮手。
季同那邊本來是蹲在牆頭上,準備伸手接應下面的周暢源的,這時候眼見着走不掉了,頓時急了一身的冷汗,可還沒等他想好到底要不要往下跳的時候,那邊弓箭手已經射箭了。
凜冽的破空聲呼嘯而至。
王修齊纔剛堪堪翻過窗戶,看見因爲中毒而滿頭冷汗面容扭曲的周暢源,他心中莫名涌現出一絲暢快至極的感覺。
再下一刻,突然猝不及防的衝了上去,橫臂擋在了周暢源面前。
七八支呼嘯而來的羽箭,頓時將他胸膛刺穿成了刺蝟。
被他擋着在後面的周暢源及其部從全都見鬼一樣瞪大了眼睛看過來。
但是不管這位王家二公子是抽的什麼風,總歸這機會難得,三個侍衛只略一怔愣就飛快的強迫自己回過神來,趁着蔣芳那些人也因爲吃驚而手足無措的時候,趕忙和季同合作將站都站不穩的周暢源遞過牆去。
這時候,隔着一扇窗戶,站在殿中的南陽侯也看到了窗外的這一幕。
眼見着兒子身中數箭,正往地上栽去,他也驚恐萬分,登時打了個寒戰然後疾步衝過來,翻窗出去,剛好來得及將即將落地的兒子的身體一把先搶在了懷裡。
“齊兒……”這位縱橫朝堂多年臨危不亂的勳貴老臣也瞬間紅了眼眶。
看一眼王修齊身上中箭的位置,起碼兩箭以上是直擊要害的,這種情況他甚至都沒喊太醫,就只是沉痛又恨鐵不成鋼的盯着兒子的臉。
王修齊咧嘴笑了一下,脣角瞬間就溢出了一絲鮮血來,臉上卻鮮見的又恢復了光彩,雖然臉頰消瘦,容貌不復當初那般的俊朗,但神態之間卻又恰似恢復了曾經的少年模樣。
“你這是做什麼?你祖母和母親一直在惦念你,你怎麼捨得叫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犯什麼傻呢?”方纔那一幕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南陽侯自己看得清楚,確實是王修齊自己撲過去的。
蔣芳吩咐了人去追周暢源主僕,雖然這事兒真的只是個意外,可這死的畢竟是南陽侯嫡子,他便也走了過來。
王修齊卻彷彿是完全沒有痛感一樣的仰倒在父親懷裡,呵呵的笑:“父親……兒子虛活了這二十載,一直都不成氣候,讓您和母親失望,遇事了還只會拖累兄妹……”
南陽侯知道他心裡的疙瘩是什麼。
他這把年紀又是這樣身份地位的人了,再難的關口上也不習慣流眼淚,卻也忍不住心中沉痛的紅了眼眶,哽咽道:“你妹妹臨去之前不是寫過信讓你捎回來了嗎?你們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妹,她又沒怪過你,你這又是……何苦……”
因爲傷及內臟,王修齊的口鼻之間都在往外冒血。
他艱難的搖頭,哆嗦着緩緩伸手從胸口最貼近心臟的位置摸出來一封已經被摩擦的很有些發舊的信封來。
那是王修苒留給他的絕筆。
短短几句話。
全是在寬慰他,提醒他不再要上當吃虧,卻沒有半分的苛責。
這段時間裡,他一直將它貼身收着。
這時候,上面已經被鮮血染透了。
王修齊看着,眼中終於忍不住又流露出沉痛的表情來,喃喃的道:“可是我怪我自己……我這個做哥哥的,從小到大都沒爲她做過什麼,最後……還連累了她。”
妹妹的死,成了他心裡的噩夢,這輩子都過不去的坎兒。
沒有人知道這短短兩個多月的時間裡他是怎麼熬過來的,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見妹妹臨死前痛苦虛弱的模樣。
他不是非要鑽死衚衕,而是真的沒有辦法原諒自己,他清楚的意識到,只要是他還活着一天,就永遠也無法從那場噩夢裡走出來,所以,從回到皇都的那天開始,他就開始積極地暗中觀察,尋找機會。
因爲樑晉說過害死王修苒的人最終應該會在南樑朝中起事,所以他就抓着王皇后這個王家女的身份來做掩飾,那段時間頻繁的出入宮闈,一開始本來還是抱希望於王皇后的,可是從他第一次見王皇后,看見那個女人權衡利弊時候的冷漠和鎮定的時候,心就徹底涼了……
原來這個女人看似寵愛妹妹,卻從頭到尾也不過只是把妹妹當做棋子了而已。
妹妹死了,這個女人有的只是失去了一顆可用的棋子的惋惜,她不心疼,也不自責。
看透了王皇后是個不可託付和倚仗的人之後,他就乾脆決心靠自己了,那段時間每每以進宮訴苦做幌子,頻繁的出入王皇后那裡,來往的多了,宮門的守衛習以爲常之後就麻木了,以至於最後等王皇后出事前後他趁亂直接藏在了宮裡也順利的掩人耳目,根本沒人注意到。
也算是運氣不錯了,居然真的叫他等到了周暢源。
現在心事已了,他卻也放下了,艱難的轉頭看向方纔周暢源主僕逃走的那面牆,目光卻又像是穿透了牆壁看在了更虛無的地方,一邊喃喃自語:“苒苒,哥哥給你報仇了……那人中了蠱,我死了,他就無藥可救了……我不讓他就這麼痛快的死,我要他把你受的苦嘗上千千萬萬遍,呵……”
煉蠱是需要蠱引的,他用了自己身上的活血做蠱引,就算周暢源有本事找到了精通蠱術的高手求藥,他也永遠拿不到對症的蠱引。
王修齊沒了不甘心,了結了所有的心願之後就自己合上了眼。
蔣芳從旁站了許久,雖然知道不合時宜,但這時候也是不得不開口,歉然道:“侯爺實在是抱歉,剛纔我們確實沒想到……”
話音未落,南陽侯已經把臉別向一邊,在旁人看不見的方向拿袖子抹了把眼睛,隨後將兒子的遺體交給了趕來應援的自家下人:“本侯都明白,是犬子自己想不開,與爾等無關。”
這宮裡一團亂,他王家一雙兒女犧牲了性命才爲整個家族開闢出來了一條路,他得好好的走下去,這時候也顧不上再傷心,就趕着去幫樑晉穩定大局,安撫人心了。
而此時的正殿裡,太醫也已經匆忙趕到。
樑晉把宜華抱進後殿安放在睡榻上,蕭樾留在了裡面看着太醫診治,他卻匆忙的又退到了外殿裡。
這時候只有一些人守在關雎宮外把守,院子裡除了個別心腹沒再留其他人。
樑晉調整好情緒,站在了空蕩蕩的大殿當中卻是衝着虛無的空氣凜然開口:“陸大總管,事到如今還藏頭露尾的也沒什麼意思了,有什麼話不如出來面對面的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