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碴完了,就是定位。
這些碎片裡,大的有兩根手指寬,小的比指甲蓋還要小。
這麼小的東西,怎麼打孔,怎麼上釘?
蘇進拿起一隻極細的毛筆,蘸了一點青灰色的顏料。他退後一步,端祥着那些碎瓷片。
旁邊的賀家挺直了背。上次鋦瓷的時候,蘇進是讓他來定位的,這次呢?會不會也讓他來?
賀家馬上開始在心裡盤算了起來,他來計算的話,需要先測量一些什麼樣的數據。
他很快就發現,這次的計算難度比上次大多了!
除了瓷碗的形狀、瓷質的厚度這樣的常規數據以外,還有每一片的形狀和碎裂的走向,都會對鋦釘的位置產生影響。
上次算那個陶瓷茶壺,賀家用紙筆就行了,計算這個瓷碗,非得用上計算機不可,還得提前收集好大量數據。
這種情況,蘇進會怎麼做?
所有人緊盯着蘇進的手指,只見他的動作仍然一如即往的迅捷。
每隔一到兩秒,他就會在碎瓷的邊緣輕輕點上一個點,表示這是一會兒打孔的位置。
瓷碗的碎片很多,需要打孔的位置很多,蘇進從頭到尾基本上沒有停過。
很快,碎片的邊緣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小點,賀家的眼睛越瞪越大——這麼多定位點,蘇進究竟是怎麼判斷出來的?
單一鳴卻有點疑惑了。他看過不少鋦瓷的成品,比較清楚鋦釘的大小。
蘇進在瓷片上定下的這個位置,比他想像中的密多了。這種密度,鋦釘擠得下嗎?
蘇進這判斷……是不是有點問題?
不過就以前的經驗來看,每次他覺得蘇進判斷失誤的時候,蘇進都會給他看到什麼纔是事實。到現在,他也不敢提前說什麼了。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次鋦瓷的難度,比上午那次大多了。但他們也覺得,對於蘇進來說,好像兩次沒什麼差別,他都是一樣胸有成竹,好像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只有蘇進自己知道,光是這一步耗費的精力,兩次都是完全不能比的。
半小時後,大大小小的碎片邊緣落滿了灰青色的小點。所有人全部懸起了心。
下一步,就是給這些瓷片鑽孔了。這麼薄的瓷片、這麼多孔,蘇進真的還能像上次那樣控制得那麼好嗎?
蘇進也長舒了口氣,扭了扭脖子,活動了一下。
接着,他拿起金剛鑽,放在手裡掂了掂。
上午那次鋦瓷,他非常清楚地感受到,賀家那套手操,以及張萬生傳授戰五禽給他帶來的好處。
手操活動十指與手腕,戰五禽修煉全身內外,時間雖然不長,但讓他對身體的控制力和持續力不知道增長了多少。
在上個世界裡,他就能以打代鑽,準確定孔。上午試了一次,他基本上已經恢復了上輩子的手感。但即使對上個世界的他來說,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也是一個很大的難點!
蘇進把金剛鑽拿在手上,轉動了一下,再次集中了全部的心神。
他特製的這把金剛鑽,選了所有型號裡最小的一種,取下的金剛石也是其中最小的一塊。它細若微塵,不用放大鏡根本看不清。
蘇進特製之後,用一個針尖大小的連接器把它固定住了。現在,蘇進旋轉金剛鑽尾端的螺絲,讓前方針一樣的鑽頭探了出來。
然後,他把鑽頭靠近瓷片——大家屏住呼吸,下意識地向前靠近了一步。
蘇進的左手緊握瓷片,穩若泰山,右手卻又輕又快,在瓷片邊緣輕輕點了一下。
極其輕微的一聲響起,要不是現在的室內安靜得要命,也許根本就聽不見。
兩秒後,徐英有點遲疑地問嶽明:“這是打上了嗎?”
嶽明瞪大眼睛,搖搖頭,也很遲疑:“看不太清楚……”
“打上了。”賀家抿着嘴脣,突然出聲。他跟平時一樣,一臉的面無表情,但這段時間相處,大家熟悉了起來,都看出了他眼裡潛藏着的一絲極其輕微的不服輸。
這套手操是賀家原創的,在蘇進提議的基礎上進行了修改。甚至最早錄製範例視頻時,就是用的他的動作。
以他的本事,對自己當然挺自信的。但明明大家都是一起開始練習手操的,他練習的次數也絕不會少了。爲什麼蘇進現在能做到這種程度?
賀家的眼力非常好,他第一時間看見了,那個針尖一樣的鑽頭接近纖薄的瓷片,蘇進手一抖,鑽頭就與瓷片接觸——接觸的位置,正是蘇進一開始用細筆定位的地方。這一下,那個位置就出現了一個毫毛一樣的小孔,準確無誤,周圍的瓷片沒有任何損傷!
這需要有什麼樣的控制力,才能達到這樣的水平?
賀家簡直有點不可想像了!
單一鳴也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
第一次見面後不久,在馬王堆基地,他親眼看見蘇進處理從盜洞裡帶出來的一些零碎文物。當時,蘇進也像現在這樣胸有成竹,每一個步驟早在掌握之中。但當時,他的手法非常笨拙,一看就知道是個新手。
這樣一個新手,這麼短短一點時間,就進步到了這種程度?
這小子,究竟是什麼怪胎?
這時,蘇進已經完全沉浸進了自己的工作裡,完全顧及不到周圍人的反應了。
他現在的感覺,非常好!
每天早上習武之後,他都能明顯感覺到精力充沛,此時尤其是這樣。
他所有的感官都變得敏銳起來,完全集中在自己的手上。手指與手掌掌握金剛鑽的觸感,金剛鑽接觸瓷片的觸感,瓷片被打出孔時發出的輕微聲音,甚至,細微瓷粉落下的氣味與聲音,他全部都感知得清清楚楚。
整個世界在這一刻,好像變得極小,同時又變得極大。
從前世到今生,他從來沒像今天這樣篤定過。他很清楚,他的工作絕對不會出現失誤,這次難度極大的打孔工作,他絕對不會出錯!
輕微的聲音如簌簌雨落,持續不斷,連綿不絕,帶着一種令人心悅的節奏與韻律,聽着讓人感覺非常安心。
無論是天工社團的學生,還是單一鳴,都在不知不覺中同時沉浸了進來。
明明是單調無聊的工作,他們卻看得津津有味。
蘇進每成功打下一個孔,都會給他們帶來一種嚴絲合縫的愉悅感。時間長了,他們甚至也產生了一種感覺。蘇進這個人,是絕對不會出錯的!
這項工作比他們想像得還要漫長多了。
他們到這裡時,是下午三點半左右。蘇進完成各種事前工作時,就已經快到四點了。
五點完成前期定位工作,到現在,天已經漸漸黑了,學生們還是全神貫注地看着,脖子發僵都沒有感覺到。
蘇進打下最後一個孔,輕輕放下瓷片,長長呼出一口氣時,所有人也同時跟着舒了口氣。
蘇進放下金剛鑽,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體。他一擡頭,就笑了起來:“你們這是什麼姿勢?”
徐英這纔回神,馬上怪叫起來:“我的脖子,我的肩膀,好痛!”
長時間探頭扭肩,他的筋被扭住了,之前完全沒有發現,這時一注意到,疼得眼淚花都要冒出來了。
其餘人也沒比他好多少,就連單一鳴的骨頭也發出了格格的響聲,蘇進見勢不妙,連忙站起來,扶着他坐在沙發上。
單一鳴被他捏了兩下,感覺好多了,聽見旁邊嶽明喃喃說:“看這大半天,比干一天活還累!”他苦笑了一下,心裡也有同感。
徐英說:“看這大半天,比打遊戲還爽!”
“對!”魏慶毫不猶豫地附和。
單一鳴想了想,也不得不表示,自己心裡的確也有同感!
蘇進其實也是一直保持着同樣的動作,也不太好受。他活動了一下筋骨,徐英問道:“老大,第三步就這樣完成了?”
蘇進點點頭:“啊,基本上完成了,馬上就要開始做第四步的前期準備工作。這一次工作,可能也比較複雜。”
嶽明興致勃勃地問道:“是什麼?”
蘇進笑了笑:“當然是準備鋦釘啊。”
徐英湊過去看了看瓷片,嘀咕說:“這麼小的孔,這麼密,釘子得做得多小啊……”
蘇進只是笑,沒有說話。
這時,方勁鬆擡頭道:“我叫了外賣,下一步等吃完外賣再做吧。”
大家剛纔看得太專心,完全沒發現飯點又過了。這時方勁鬆一提醒,肚子馬上響應一樣叫了起來。
徐英蹦了起來,摸着肚子說:“老方,你真是人民的好後勤!”
方勁鬆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蘇進一直在端祥着剛纔完成的瓷片,琢磨着什麼,沒發現方勁鬆有些微妙的表情。
單一鳴也在端祥瓷片上的小孔,他感嘆地看了蘇進一眼,心想:真是後生可畏啊……這還不到二十歲呢,等再過幾年,這年輕人會變成什麼樣?
他嘆了口氣,問道:“你一早就打算了孔有這麼小,纔會準備用金釘?”
蘇進點點頭:“對,黃金的延展性最好,也最柔軟,這種時候,還是金釘最合適。”
天工社團的學生們都好奇極了。
蘇進一早就在旁邊的小碟子上放了一塊黃金,非常小,只有指頭大。一會兒他要怎麼把這塊小黃金做成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