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真是這麼說的?”敦肅長公主失笑,“以前我每每勸她,自己當家主事的,不好跟當年做女孩兒時候似得了,不然壓服不住衆人不說,還容易受人欺辱,可她就是怯懦,如今大約是有了孩子的緣故,不像那新媳婦似得了,很好。”
德馨長公主放下描金小茶盅,拿過帕子按了按嘴角笑道:“這話岔了,什麼是怯懦呢?不過是她自己尊重,不肯輕易動怒罷了,還記得年前你邀我們去你府裡賞臘梅,柔嘉也去了,那會兒她身子已經重了,但一行一動,言談舉止還是那麼講究,到底是嶺南太妃親自□□出來的,處處透着尊貴。”
這日衆長公主、公主一同進宮看皇帝,例行問過好,挨個跟皇帝說了幾句話後就退出來了,才坐了一會兒,馮皇后不好讓衆人就這麼散了,又將人請到了自己宮裡來,落座後因說起今日皇城中笑話來,話題不知不覺的就帶到了柔嘉身上。
馮皇后近日因爲祁騏被下毒的事受了些牽連,氣焰也沒之前盛了,臉色差了許多,聞言扯着嘴角笑了下道:“居移氣,養移體,這威勢麼,慢慢的就有了。”,言下之意,如今柔嘉腰桿子硬了,自然敢抖威風了,能抖威風了。
這話說的不是很受聽,衆人都知道柔嘉是敦肅長公主的侄媳婦,不敢附和,一時場面有些冷,馮皇后臉色更難看了,德馨長公主適時插話笑道:“自柔嘉出了月子我還沒見過她呢,記得之前她動過胎氣的,現在可還好?
敦肅長公主笑笑:“多謝掛念,她婆母湯湯水水的照顧的好,如今已經養過來了,出了月子後富態了些,稍加打扮,倒是比以前顏色還好了。”
德馨長公主笑的合不攏嘴:“要說還是你會旺人,回來柔嘉大約也要跟你那芬丫頭似得,一胎一胎的連着生呢。”
敦肅長公主搖頭笑:“不敢,這份好名聲我可不敢當,若說旺人,還得說是太子啊,大家之前大概也知道,我本是一心想將柔嘉……嗨,可惜後來出了點岔子,就作罷了。”
衆人瞭然一笑,兩年前乾清宮偏殿中,二皇子和當日的世子百刃起爭執,將人家世子的脖子抓花了的事衆人可沒忘呢。馮皇后臉色瞬間變得青白,硬邦邦的拿過茶盞抿了一口,裝作沒聽出來。
敦肅長公主繼續慢悠悠道:“太子爲表清白,特特的在皇上面前立誓,說不會娶嶺南郡主,太子這樣懂事,倒叫我這做姑母的不知說什麼好了,其實啊……不管是驍兒還是驊兒,不都是我的嫡親侄兒麼,給哪個都一樣的,只是出了這樣的事,倒不好真換給別個了,沒得挑撥的他們兄弟不睦,正好我那梓辰侄兒那日去太子府上赴宴,他那會兒剛授了庶吉士,一眼讓太子相中了,覺得他德行具備,可尚郡主,就跟嶺南王……哦,那會兒還是世子呢,跟世子提了聲,世子看了看也覺得好,就答應了。”
當日之事衆人自是沒忘,那會兒這門親事誰也不看好,賀梓辰雖是賀家人,但他父親早年不肖,已然是分家分出去了,而後又吃喝嫖賭,揮霍盡了去見閻王了,這樣一個破落戶,有什麼好?柔嘉呢?說的好聽了是個郡主,可她舅家早沒了,母親不得寵,兄弟還入京爲質,繼位無望,這樣的一對兒,以後能翻出什麼浪來?不成想,只是一年多的光景,當真是時移世易,賀梓辰在翰林院一升再升,柔嘉成了正經的王爺親姐姐,外人都說是敦肅長公主慧眼識珠,給自己家找了這麼個得力的親家。
往日種種,映到今日來,衆人都嘆息不已,就連坐在一旁,面色蒼白的薛貴妃也聽住了,怔怔出神。
宜華長公主轉頭看向敦肅長公主,搖頭笑道:“太子一眼看上了,一下子就撮合了這麼一樁好婚事,旁的不論,單說這對小夫妻情分就比旁人強,我記得南邊剛亂起來的時候,柔嘉鬱結於心,傷了胎氣,你那侄兒就整日整夜的守着她,一下衙也沒旁的事兒了,急匆匆的直往家趕,我那小兒子每每問起來,你侄兒說……如今南邊大亂,她是沒了主心骨了,我若在家中,她多少還安心些,哎呦呦,你們聽聽,多貼心。”
衆人適時插嘴奉承:“賀駙馬家的爺們兒原比旁人強……到底是太子看人準,給郡主尋了這麼個好夫婿。”
敦肅長公主搖頭輕笑,轉頭看向薛貴妃,笑的別有深意:“別的不敢當,不過說太子眼毒是真的……凡是他覺得對的,你想都不用想,直接這麼行就可,準保是吃不了虧的。”
薛貴妃心中一動,之前的疑慮頓時全消。
薛家馮家連番遭皇帝貶斥,衆人如今心裡都跟明鏡似得—……以前都說太子繼不得位,現在看,倒是很有可能了,是以對着敦肅長公主奉承的更是殷勤,倒是將馮皇后晾了起來。
馮皇后氣悶,獨自喝茶不說話,敦肅長公主笑着客氣了一番後轉頭看向薛貴妃,關切道:“我聽說三皇子又病了,可好些了?”
薛貴妃眼中含淚,祁騏這次是真的讓人害了,偏生查不出什麼岔子來,衆人都冷嘲熱諷的說她故技重施,蛇蠍心腸,用自己兒子的命拼榮寵,薛貴妃有苦說不出,寫了一封血書給皇帝,皇帝雖也查了,敲打了馮家一番,但薛貴妃自己明白,皇帝是疑了自己了。
自己兒子遭了這麼大的罪,薛貴妃心裡豈有不難受的,她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半晌才啞聲道:“謝殿下關懷,已經好許多了,只是他身子還虛,下不得牀,不然讓他來給殿下請安磕頭。”
她說的懇切可憐,在坐的多是當孃的,豈有不同情的,馮皇后卻徹底忍不下去了,將茶盞重重的放在桌上,冷聲呵道:“好好的,你總是拿這幅樣子做給誰看?!皇帝沒在這,眼淚留着些吧,都淌幹了,以後拿什麼去跟皇上告狀呢!”
衆人一下子都愣了,幾位公主全站了起來,神色尷尬,敦肅長公主心中嘲諷一笑,這些日子馮皇后日子也不好過,皇帝懷疑馮皇后落井下石要殘害皇嗣,明裡暗裡已經訓斥過她好幾次了,偏偏這次她是真無辜,被冤的說不出話,只能生悶氣,這會兒看來是忍不下了。
衆公主和長公主都有些惶惶然,唯敦肅長公主老神在在,安然坐在自己位子上,淡淡道:“皇后這是怎麼了?薛貴妃是三皇子生母,心裡記掛兒子是人之常情,縱是有些失儀,也猶可恕。”
馮皇后冷聲譏笑:“本宮沒生氣,只是覺得好笑,自己抽了自己一巴掌,反過來跟別人哭自己臉腫了,這種苦肉計,誰看不懂嗎,一次兩次的就罷了,再多來,以後也就沒人信了。”
誰也沒想到馮皇后半分顏面也不顧,突然撕破了這層臉皮,都嚇了一跳,衆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收場,敦肅長公主卻好似沒聽懂一般,轉頭看向馮皇后,失笑道:“皇后這是怎麼了?薛貴妃哪句話說錯了,你只教導她,如何就動怒了?”
馮皇后本一心以爲自己兒子終於翻身了,誰想到中間又起波折,氣憤填膺,哪裡還顧全的了臉面,慍怒道:“本宮哪裡敢動怒呢,本宮什麼都沒做,人家就整天做那西子捧心的樣子,要真的做什麼了,她還不弔死在我宮門口嗎?只盼着別又是隻做做樣子。”
薛貴妃本來確實有幾分裝的意思在裡面,但這會兒卻是真恨起來了,那日祁騏中毒,只消一副解毒湯藥就能救命,馮皇后卻攔着不讓宣太醫,等太醫來的時候祁騏早已說不出話來了,此等大仇,薛貴妃哪裡忍得下去,敦肅長公主看着兩人暗潮洶涌心中好笑,假意勸和道:“罷了罷了,多大點事,都是一家人,過去就過去了,不過皇后……不是我偏幫,以後三皇子再有什麼不舒坦的要宣太醫的,你只答應就罷了,沒得讓太醫院那邊閒着,這邊皇子卻懸着命,不管他大病小病,到底是皇嗣不是?”
薛貴妃想着之前敦肅長公主吩咐她的,適時跪下一面不住叩頭一面哭道:“千般不是都是臣妾的不是,只求皇后娘娘……不要傷了我孩子……”
薛貴妃哭的悲切,敦肅長公主搖頭嘆息:“可憐父母心。”
馮皇后被頂的面容紫漲,抄起茶盅砸了下去,殿中一時間鬧得不可開交……
這場鬧劇最終以福海祿帶着皇上的口諭來了鳳華宮爲結束。
福海祿剛伺候過氣吐了血的皇帝,也沒什麼好氣,冷着臉沉聲道:“傳皇上口諭,四皇子祁驪年滿十二,不便再同姜貴人同殿而憩,即日起將四皇子挪入裕隆宮,特賜八位教養嬤嬤,獨授兩位太傅。”
馮皇后當即失聲道:“那賤婢生的種,哪能……”
“皇后娘娘。”福海祿冷聲打斷道,“如今四皇子也有自己的一宮了,遵老例,也能叫一聲‘殿下’了,還望皇后娘娘慎言。”
福海祿嫌馮皇后不夠難受似得,又道:“皇上還說了,四皇子年幼體弱,這些年少看顧他,心裡很疼得慌,讓皇后娘娘收拾裕隆宮的時候打點的奢華些,莫要委屈了四皇子,一應份例跟太子殿當年的海晏殿是不能比,但不要比二皇子三皇子少了什麼纔好。”
馮皇后如鯁在喉,半晌才答了一句“好”。
宮外祁驍知道消息後譏諷一笑,想要用四皇子來壓住局面,這招倒是可行,可惜已經太晚了。祁驍當即將江德清叫了來,淡淡吩咐:“吩咐喜祥一聲,可以加大藥量了。”
江德清嚥了下口水,低聲道:“已經……到時候了嗎?”
祁驍輕輕捻弄着腰間命符,不緊不慢:“還沒到時候,只是我現在已經用不着他的嘴巴了,所以可以讓他先閉嘴了,等我把該收拾的都收拾了,再讓他醒過來……慢慢跟他算這些年的帳。”
祁驍最後一枚棋子已經放下,如今只等收盤。
三日後,春分,皇帝一早打翻了一碗蓮子湯後連連咳血,死死的抓着福海祿的手喘了半日的粗氣後直直的昏死了過去,之後雖然也救回來了,但一直是迷糊的,身子也徹底廢了,吃頓飯都能耗幹一身的力氣,一天裡面有十個時辰都是睡着的,剩下兩個時辰不是吃飯就是吃藥,話都說不利索了,於朝政上……是一點精力也沒了。
皇帝徹底垮了身子,剛覺起復有望,接着馬上被打壓到泥裡的馮府一下子沒了主意,連番遭整飭的薛家依舊緘默不語,而剛剛得寵三天的前宮婢姜貴人和四皇子祁驪更是傻了眼。
傻了的不只是他們,最心裡沒底的是朝臣,是京中權貴,皇帝昏迷的太是時候了,之前他剛連着狠狠打壓了二三皇子好幾次,昏迷前還神來之筆的大力提拔了四皇子一把,那……皇帝到底是最屬意哪位皇子呢?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一個月裡皇帝先是將薛家來來回回過篩子似得過了一遍,薛家告老了兩位,告病了兩位,還在喪期,本已經被奪情了的幾位薛大人還又被派回去接着丁憂了,看着這情形,憑着外家給三皇子爭什麼是不可能了。而馮家更是被皇帝連番整飭了快兩年了,早已經無力籌謀什麼。再看京中新貴姜家……爲難了各位大人,在朝中並沒有找到姜家的人。
衆人的眼睛不自覺的看向了太子府……
風水輪流轉,命運造化,皇室嫡系血脈竟要終歸正殿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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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