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噼啪啪的篝火燃燒着。
陳道臨將一堆乾草丟進火堆裡,然後小心翼翼的將架在火上的一條羊腿翻了個身,儘量讓肉勻稱的接受火焰的烘烤。
身後的地上,艾妮塞輕輕哼了幾下,然後終於睜開眼睛。
小女孩猛的坐了起來!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四周。
此時已經是深夜,周圍都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夜幕之中可以聽見秋蟲在做着最後的鳴叫,可以感受到漸漸有些寒意的晚風,可以看見漫天星斗,可以看見明月如鉤。
艾妮塞愣愣的看了看周圍,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那個坐在火堆旁的背影。
她低頭,身上蓋着一條毯子。
再回頭,就看見自家的狗兒趴在草窩裡,羊兒也在。
艾妮塞發了會兒呆,她的眼神有些空洞。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見那個高大的男人轉過身來,對着自己微微一笑,微微的火光之中,他笑起來的樣子很特別,雪白的牙齒。他的身影在火光之中——也不知道是火還是他的微笑,彷彿就給艾妮塞帶來了一絲溫暖的感覺。
“餓不餓?”
陳道臨輕輕割下一塊羊肉來,遞給艾妮塞。看着小女孩呆呆的接過在手裡,卻並不吃,陳道臨才又輕輕笑道:“沒有什麼調料了,只有一點鹽巴。嗯……你吃的時候小心很燙。呃……放心,你的羊都在,我沒有殺你的羊。”
艾妮塞呆呆的,看着陳道臨,又低頭看了看手裡那塊羊肉——用一根鐵鉗子穿着,散發着熱氣和香氣。
“我……”小女孩聳了聳鼻尖,努力用鎮定而嘶啞的聲音輕輕道:“我睡着了?所以……所以一切都是做夢,對不對?”
她緊張而認真的盯着陳道臨,彷彿一隻受驚的小獸。低聲反覆念着:“是做夢,都是做夢……對不對?神仙大人,您告訴我,都是做夢。對不對?”
陳道臨看着女孩兒的眼睛,看出了那雙眸子裡,流露出來的那一絲濃濃的期盼。
忽然之前,他心中一軟,努力堆出微笑來,柔聲道:“……都是做夢。”
艾妮塞的眼神裡,那期盼的火苗卻忽然就熄滅了下去。
她開始落淚,眼淚吧嗒吧嗒的流了出來。漸漸的,抽泣變成了痛哭,變成了哀嚎。
她丟掉了手裡的那塊羊肉。抱着自己的雙膝,將腦袋埋在雙膝之間,嗚嗚的痛哭起來。
陳道臨看了會兒,輕輕嘆了口氣,走到了艾妮塞的身邊。坐下。
他猶豫了一下,伸出一條胳膊來,將這個小女孩輕輕抱住。
艾妮塞擡起頭來,看着陳道臨,眼神裡滿是悽然悲楚:“都是真的……不是做夢。神仙大人……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阿媽死了,弟弟也死了。部落沒了,家也沒有了……”
小女孩一直在哭,哭了好久好久。
陳道臨並沒有再阻止她哭泣。他很清楚,現在這一刻,這個孩子需要用這種方式,將心中的悲傷宣泄出來。
等到艾妮塞終於哭累了。哭不動了,陳道臨才重新割了一塊肉過來。
他伸出手指,將艾妮塞的下巴捏了起來,盯着她的眼睛,用嚴肅的語氣道:“我知道你很悲傷……就算你想哭。也要先吃點東西,吃飽了纔有力氣繼續哭。還有……我聽你說過,你還有父親和哥哥在,所以你應該吃飽肚子,然後活下去,纔有機會見到你的父親和哥哥……”
艾妮塞又呆了會兒,她卻流着淚:“家沒了,部落也沒了……父親和哥哥就算回來,也找不到我了……阿媽沒了,弟弟也沒了……父親和哥哥回來也看不到她們了……”
這一夜,艾妮塞再也沒有說什麼,只是一個人沉默着。
……
天亮了的時候,狗兒跳了起來,跑到了艾妮塞的身邊,試圖用腦袋去拱她的手,然後又伸出舌頭舔艾妮塞的手掌。
艾妮塞沒動。
羊兒開始不安的咩咩叫,然後四處跑來跑去吃草,越跑越遠。
艾妮塞沒動。
陳道臨也不知道這個小女孩在想什麼,或許她真的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消化掉這樣的慘劇吧。
他悄悄的將羊牽了回來,把馬找了回來,把狗安撫了下來。
然後,他抱着艾妮塞上路,牽着那匹小馬,帶着一羣羊,帶着一條狗,緩緩的一路往東。
茫茫的草原上,幾乎沒有什麼可靠的參照物,陳道臨只是按照太陽的位置來辨別方向,就這麼一路往東。
事實上,他還沒有想好怎麼安排懷裡的這個小姑娘。
……
昨晚,在那個被毀掉的部落,陳道臨曾近詢問過那些倖存的牧民。從那些牧民口中,斷斷續續的,支離破碎的言辭,拼湊出了一個大概的真相:
就在傍晚的時候,另外一夥草原上的部落襲擊了這個部落。那些人燒殺搶掠,年輕的女人都被搶走了,牛羊,馬匹也被搶走的。
老弱和孩子,要麼就是被殺死,要麼就是被遺棄。
整個部落裡,倖存的人數不足二十個人。
陳道臨把他們召集到了一起,詢問了之後,知道這些牧民準備天亮之後,聚集在一起,往西而去,去尋找西邊的其他部落——他們唯一的選擇就是,跑到其他的地方試圖加入其他的部落,能得到其他部落的收留。
陳道臨也很想發發善心,幫助他們。
他試圖想讓這些倖存的老弱牧民跟着自己走。但遺憾的是,他的要求被拒絕了。這些牧民並不信任陳道臨這個陌生人。
而陳道臨當時甚至試圖再用處自己是“聖山上的人”這個藉口。
但是讓陳道臨吃驚的是,這次就算他用處這一手,卻非但沒有得到這些倖存者牧民的擁護,反而……
迎接他的,是仇恨的眼神!
然後,他聽見有牧民說話,解開了他心中的疑惑。
“我看見……那些強盜打着白王的旗號!”
“是的!是白王的旗號!白王是聖山之子!”
“這是聖山的神人對我們的懲罰嗎?!”
牧民們的確對雪山是有傳統信仰的,但是這樣的信仰。畢竟還是敵不過自己的親人被殺,家園被焚燬!
事實上,如果不是陳道臨走得快,已經有幸存的牧民要衝上來。用雙手和牙齒對他進行攻擊了。
陳道臨自然不會再去傷害這些可憐的人,只能選擇退去。臨走之前,他丟出了一袋金幣,扔在了地上。
他把艾妮塞帶走了。
從理智上,他並不看好那些倖存者的命運——草原上,失去了部落的牧民一般下場都是很可憐的。就算他們能找到其他部落,得到收留,也會都淪爲奴隸的角色。
草原上,講的是生存,而不是人情。
艾妮塞這麼一個小姑娘。若是留在那兒,跟隨那些人的話……陳道臨甚至懷疑,那些人會不會在半路上就把她扔掉。
畢竟她只是一個孩子。
她不能幹活,只會消耗食物。
當然,離開之前。陳道臨在部落的邊緣地區,撿到了一頭被馬蹄踩死的小羊——這被他拿了回來,當做口糧。
……
艾妮塞感覺到自己被這個男人抱在懷裡,一路都在行走。
這個男人走路非常快,卻非常輕。艾妮塞蜷縮着身子,在這個男人的懷中,卻彷彿就躺在自己家的毛氈子上。
他走的很穩。很穩,很穩……
艾妮塞睡了幾次,又醒了幾次,做了好多個夢,夢見過父親,夢見過哥哥。夢見過阿媽,也夢見過弟弟,還夢見了那個瘸腿大叔。
可夢裡,家裡那麼多人,卻惟獨看不見自己——他們都彷彿看不見艾妮塞。
幾次夢。幾次醒,幾次落淚。
傍晚的時候,陳道臨又停下了休息。
他自己倒是不累。但是羊和狗還有馬卻吃不消了。
他幾次想丟掉這些“累贅”,但想到這些東西是懷裡的這個可憐的小女孩唯一擁有的東西了,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來。
(記得杜微微那個小妞說我是婦人之仁,看來老子的確是啊……)
晚上的時候,陳道臨熬了一鍋羊肉湯,然後幾乎用半強迫式的,強行給艾妮塞灌了一碗。
小女孩一邊流淚,一邊咳嗽,咳得撕心裂肺,陳道臨卻只是強硬的狠下心腸。
”你若是不吃,我就殺你的狗!殺你的羊!殺你的馬!”
在陳道臨說出這樣的話之後,艾妮塞沉默了會兒,畏懼的看着陳道臨,然後抓起了一塊羊肉,湯水溼淋淋的,就拼命往嘴巴里塞,一邊塞,一邊哭。
天色徹底黑下來的時候,艾妮塞終於不哭了。
她抱膝坐在火堆旁,遠遠的。陳道臨不忍心,把她抱了過來,距離火堆近一些。
入夜的時候,陳道臨正心中想着別的事情,忽然就聽見坐在火堆旁的艾妮塞,輕輕的在唱着什麼。
是的……仔細的聽了兩遍,這個小妮子,在唱着一段調子很奇特的歌謠。
嗓音尖尖的,脆脆的,當然也有幾分疲憊的嘶啞,幾分淒涼。
但是她的確是在唱歌。
“天上的星星閃喲~
姑娘的頭髮長長。
頭髮長長喲,
剪一茬,長一茬。
就像那地上的青草長長。
遠遠的聖山高喲~
小夥的眼睛亮亮。
眼睛亮亮喲。
睜開看,好姑娘。
就像那聖山的白雪茫茫。”
聽到這裡,陳道臨還沒有想太多,只覺得小姑娘應該是惆悵思念家人,纔會唱這樣的鄉謠。
可接下來,這歌謠的調子忽然一變!
“天上的星星閃喲!
王的彎刀閃亮。
牧民的頭顱長長喲,
就像草原上的青草長,
割一茬,長一茬!
王的彎刀閃亮,
誰人徵我父!誰人殺我母!誰人屠我族!”
咯噔!
當聽見“誰人徵我父!誰人殺我母!誰人屠我族!”的時候,陳道臨心中就陡然狠狠一沉!
他盯着艾妮塞的臉,卻發現這個小姑娘的臉上。滿是陰霾。
陳道臨心中想着,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孩子。
而就在這個時候,艾妮塞忽然爬了起來。
小小的身子,步伐蹣跚。歪歪倒倒的走到了陳道臨的身邊來。
她忽然就跪坐在了陳道臨的面前。
小姑娘那烏溜溜的眼睛裡,有一絲稚氣,卻還有一絲堅定。
她擡起頭,仰起下巴,看着陳道臨的眼睛。
然後她忽然雙手解開了自己頭髮上已經散亂的辮子,讓頭髮披散了下來。
然後她從懷裡摸了摸,摸了好半天,才哆哆嗦嗦的摸出了一把劣質的牛骨梳子——梳齒已經斷掉了好幾根,顏色也泛黃了。
小姑娘雙手捧着梳子,就這麼跪在陳道臨的面前。
她在吧嗒吧嗒掉眼淚。但是尖尖細細的嗓音裡,卻帶着一絲遠遠超出她年紀的堅定。 щщщ▲ тt kān▲ ¢ ○
“阿爸告訴過我,阿媽告訴過我,哥哥也告訴過我……他們都說,聖山上的神人。都是神通廣大,有許多許多非常不凡的本領。神仙大人,我知道您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您救了我的命,庇護了我……我不知道怎麼感激您。我只想哀求您,能教我那些神人才會的本領,哀求您,爲我的阿媽和弟弟。還有死去的族人討回公道。哀求您!哀求您!哀求您!”
說到最後,小姑娘泣不成聲,她小小的身子都在哆嗦着,卻堅持把話說了下去:
“我什麼都沒有,只剩下幾頭羊,一匹馬。還有一條狗……我知道這所有的一切,都遠遠不足給您的酬勞。我只能把我自己獻給您……請讓我做您的女奴吧,我會用我一生的時間侍奉您,我可以爲您放牛牧羊,我可以爲您跑馬。我可以爲您割草,所有的活我都可以去做,我會拼盡所有的力氣去做,我每天只用吃一點點食物就可以了,我做活也絕不會偷懶!哪怕您用鞭子抽打我,我心中也只會對您讚美,絕不會有一丁點怨恨。
等,等……”
說到這裡,艾妮塞哭得有些顫抖:“等,等我長大了,我長大了一些……我,我,我還可以做您的女人。阿爸和阿媽說,我長大了以後會很漂亮的,我還可以爲您生孩子!阿媽生了哥哥,生了我,還生了弟弟。我……我是阿媽的女兒,我將來也一定能生很多很多!我……我什麼都願意奉獻。神仙大人,只是……哀求您!哀求您!”
說完這些,艾妮塞開始用力的磕頭。
她額頭上沾滿了草屑。
陳道臨有些愣住了。
他盯着面前的這個小女孩。
那張前天初見的時候,單純惶恐緊張如小鹿一般,吃糖的時候會露出貓咪一樣的滿足微笑的小姑娘,那清澈而淳樸的眼神……
此刻,卻滿臉悲痛,額頭紅紅,滿是草屑,用那近乎幼稚的言辭和哀求,以及承諾……用最最卑微最最可憐的姿態,試圖打動自己……
還有那句不停的,反覆的,用尖尖細細嗓音訴說的:
哀求您!
哀求您!!
……
陳道臨愣了會兒,直到艾妮塞眼神裡的希望火苗漸漸快熄滅的時候,小女孩幾乎快要絕望的時候,陳道臨才終於反應了過來。
他輕輕的拉起了艾妮塞,給她拍了拍褲子上的草和土,然後拿出了手帕,擦了擦她的額頭和臉。
最後,陳道臨接過那把梳子,幫艾妮塞梳理了一下頭髮,然後就當做髮卡插在了她的頭髮上。
陳道臨的表情很嚴肅:
“我是一個不喜歡‘奴隸’這種詞語存在的人!在我來自的家鄉,世界上已經沒有這種詞語存在了。”
艾妮塞的身子在顫抖——陳道臨立刻意識到,這孩子大概是以爲自己是在拒絕她吧。
終於,嘆了口氣。
“以後……你就跟着我吧,我收你做徒弟。嗯,以後你可以喊我老師。”
艾妮塞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老……老師?”
“是的,老師。”陳道臨柔聲道:“以後你跟着我,我帶你回我的家。那裡能吃飽,能穿暖,不會受凍和捱餓。不會有人欺負你。我會教你許多許多東西,讓你成爲一個很出色的人。嗯……老師,這個詞語就是這個意思。”
艾妮塞的眼睛裡,忽然就彷彿有某種東西瞬間融化開來。
她哇的哭了出來,雙手抱住了陳道臨的胳膊,小小細細的手指,用力掐着陳道臨的手臂。
然後,艾妮塞幾乎用盡了自己全部的力氣,喊了出來:
“老師!!”
……
一個男人,一個小女孩,一匹小馬,一條狗兒,幾頭羊。
大草原上漫漫而行。
一路……向東。
這是命運,或許又不是。
……
…………
“快到了嗎?”
騎在馬上的杜微微伸手來遮擋住額頭,看了看遠處。
身邊,一個起在馬上的胖胖的軍官趕緊用惶恐爲卑微的姿態,彎腰點頭:“快,快了……公爵大人……在有一個時辰,嗯,最多一個時辰,就要到了!”
杜微微看了這個傢伙一眼,點了點頭,然後忽然笑了一笑,才淡淡道:“鄧肯,只要你做得好,我會饒恕你的死罪。但是如果你沒有做好這件事情的話……”
鄧肯身子一抖,趕緊飛快道:“公爵大人……我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一定把您交待得事情做得妥妥帖帖,絕不會有一絲差錯!”
杜微微不再理會這個傢伙了。
她卻回過頭來,看了看另外一側。
迪克森和胡克兩人也騎馬就在杜微微身後一點點的距離。
“你們兩位……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好像都還沒見識過你們那位主人弄出來的這塊地盤吧。我也聽說了許多這裡的事情,我倒是……一直很好奇呢,好奇他到底弄出了多少有趣的東西!”
(達令陳!你以爲……欺負我杜微微,就不用付出代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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