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繁朵雖然沒有過多計較寒子時令安安受傷一事,也沒有一再提及顧夜白,但她心裡頭卻亂糟糟的,感覺現在的平靜是暴風雨將至的前夕。一種看不清明天的迷茫像保鮮膜包裹了她的口鼻,令她窒息。
所以,哪怕被寒子時來來回回欺負了好幾回合,身體已經疲乏到極點,腦袋卻反而異常清醒……清醒地頭疼欲裂,就是睡不着。
顧繁朵單手撐着腦袋,就着夜燈的柔和光芒,以眼描畫熟睡男子英俊得無可挑剔的臉,緩緩湊將過去……看着看着,莫名的一股柔情席捲了她。
“寒子時,你乖一點啊!”
柔軟的嘆息的女聲。
溫軟的脣瓣貼上男人寬闊飽滿的天庭。
翌日,週末,陽光明媚,天空微露淡藍,是個適合出行的好天氣。
顧繁朵用過早餐,便趁着寒子時在書房辦公,跟安安交待了一聲,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抵達和顧夜白約好的地點,對方已經等在了那兒,並未她點好了愛吃的茶點。
“哥,我來了。”顧繁朵笑道,並沒有像平日裡和其他人見面時,會寒暄一句,“什麼時候到的?”因爲她知道,沒有必要。
一起長大的這些年裡,她和顧夜白的約會,他總是會提前抵達,爲她點好了餐。
可惜吶,時光呼嘯而過,就像他們隔着一張桌子吃茶點一樣,不再是一母所出的親兄妹的二人,心裡也隔了一道無形的天塹。
顧夜白安靜地看着顧繁朵心不在焉地把可愛的小布丁戳成了馬蜂窩。一瞬間,他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哭……跟他在一起,會令顧繁朵如此不耐煩麼?真是浪費他那麼多箱花生醬呢!
笑……顧繁朵面對他,並不會像對待陌生人那樣,就算有心事,也會裝出逸出淡然自若的模樣,反而流露真性情。
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因爲顧夜白見過太多次,顧繁朵和寒子時在一起時的模樣。明亮的眼眸在發光,照亮了她清秀的臉,美得不可思議。
“眼睛是心靈的窗口……有句情話叫,結一世姻緣,不過是爲了看一個人的眼眸老去。所以,如果你不想愛上一個人,千萬不要去看她的漂亮眸子。”
這是很後來的後來,顧夜白寫在自傳書扉頁的一句警告世人的話。書名叫《一眼鍾情》。
“別戳了,人家布丁又沒有欺負你。”溫柔的嘆笑聲,阻止了顧繁朵繼續施虐。
“哥,你和寒子時是高中同學,爲何要這樣對付彼此呢?我記得你那會兒,還說過,寒子時是個很厲害的人物。你的眼裡不乏對他的欣賞。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大約類似文人相輕?”顧夜白笑道,秀白如玉的手握着茶杯,戳了一口香氣清雅的信陽毛尖兒,漫不經心地看着顧繁朵漆黑漂亮的杏眸,唏噓道,“就像寒子時最愛藍天玉葉,我最愛的也是藍天玉葉。”
“……”
顧繁朵忽然覺得和顧夜白的這次見面就是一個錯誤。
可,事已至此,她又開了口,半途而廢,不是她的作風。
“哥,你別跟寒子時作對了。你和他都是我最在意的親人。是的,寒子時不僅是我的愛人,更是我的親人……和你一樣親的親人。我不想你們任何一方受到傷害。”
顧夜白眼眸泛起一層水光,脣畔含笑地望着對面溫婉秀美的女子,心不可名狀地疼了一下,他刷地側頭,透過畫着各種卡通人物的落地窗,看向人潮洶涌的十字路口,一言不發。
從顧繁朵的角度去看,顧夜白的側臉線條柔和如她少女時代,在白紙上勾勒的溫柔王子形象。
她記得,那個時候,他們坐在門前的合.歡樹下。
顧夜白捧着一本地理雜誌看,她則趴在落滿粉色的合.歡花的石桌上,臨摹漫畫書上的人物。
忽然,顧夜白問她,“小妹,你喜歡裡面的誰?”
“陌上君如玉,公子世無雙。你說,我喜歡誰?”她記得當時的自己,漫不經心地反問。
心思全訴諸筆尖的她聽着顧夜白的那句,“小妹,你的意思是將來要照着我來男朋友咯?”只是無語地白了他一眼,“哥哥,自戀是種病,請不要放棄治療。再說了,我那種三十歲之前,不會考慮結婚的大女子!比起結婚,我有更重要的事兒做!”
昔日之言,響在耳畔,顧繁朵背後泛出一層細密的汗……好像看見一張糊在她和顧夜白之間的窗戶紙,下一秒就會被人無情地戳破!
“好啊!我跟寒子時道歉,誰叫我失去誰,都不能失去你呢?小妹,我昨天說的都是氣話,你別放在心上。”
就在顧繁朵有些慌地等待顧夜白攤牌的下幾秒,她聽見他充滿感慨的溫柔嗓音緩緩道。
然而,顧繁朵並沒有感覺到釋然,心情更沉重了不少……壓抑、壓抑還是壓抑!
其實,顧夜白不攤牌,對她來說,也不是好事兒。夾在懷有目的的顧夜白和吃醋成狂的寒子時中間,她更是難做人吶。
何況,就算顧夜白送了一顆定心丸給顧繁朵吃,她也無法心無芥蒂,便意有所指地說,“哥,我相信你,因爲你從來都是言而有信之人。”
顧夜白笑着點了點頭,卻沒有吱聲。他心道:顧繁朵,對不起,我已經無法回頭了。這一場戰役,不是寒子時死,就是我亡。
顧繁朵側頭也看着窗外的景色,沒有注意到顧夜白眼底的冷意,忽然訝異地說,“哥,我突然發現,這裡距離我們的青一高中很近耶!”
“你終於發現了。小妹,一起去走走吧?”
顧繁朵摁了下屏幕,瀏覽完通知欄裡跳動的短信,笑道:“好啊!”
沒有開車,兩人安靜地走在週末擁擠的人羣裡,透過淡茶色的墨鏡,打量這個俗烈而飽滿的世界,有一家三口,手牽着手走進大型超市,有女孩兒掛在男孩兒的胳膊上,張牙舞爪地說着什麼,有走路顫巍巍的老奶奶,挎着一隻編織籃,後面緊緊跟着駝了背的老爺爺……
有一對情侶從她身旁經過,男人的眼珠子斜斜地盯着女子的頭頂,不停地氣急敗壞地重複一句話,“你不會知道?你怎麼會不知道?”那女子耷拉着腦袋,撅着小嘴,任由男子發火兒,典型的受氣包小媳婦兒形象。
然而,顧繁朵卻從男人的眼眸裡覷見惱火的心疼……而女子的任由他數落,何況不是一種幸福?這樣喋喋不休的罵,何嘗不是愛情的一種呢?
問世間情爲何物,不是直教人生死相許,而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誰的愛情都是標本,是唯一的,都足夠珍貴,都比電視劇和小說更浪漫。
演出來的是公子和王子從此快快樂樂地在一起了,是美麗綻放的煙花;演不出來的是你我他一腳一腳走出來的,一針一線串起來的,一粥一湯煲出來的,一吵一鬧磨出來,一笑一淚泡出來的,充滿煙火氣息的歲月……是早晨把對方罵成狗,晚上還想窩在他懷裡睡覺。
顧夜白注意到顧繁朵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那對情侶身上,脣角彎彎。這一刻的她,褪去了少女時代的嬌俏淡傲,舉手投足都是爲人妻爲人母的溫婉嫺靜。從前的歲月,都過去了。
曾經咬着鉛筆,豪邁地宣誓自己三十歲之前不結婚的顧繁朵,二十六就生了孩子,而如今的她更是安然地甘心,甘心成長爲如今的模樣。宜家宜室。
寒子時的魔力……確實夠大。
明明身處喧鬧的街道,一晃眼,兩人已來到青一高中的玉蘭樹前。有種回首已是百年身的錯覺。
他們遠遠地看着冬天裡不開花的玉蘭樹,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兒。
顧繁朵想:感謝顧夜白告訴她,那個男孩叫寒子時。
顧夜白想:最恨人生無、可、回、頭!
“顧繁朵!”
熟悉的低沉清冷的嗓音冷不丁從身後響起。
顧繁朵僵了一下,才緩緩回頭,十幾米遠的地方,一對穿着同樣的淺灰色大衣的雙胞胎,手牽着手,望向她。
顧繁朵忽然有種想要流淚的衝動。這……簡直是莫名其妙嘛!
她捂着嘴,深吸了吸鼻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寒子時闊步朝他走來,安安邁着小短腿,艱難地跟上他的節奏。
這一幕,是世界最美的風景。
“哥,我求你。不要傷害我愛的他們,好不好?”
顧繁朵閉了閉眼,咬牙擠出這一句話。如果人活一世,註定要傷害一些人,她只能選擇拒絕顧夜白的。
她什麼都可以讓步,唯獨不能放棄寒子時。
她終於無可避免地忘卻了年少的“三十歲之前,不嫁人”的驕傲宣言,成長爲自己曾經最不以爲然的男人的太太。
但她……甘之如飴。
因爲對方是寒子時啊,一個對她好到近乎變.態的男人。
“怎麼又沒帶圍巾?”
寒子時眉頭深深擰起。
顧繁朵卻是笑眯眯地看着寒子時解下他的圍巾,爲他繫上,輕聲道:“第二次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