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繁朵梗着脖子,冷笑道,“如果我說,是呢。”
寒子時點在屏幕上的手指頭顫了顫。
從顧繁朵角度看過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根根分明,濃密卷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樣撲閃了閃,然後高挺鼻子下的淡色薄脣微微翕動,“顧繁朵,趕緊吃完……滾!”
顧繁朵嗤嗤笑着,拿起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喝粥,粗魯地夾菜往嘴裡塞,撐得腮幫子鼓鼓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進碗裡……
這一刻顧繁朵的世界一片模糊,但她就是能看清楚,寒子時像個牢頭坐在對面,玩着手機,偶爾動一下筷子,給她夾菜,監督她吃了一肚子的菜,表情始終是不動聲色的冷漠。
放下筷子,顧繁朵拿袖子擦掉臉上的淚,腰桿挺得直直地走出餐廳,可一低頭,眼淚還是潸然而下。
寒子時屏着呼吸聽顧繁朵的腳步聲,直到再也聽不到,他砰地將手機摔了出去,英俊的臉上浮現猙獰的痛楚。
很快,他再次聽見顧繁朵的腳步聲,還有拉桿箱託在地上的聲音。
一瞬間,渾身都沒了力氣的寒子時踉蹌着站了起來,腳步虛浮地走到門口。他寡淡着一張英俊而蒼白的臉挺拔地站着,像一株高大的樹,沉默地看着顧繁朵往前走。
周媽聽見動靜,打開門,驚訝地張大了嘴,跑了出來,“先生,太太,這是……”
“讓她走。”
顧繁朵此時已經換好了鞋,朝周媽勉強笑笑,“周媽,這些日子裡,謝謝你照顧我,再……見了。”
顧繁朵高傲地擡着頭,走出這間酒店式三層豪華公寓,反手關上門。
周媽雙手搓着圍裙,眼周佈滿柔和皺紋的臉上浮現擔憂的神色。作爲一個活了大半輩子的人,周媽想對寒子時說點什麼,可她又只是一個傭人,並沒有資格摻和這對小夫妻的事兒。
周媽輕輕嘆了一口氣。
“周媽,我和太太結束了。以後,這裡不要放任何人進來。包括……太太。”
寒子時梗着脖子,吩咐周媽,便沉默地朝螺旋樓梯走去。他的嗓音越發乾澀嘶啞,像是病入膏肓,又像是沒有甘霖滋潤的徒步遠行者,滿眼都是絕望的黃沙,迷了眼,一揉,眼眶便紅了。
明明不過二十七歲,正值壯年,然而這一刻的寒子時卻像是蹣跚的老者扶着樓梯扶手,才一步一步踏上臺階,經過二樓的臥室,他抿緊好看的起了一層皮的薄脣,嗤嗤笑了一聲,慢慢地往上爬,來到三樓,是一整層的繁花似錦的空中花園。各種形狀各異的盆栽,錯落有致地擺放着,仲春時節,春色滿園關不住,一弦一柱思華年。
寒子時跌坐在花房中間的實木藤椅上,仰靠着椅背,閉上眼睛。
這兩年裡,若非有要事,或者他人在外地,週末都會帶着顧繁朵出門逛逛,泡溫泉、聽演唱會、去新開的餐館嚐鮮、爬山釣魚、或者到手工坊自己製作小東西……
只要適合兩個人獨處,並且不會那麼尷尬
的,他都想跟她一起做,或者在旁邊看着她玩兒。因爲沒有人知道,他上大學後那麼拼命,只是想給最好的她,最好的生活。
寒子時想對顧繁朵好,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對她好。所以,他笨拙地搶走顧繁朵在手工坊裡做的小玩意,脅迫她給他買東西,然後,回家的路上,路過花店,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去買一盆花兩盆草塞給她,當做是回禮。
一來二去,就有了這樣一樣花香四溢、草木爭榮、灑滿陽光的大花房,一年四季,季季繁花朵朵。
可惜,一切都無法繼續下去了。
寒子時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回頭去想過去的事兒。
他發現,年少的他和顧繁朵真正在一起只有確定關係的寥寥數月——顧繁朵的大一寒假和她的大一下學期。那時候,他大四,經過三年的積累,已經有能力給她想要的東西,卻貪心不足地忙着賺更多的錢,打拼事業,反而沒有時間陪她。
等他後悔了,有時間有精力有金錢給予她時,她已經不要了,去了美國。
等她歸來,那時候的他,也沒有資格對她好了。
在顧繁朵離開的那四年裡,寒子時驀然回首,才發現,在他草創事業的大一到大三,這三年裡,是顧繁朵一直在用她的方式默默地關注着他,小心翼翼地關心着他,用她自己能想到的不傷害一個男孩子敏感自尊的方式。
那時候,從上大學開始,寒子時就會利用週末難得的空閒時光去爬附近的清遠山。舍友都以爲他這個賺錢機器之所以會去爬山是鍛鍊身體,不然有了錢,沒命花,那不是虧大發了!
其實,不是這樣的。寒子時渴望金錢,是因爲金錢雖然不是萬能的,但至少能幫助他成爲一個有用的男人,可以給自己暗戀的姑娘優渥的生活。
是的,寒子時拼命地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不過是因爲當他登上清遠山的山頂,向東南眺望,那裡有一所青一高中,青一高中裡的某座教學樓,某個教室裡,坐着一個叫顧繁朵的女孩子。
高考結束的那個夜晚,那個叫顧繁朵的女孩子主動跟他說話,想跟他做朋友,他“嗯”了一聲,答應了。
而現在,現在的他們是每次在任何地方遇到,都可以說上幾句話的朋友了。
寒子時穿着洗得漿白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站在山頂上,望着那個方向,雙手插兜,風吹過他墨黑的眉眼,他溫柔地笑。心想:顧繁朵,我從來沒有把你當朋友。因爲……我只想娶你回家當老婆。
“寒子時,你怎麼會在這裡?”
寒子時不可置信地回頭,看到顧繁朵穿着白色V領襯衣配藍色牛仔褲娉娉婷婷地站在他後面,胸膛微微起伏,清秀潤紅的臉揚起淺淺的微笑,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得像一汪水,乾淨得讓寒子時腦袋嗡嗡發脹,心跳咕咚咕咚的,他乾咳兩聲,反問,“你怎麼也在這裡?”
顧繁朵走到寒子時跟前,仰望他,“我來爬山啊!”
寒子
時“嗯”了一聲,眼睛發直地越過顧繁朵烏黑的發頂眺望遠處的風景,卻是神奇地發現,顧繁朵的頭髮並不是純黑色的,在陽光裡竟然泛着紅色的光澤,非常得迷人。
更悲劇的是,顧繁朵離寒子時很近,近得讓寒子時能聞到她身上好聞的香氣,明明是清淡的檸檬沐浴露,偏偏又覺得還有點其他的迷人味兒,是他從沒有聞過的馨香。
直到很久之後,寒子時從無良舍友口中聽到一個名詞,“處.子體香”,一道火辣辣的光直衝他天靈蓋而下,寒子時才恍然大悟,整個人都燃了!彼此尚不滿十九週歲的大男孩赧紅了臉,吶吶地想:怪不得總覺得她特別得香。
那天的寒子時沒照鏡子,卻也知道自己可恥地紅了臉,他煩躁地抓了下頭髮,一言不發地邁開長腿,頭也不回地繞過顧繁朵往下跑!
顧繁朵不知道寒子時突然抽什麼風,默默地追了上去。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彼此的近況,下了山。
下山後,寒子時走着走着,餘光偷瞄到顧繁朵被太陽曬得通紅的小臉,就停在了一家咖啡店門口,“顧繁朵……”
“寒子時,我想喝咖啡,我請客你買單,好不好?”
寒子時點了點頭。
坐下後,顧繁朵點了一杯黑咖啡。
寒子時微微擰了眉,“不要其他的?”聽見顧繁朵小聲說,“不吃點心,我在減肥。他瞧着顧繁朵放在桌上細細的天鵝頸一樣的手臂,又回憶曾目睹顧繁朵坐在KFC裡,面前放着雞腿堡、蛋撻等一堆亂七八槽的吃食……
她是在給自己省錢。
意識到這個可能性,那一刻,剛上大一的寒子時滿嘴都是苦澀,他有些用力地捏着餐單,點了一杯同樣的黑咖啡,卻給顧繁朵要了店裡最貴的白色戀人巧克力夾心餅後,又點了一份慕斯蛋糕和藍莓蛋撻。
這一餐花掉了寒子時半多個月的家教收入,但是瞧着顧繁朵像只可愛的小松鼠,低着頭,閉着嘴,鼓着腮幫子,小口小口地咀嚼食物,他心中滿是純淨的快樂,就連醇厚苦澀的黑咖啡都生出無限的馥郁芬芳來。
兩人從咖啡館出來後,寒子時爲了準備第二天的面試,準備回宿舍繼續看書,誰知他後來不知怎麼地就着了顧繁朵的道,被她拉進了一家男裝店。
於是,有生以來,寒子時收到了第一件來自女孩子贈送的禮物,一件白色的經典基礎款的男士襯衫,價格並不是那個時候的他能負擔得起的,這跟他卡里的存款有多少並無直接關係。因爲他的錢要花刀刃上,比如請顧繁朵吃東西。
“寒子時,我現在還只是個學生,只能給你買件襯衣當生日禮物,希望你不要嫌棄哦!”
寒子時不可置信地看着顧繁朵將她的卡遞給導購小姐後,走到他面前,仰着一張秀秀氣氣的臉,對他微笑着說,“喂,寒子時!你十八歲啦,是大人了,生日快樂吶!”
寒子時嗓子眼發堵,就連簡單的“謝謝你”都說不出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