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繁朵雙臂環着腿,下巴拄着膝蓋,悶頭沉思過去的點點滴滴。
年少時,她和寒子時在一起,那會兒,還在校園,又是剛熱戀,什麼都是懵懵懂懂的,所有的一切都被理想化,眼裡的對方,都被一層亮麗的光膜所包裹着,美好得不可思議。在這樣的感情初始階段,他們自然是不會有爭吵的,因爲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還沒有長到可以有矛盾來爭吵,來和對方磨合,就分開了。
她從美國回來,因爲當年的一些事兒,哪怕兩人在一起,彼此心裡都有着疙疙瘩瘩的,並不是正常向的和好。所以,那兩年裡,寒子時總是用各種傷人自尊的話發泄他心裡的憤怒,對她的不滿。而她爲了拿回自家的東西,有求於他,只能沉默接受。後來,她懷孕了,天秤的重心瞬間轉移,變成了她常常拽得二五八萬的,寒子時慫慫的……可惜,還是沒有能有和對方磨合的機會,都是一方囂張跋扈了,一方就開始委曲求全。
而現在呢?六年之後,寒子時回來,重新出現在她面前。他們忙於和對方再一次重新和好,折騰來折騰去,因爲還愛着,所以選擇在一起。可在一起,還是有在一起的各種矛盾。寒子時想要她付出的珍惜,她給了。寒子時想要她在意的目光,她給了。但是,還不夠。寒子時還是不滿意。
顧繁朵這會兒終於發現,寒子時是個不會滿足的小孩子,因爲他沒有安全感。
可是,作爲一個事業有成,各種圓滿,啥都不缺的男人,他爲什麼會缺少安全感?
顧繁朵擡眸,愣愣地看着寒子時,視線一轉不轉地烙在他衣衫的血跡上……就像是碩大的硃砂痣,刺得她眼睛發痛。她想,寒子時的不安全感是來源於對她的不信任。他爲什麼不願意相信她?一個女人深愛一個男人,怎麼可能會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
寒子時眼眸微垂,沉默地注視神情恍惚的顧繁朵,緊張地嚥了口口水。在顧繁朵發呆的時候,他也在認真思考她的疑惑,突然發現,雖然他們相識相愛了這麼多年,處理感情的手法依然很稚嫩,甚至就像顧繁朵說的,連基本的溝通磨合期都沒有經歷過。他們的感情就像是一葉浮萍飄在水面上,是沒有根基的。風一吹,便載沉載浮,不得安生。
難道他們之間的問題來源於缺少一場開誠佈公的談話?
“顧繁朵……”
叩叩叩——
“先生,太太,沈醫生過來了。”
寒子時淡淡地收回落在顧繁朵身上的目光,起身下樓。
顧繁朵瞪着寒子時的後背,張了張嘴,本要叫住他,至少換下髒兮兮的衣服,再下去,他卻已經闊步離去。她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又一次錯過,錯過溝通的機會。
寒子時卻又吱呀一聲,把門推開,走了進來。
顧繁朵的心無端端地收縮了幾下,眼睛下意識地追隨寒子時的身影,看着他目不斜視地換上身上髒污的衣裳,套了一件白襯衫,便一身清爽地又走了出去,無可名狀的失落感包裹了顧繁朵,令她壓抑得喘
不過氣來。
他們怎麼又從熱戰變成了冷戰呢……
寒子時不急不慢地下樓,來到沈科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一言不發地解鈕釦。
“寒子時,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倆不都是特高冷特仙氣的人麼?怎麼反而比我和花花還幼稚,成天鬥得你死我活!遇見顧繁朵,我估計你至少要折壽十年!”沈科一邊給寒子時處理傷口,一邊沒完沒了地碎碎念。
寒子時恍惚地盯着一臉無語的沈科發呆,眼神直勾勾的,這讓沈科整個人都毛毛的,怕怕地瞪着眼睛說,“寒子時,你爲什麼這樣看着我?”
寒子時腦海裡卻浮現那日在家裡吃飯,沈科和郝繁花相處的畫面,拌嘴歸拌嘴,但感情卻非常得融洽……不像他和顧繁朵的和好,始終是貌合神離。
“沈科,你和郝繁花沒有真正吵過架?”寒子時若有所思地問,腹部忽然傳來一陣刺痛,眉眼冷凝,低頭去瞧,是沈科把針差點刺進了他肚子裡……
“咳咳……我不是故意的,純粹是被你嚇到了!寒子時,你還正常嗎?就算你問我明天太陽是不是照常會從東方升起,我都會當你是開玩笑,毫不震驚!但是,你居然會向我取經?兄弟……”
沈科拍了拍寒子時的肩膀,“請允悲!我跟你說,顧繁朵,她就是個禍害。反正我是沒有那個精力去哄心眼忒多的女人,像郝繁花這種上一秒生氣,下一秒就忘了,不記仇的女人最適合我。”
寒子時往旁邊側了側,避開沈科的手,心裡越發煩躁。
沈科一邊收拾工具,一邊打量寒子時清冷陰鬱的面龐,總覺得他被什麼困擾了。而這困擾,他用腳趾頭想,都能猜到絕對和顧繁朵逃不了干係。
沈科鎖上箱子,大咧咧坐回沙發上,雙手搭在沙發背上,“到底怎麼回事?”
寒子時垂眸,斂去眼底的黯淡,清冷道:“沈科,你可以滾了。”言罷,便起身,眼神沉鬱地往書房走。
寒子時這種對好友的態度,讓沈科心裡涼哇哇的,氣得張大了嘴,胸膛急劇起伏數次,氣得原地轉了好幾圈,耙了耙頭髮,這纔跟了進去。
沈科雙手插兜,打量站在窗戶前的男人,他雙手別在身後,身姿挺拔颯爽,像軍人一樣偉岸翩翩,可週身卻散發着說不出的寂寥和落寞。
這時,靈光一閃,沈科想到那天從寒家回去的路上,郝繁花嘆着氣說的話,“沈科,你別看朵朵和寒少今晚後來相處得不錯!但是,他倆還有一段很長的磨合期,因爲就我在醫院看到的情景,覺得這倆人還不善於跟對方溝通。溝通是每一對夫妻都必須學會的技能。憋着憋着,憋到憋不下去,就boom了!到那時候,問題就嚴重了!唉,不知道這兩人什麼時候能夠發掘溝通很重要!”
沈科走到寒子時身旁,眯着眼睛張望窗外的景緻,低聲地問,“你和顧繁朵在一起這麼多年,整天見着同一張臉,沒有厭倦她嗎?”
寒子時眼眸微動,像是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良久後,嗓音低沉地道:
“我當然也欣賞比她漂亮比她有氣質的女人,但是,對她們不會有那種特別的情緒。
沈科,我是栽了。徹底栽了。
你若是問我有沒有厭倦和一個女人糾纏這麼多年?沒有厭倦。但,我真的很疲憊。這種感覺就像是走在一個山洞裡,顧繁朵就是洞口外的那道陽光,我總覺得只要往前走一步,就能走出洞口,觸摸到她。可,我走了這麼多年,走了無數步,還是沒有走到洞口。洞外的陽光,漸漸地,就像一隻掉在我眼前,卻不讓我吃到的胡蘿蔔……逗弄得太久,我對她的渴望開始淡了。”
“既然如此,爲何不放棄?”
“誰知道呢?可能是一想到她將成爲別人的,我還是會憤怒,心裡翻江倒海的疼。”
沈科側頭,神色複雜地看着頭一次在他面前露出迷惘表情的寒子時,謹慎地問,“寒子時,你有沒有想到,你現在的這種心理,已經和愛不愛她沒有關係了。你這純粹是沉沒成本和佔有慾在作祟。也許……也許是你爲她付出太多了,不甘心就此結束。這樣的糾纏,早已經不是愛了,是執念在作祟。”
寒子時閉上眼睛,沒有應沈科的這句話。但是,他在心裡無聲地說,愛就是執念。他的疲憊不是因爲不愛還自虐而疲憊,他的疲憊是因爲不知道該如何讓顧繁朵相信,他並不懷疑她對他的忠誠。他是忽然發現,不知道該如何過正常的夫妻生活,不知道該如何哄生氣的妻子,不知道自己爲什麼總是讓她生氣,明明他的出發點是因爲在意她……爲什麼總是把事情搞得特別糟糕!
而且,寒子時現在驚恐地發現自己每次說出口的哄顧繁朵的話,都挺輕浮的,這讓他很不安。因爲這樣的哄,雖然讓他們每次都和好了,但之前的問題依然存在。他有種預感,當所有懸而不決,堆積在一起的問題集體爆發,將會像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令他們走向無法預料的結局……
“沈科,所有的身外之物,我都可以放棄。那個她,我絕不能放手。這意味着,我將死去。”
沉默許久後,沈科忽然聽見寒子時用格外平靜的語氣對他這樣說。那樣的平靜,像是凝聚了一生所有的力氣和勇敢,因爲已經決定不計後果,無所顧忌地去追求,纔會這樣的平靜。
沈科深深地吸了口氣,拍了下寒子時的肩膀,舔了下嘴皮子笑道,“很好!既然你這樣的堅持。那,寒子時,我想你可能忽略了一個最基本的道理。夫妻溝通很重要。如果你什麼都不說,她怎麼能猜到?人家顧繁朵也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生活不是演電視劇。心有靈犀一點通,要靠不斷的溝通。你們需要一次開誠佈公的交談!唔,很多次!好了,我還得趕回醫院,晚上有個大手術。撤了!”
寒子時沉默地垂着眼皮。就連沈科也認爲,他和顧繁朵之間的問題是因爲缺少必要的溝通嗎?
站在書房裡發呆的寒子時,並沒有發覺沈科差點被站在書房外的顧繁朵嚇個半死。而她表情則告訴沈科,貌似把他和寒子時的對話聽了進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