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今生手足（下）
（三）
若風母子偏房之內。
若風的母親楚憐正在油燈之下縫補着兒子被荊棘劃破的衣服。也許，這些補丁下次回來時又會被劃破了吧，十六歲的若風經常要出去採藥的。燈影搖曳，映着楚憐的臉龐。雖然辛勞許久，容顏卻是依然這般美麗。衣帶漸寬，身已消瘦，卻遮不去那纖弱的唯美嬌軀，似是渾然天成，不染人間煙塵。略顯凌亂的一頭長髮，是因爲操勞，還是因爲思念？
一陣夜風吹開窗子，如水的月光鋪而入。楚憐停下手中的活計，站起身來，走到窗前，擡頭看着那輪皎潔的明月，輕聲嘆息：“小軒窗，正梳妝，伴君之日心歡敞；明月夜，小竹岡，思君何苦莫相忘。”憂愁的神情，映着淡淡月光，低聲自語：“不知明日之期……”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還帶着呼呼風聲，轉瞬間若風已經閃進房間裡了。“娘我回來了，多虧跑得快，要不又要被師傅整了，呵呵”
“回來了啊若風，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出去採藥。記得要當心，還有照顧好驚鴻啊……”楚憐邊關上窗子邊說道。
“恩，不會有事的，娘放心。再說驚鴻現在的修爲比我高的，畢竟他是從小就跟着師傅修習了。”若風道
“這話說…對了，所以應該是我照顧若…若風的嘛，娘你怎麼還說讓若風照顧我。”卻是驚鴻也跟了來，一路施展疾行之術，現在有點氣喘吁吁的推門而入。
“驚鴻今晚又和若風住一起嗎？等一下我去拿被子啊……”說着楚憐便朝內房走去。
“不用了娘，我房間裡早有了。”若風道。
若風房間。
驚鴻和若風並排躺着，都沒有什麼睡意。
“喂，我說，你的修爲明明還沒有我高，怎麼施展起疾行之術來跑得比我快不說，還看你連大氣都不喘一口？”驚鴻剛剛追若風可謂是用盡了全力，可是不但沒追上，還搞得自己滿頭大汗，實在是不解，“莫非師傅偷偷指教你修煉，你修爲變高了？”
“哪有，我不過是覺得疾行之術的心法確是深奧，但是施展起來就只能短距離的奔走而已，難以用於長途跋涉。所以我就想這應該是逃命之術，並非長途奔走之術。不是其中有句口訣‘急引真氣出丹田而貫於雙股，經脈賁張以導餘氣’嗎？我就想要是氣沉丹田，徐以引之，貫於經脈百骸，順四肢之力以引應之，當可爲久。結果有點借力的效果，不但跑得快了，還能不斷沉氣于丹田，後勁也就足了。就是這樣了。”若風雙手交叉枕在頭後，緩緩說道。
“徐以引之……當爲久矣。對啊，你怎麼不早說？這樣咱明天就省力多了，太好了，呵呵。”驚鴻也不是平平之輩，一聽若風的話就已經明白了過來，況且他現在的修爲要比若風高不少。
“對了，今晚上師傅講那本《清安城錄》時提到了，玄霄山上現在還經常有上古異獸出沒，咱明天去可一定要小心一點。”若風想起師傅講《清安城錄》中奇獸篇中的種種怪獸，甚至有上古異獸，就不免有點擔心起來。
驚鴻卻是若無其事：“不用擔心啦，師傅不是說了上古異獸一般都不出玄霄山十一座主峰的嗎？咱只是到玄霄山外圍看看而已，那裡可是有不少靈芝仙草呢，採回來咱娘一定高興。再說了，咱說不定會碰上什麼靈獸呢，那要是能養一隻上古靈獸，啊哈哈太過癮了……”說着說着驚鴻竟然自我陶醉開了，還肆無忌憚的大笑起來……
若風一臉無奈：“喂，我說，出去了你可別再得意忘形，忘了上次的教訓了嗎？”
“放心放心，碰到兇獸我來應付，打不過咱就跑，行了吧，呵呵。”驚鴻還是一臉陶醉，沒清醒過來呢。
“打你個頭，管他靈獸兇獸，見了撒腿就跑，就咱倆這點修爲想跟異獸打，咱還不夠異獸塞牙縫的那！”說着若風拿拳頭猛敲驚鴻的頭，企圖讓他清醒一點。
“我說我說，你怎麼又敲我的頭啊，再怎麼說我也是你哥的嘛……”驚鴻終於是清醒了。
“好啦好啦，不就比我大一點嘛，咋倆誰跟誰呀。”若風笑着道。“不過說好了，明天你可別再興奮過頭了”
“知道知道，明天早起叫我哈，我還得練練疾行術呢。要再被你給甩了可就太丟面子了，呵呵……”驚鴻說着翻了個身趴在牀上，用胳膊撐起上身，推推若風道：“唉唉，你說清竹妹妹會不會不跟師傅回玄霄山啊？他都好長時間沒回去了呢。”
“應該會回去吧。”若風隨口道。
“也是啊，那丫頭都兩年沒回去了。你說她也不想他爹孃，真是瘋丫頭瘋慣了。”驚鴻以手托腮，有點自言自語的意思。
“這還不算啦，你說他爹孃都是修真高人，身居清玄宗，她怎麼就對修真一點興趣都沒有呢？整天就愛跟着他爺爺到處瞎逛蕩。到了咱這還纏着咱陪她瘋，還要咱保護她，這丫頭真搞不懂是怎麼想的。”若風都有點抱怨，皺着眉道。
“呵呵，那倒是，不過有個小妹妹也挺好的啊，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的也不錯。”驚鴻倒是頗不在意，“再說，清竹雖然修爲很淺，但是人家她爹傳給她的那護身法寶‘西極龜紋玉’可不是一般的了得，要不是清竹妹妹沒啥修爲，便是來個小妖獸也給她收拾了。即便這樣，普通的豺狼虎豹也傷不了她的，哪裡用咱倆保護了。”
“說是沒錯了，不過咱還是要好好照顧清竹的，怎麼說她也是師傅的孫女，又跟我們要好，如親人一般了。”若風微嘆了口氣，他向來是極重感情的吧，對驚鴻如是，對師傅和清竹如是，對四年前收他爲義子，願意照顧她母子的雲中天亦如是。
驚鴻倒是沒注意若風的語氣變化，自顧自的說道：“哎，真是羨慕啊，你說咱什麼時候能有自己的法寶啊，到時御劍飛行直上雲霄那多過癮啊！”
若風白了他一眼，道：“哪裡那麼容易啊。就是有了法寶以我們現在的修爲也是驅用不了的。”
“是啊，就像清竹妹妹的西極龜紋玉，完全是出於法寶自身的靈性而自動護主的，要不是那樣的通靈仙家法寶，給了她也沒啥用。哎，我說，你將來想煉什麼法寶啊？我想仙劍最好了，你看師傅的那把破劍雖說看起來不起眼，可是使起來威力可真不是一般的大啊。”驚鴻說着露出一臉的嚮往之情。
“師父那把劍可不是一把普通的仙劍，你別看破的不起眼，那可用的是有名的南疆六千載通靈古烏木與西域極炎熱之地的昆吾火銅所煉製的神劍。五行中金木本爲相剋，卻硬是讓師傅給煉製出了這把天下成名的古劍‘金烏’，威力當然不同尋常。況且師傅修爲之深，也是你我無法想象的。”若風說着，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嚮往的神情。還有，堅毅！似乎已經暗下了，什麼決心吧。
（四）
“這個我也知道啦，只是那古劍‘金烏’確實不怎麼好看，古裡古氣的。看我以後煉製一把帥氣的，呵呵。”這傢伙又要開始幻想了。
“重要的是先提升修爲啦，修爲高了纔有能力找到天財地寶煉製好的法寶的。師傅修爲雖高，但教我們的只是些簡單的修真練氣的法門而已，偶爾才教一點實用的法術招式。”若風道。
“是啊，師傅平時只教教咱書史見聞，道法不怎麼教咱還常常說什麼檢查咱的修行，分明是想整咱們嘛。”驚鴻一臉埋怨。
“那也沒辦法，師傅現在根本就是咱的老師吧，算不得師父。他乃是清玄宗門下，且德高望重，乃是長老級的人物，不可能外傳清玄宗真法——清玄真訣的。”若風淡然道。
“哎，要能入清玄宗就好了。老爹說過自己雖然和咱師傅交情匪淺，可是不能踏入玄霄山的。而且家規規定，雲家子弟，不得入清玄宗，否則在雲家家譜中除名。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要不直接帶着咱遊歷天下長長見識歷練歷練也好啊。再要不加入別的門派也行啊，真是的。”驚鴻越來越是不滿，越說越生氣了。
“你也別埋怨了，乾爹他也是看咱太小了，所以纔不帶咱們的。再說，乾爹見識雖廣，所知也是非常淵博，可是修行卻不怎麼樣啊，恐怕剛剛到能御劍的境界吧？”若風道。
“那倒是，師傅都說了，老爹的修行就是半吊子而已，上不得檯面的。要不讓爹教咱修行也好啊，哎，真是的。驚龍哥在外面跟爹玩的一定很過癮的吧，哼，咱明天也出去過過癮，呵呵。”說到明天上玄霄山的事驚鴻就滿懷期待的。
“好了好了，那就趕緊睡吧，反正乾爹說過雲家子弟是入不得清玄宗的。咱倆能跟師傅學到淵博學識還有基本的修真法訣也就不錯了。”話雖這樣說，若風心裡卻也是極想有機會修真練道的。
“恩…那睡吧，明天早起，西上玄霄山，哈哈。”驚鴻翻了個身，倒下睡了。不一會，就傳來了他那肆無忌憚的打呼嚕聲……
若風卻是沒有什麼睡意，躺在牀上胡思亂想着。
……
九歲前，也就是來雲家之前，隱隱約約的留在記憶裡的，是滿眼的冰雪世界。小時候，自己是與母親相依爲命的居住在中土最北的地方。那裡接近北域，終年嚴寒，冰封雪裹。那時自己還沒有名字，只是母親叫自己“風”。自己與母親是住在一個小村莊，在那裡，似乎是也有個小妹妹，叫雪兒的吧。只是那女孩也是隻有母親的，從小就冷漠而憂鬱。或許是同病相憐，只有跟自己，那女孩纔會叫風哥哥…只有和自己，才說真心話的…只是，卻和她分別了，也許再也不會相見了。只是，自己卻是在深深地，自責……
模糊的記憶中清晰地記得，那次和媽媽去採藥回到村莊之後，一片狼藉。入眼處，已是血流成河，鮮紅的血液流淌在純白的雪地之上，觸目驚心！房屋大都坍塌，唯有北風獵獵，吹動着一具具已然凍僵的屍體。不少的屍首已經支離破碎，或是面目全非。或是整個身子凍成一整塊冰塊，或是鮮血枯乾，已成殭屍。有些都無法辨認到底是不是人的屍體，因爲已經如同被萬鬼噬咬般不堪入目了。
若風呆立了一刻，任由母親在尋找着一息尚存的傷者。然後，癲狂的衝進村子，在廢墟中翻找着，已然不顧…流血的雙手。終於，在一堆瓦礫之中，找到了一件略小的，染血的裘衫。裘衫背後被什麼洞穿，只留一道寸餘長的裂痕，裂痕四周，血跡尤深！雪兒的裘衫啊！
此刻，若風只能聽見自己的喘息聲，直到，母親將他抱在自己的懷裡。眼淚涌出，若風哭得竭斯底裡，“都怪我，是我…是我不想讓她，一起上山採藥，嗚…才害了她們啊……”
若風的母親楚憐，望了一眼這滿地的屍首，兩行清淚自臉頰，滑落而下…
採藥之前的情景，在若風腦子裡迴轉…
“風哥哥讓我一起去吧，我不會添麻煩的，我想…我想幫忙……”雪兒在若風母子走出村子時追了上來，滿眼的期待。平時若風母子對雪兒一家也是頗爲照顧的，雪兒雖小，卻懂得知恩圖報，重情重義。
“你回去，小孩子別鬧！”若風道。
可是走了一會，雪兒還是跟着。若風無奈，只得道：“那好，你回我家把我常常戴着的那塊青藍色的玉石找到，我以後天天帶着你去！”
雪兒卻是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就跑回去了。
“你個小鬼頭，自己把你爹留給你的東西弄丟了，要雪兒幫你找啊。”楚憐摸着若風的頭笑罵道。
……
驚鴻在睡夢中一個翻身，一巴掌拍在若風臉上。“啪”的一聲清響，這才把若風從回憶里拉了回來。窗外，夜風吹過，竹林似是在輕泣…這才發現，雙眼已經模糊，淚水從眼角，滾落而下。
“哎。”若風嘆了口氣，擦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轉過身子睡去了。
夢中，依稀的夢見，母親帶着自己來到這清安之城，來到雲家。就是九歲那年吧。
然後，是雲家上下的看待下人的眼光，除了驚鴻。只是當時，自己心裡的陰影，讓自己有些封閉吧。
後來，十二歲那年，雲中天說，做我的義子吧，我照顧你們。
後來，驚鴻說，不管怎樣，我一直，當你是兄弟。
清安城，此刻正籠罩在一片夜色之中。高大雄偉的城牆，略顯古樸；鱗次櫛比的房屋樓閣，已現斑駁；隱約的綠樹點綴，還有不知是誰家門前的大紅燈籠，在風中搖曳。
“不管怎樣，今生手足…”熟睡中的若風在夢中囈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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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天下九州
上古，洪荒之後。
當是時，天地初開於混沌之中，神州浩土，與今有所不同。洪荒後四千年間，人類子民生息繁衍，至今已是繁華盡顯。
中土大地沃野千里，氣候適宜，是以人口最爲繁盛。中土之地，乃居於整個神州大地偏東之平原，其東側沿海的狹長之地以及東海近海之島嶼，是爲東土。
東土之地，亦是人口繁盛，文明發達之地，然比之中土，卻是猶若螢火比之於皓月。且不說東土人口稀少難比中土人口之極盛，東土之民尚餘夷人之俗，蠻族之風。
中土之西乃爲西土，西土與中土隔於玄霄山，民風粗獷，人煙也是不多，加上條件比較惡劣，高原山丘，狂風烈日，大體比東土之地還要差些。西土惡劣的條件很大程度上是由於臨近西域所致。
西土以西即是西域，沙漠戈壁，只有當中綠洲之處方有人定居。西域之地，終日烈日狂風，飛沙走石，氣候極是惡劣。且多猛獸怪物，是以常人少有涉足此地。
西域再往西，也就是神州大地最西端的廣闊之地，是爲蠻荒。此極西之地，不說人類，幾乎沒有任何普通生物，倒是多有上古異獸，甚至洪荒遺種。
而神州浩土極北之地，是爲北域。終年冰封雪裹，人跡罕至。
中土以南之地，氣候溫溼，林木繁茂，水系穿插，倒是有魚米之鄉之條件。只是開發不多，其繁盛程度與東土類似。此乃南土。可能是出於氣候之因，民俗不似西土粗獷，東土蠻夷，中土教化成禮，倒是多了幾分清新自然，天然去雕飾之感。特別是水鄉女子，更是溫婉靈秀，柔弱似水。雖此地條件有些惡劣，但不少河湖之濱平原點綴，人們便集聚此地，倒也慢慢繁衍興盛起來。
南土再往南行，越過一條大江，名曰漫坤江，則是鮮有人至之地。其地林木繁盛，氣候過於溼熱，且水澤廣佈，山丘蜿蜒，毒霧瘴氣瀰漫，更有毒蛇猛獸出沒，是以常人誤入其中，多半有去無回，只有修真之士，方敢一探。此處即是南域。
而南域和南土以西，西土以南之地，是爲南疆。南疆沼澤廣佈，林草茂盛，屍毒瘴氣又過於南域，異族怪獸在所多有，乃是天下至毒之物聚集之地，是以即使是普通修真之人也不敢貿然前往。
整個神州大地的西南部廣闊之地，乃是最爲險惡最爲神秘的一片未知之地，——玄荒。玄荒邊緣，萬山迭起，千峰環繞，人們但知其貌如此，不知其內仍是山高谷深，山險水惡。玄荒中部，有山名曰西極，其高萬丈，其北浚發一河，曰乾川，北流千里入西域之地，於西域中部轉而東流，橫穿西土、中土、東土而入海。西極山南又發一江，名曰漫坤江。漫坤江東流而橫切諸山，於出玄荒處漫地而流入南疆，是以成南疆萬里沼澤。於出南疆處又匯而成一，浩蕩東流入海，成南疆與南域之天然分界。
至此，神州大地共有十方地域，只是蠻荒與玄荒之地皆是不爲世人所知之地，是故世人合稱其爲一州，曰大荒之地。自此，天下既有九州之分。
另注：本書所用長度單位，採用古代單位裡、丈、尺、寸等。但由於各代長度單位皆不同一，而現代尺寸乃是英尺、英寸，與中國人的常識觀念很不相符。爲了符合人們的常識，採用折中辦法，定 一尺=2５釐米 換算不變，仍舊是 一丈十尺，一尺十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