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寂寞噬骨

這是一次非正式的私人會面, 墨真將寒焰帶進夜華宮後便離開,兩名妖衛領着他進入後宮,龐大的後宮, 迂迴的長廊, 走了半個多小時還沒有到達魔後的宮室, 寒焰有些不耐煩, 開始東張西望, 不料一扭頭便看到遠遠的山石小亭上站着個白衣白髮的人,頓時心裡一陣彆扭,討厭!又看到他!立刻轉回頭來跟着妖衛走。

兩名妖衛初見寒焰時亦是驚訝不已, 若不是這位特使身上始終透着仙家的靈氣,他們真會將他當成是太子假扮的了!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一座華麗的宮室門口, 妖衛們停了下來, 讓寒焰在門外等着, 他們進去稟報了。

寒焰站在門外打量這宮室,發現殿樑上掛着的匾額上寫着“玄龍殿”三個字, 微微皺了一下眉,他當然知道魔後是黑龍女,叫玄龍本是沒什麼錯,但是,不論是天界還是人界, 龍字就字義而言都是相當男性化, 而且帶有權利意味的, 這個殿名毫無女性的柔和感……他挑了挑嘴脣, 喃喃道:“這位大媽不會想做魔國的武則天罷……”

正想着, 忽然眼角掃到一個白影遠遠的站在殿側的一角看着自己,不用猜, 從剛纔就注意到了,整個夜華宮裡所有的人都着黑衣,亦曾聽說過魔國以玄色爲尊,能在夜華宮裡不穿黑衣並且行動自如,無人敢加以指責的大約只有那位太子殿下了!

跟着我幹嘛?寒焰皺眉,故意回過頭去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太子對於他的這種無禮舉動似乎也並不生氣,只是遠遠的淡淡地看着他,這種看不出喜怒的神情更讓寒焰煩躁了。

幸好這時候進去的妖衛出來了,引着寒焰進了玄龍殿。

魔後長得真漂亮!

這是寒仙君看到這位魔國之後的第一感覺。很純粹的女子的柔美,這個主宰統治了魔國數萬年的女人從外表上看完全沒有想像中剛強,她站在大殿中央,雙手攏袖在胸前虛虛合抱,迎接寒焰的到來。

這讓寒焰有些驚訝,就他從青鳥那裡得知的爲數不多的魔國禮節,這種攏袖抱胸式禮儀是魔國的最高禮儀,通常是對師長上級或是非常德高望重的對象纔會用的儀勢,寒焰不敢失禮,立刻學着樣子向魔後合了一禮。

墨妃打量着寒焰,就象離華說的那樣,這孩子跟他長得一模一樣!但是,她一眼就能看出他們之間的不同,這種氣質上表現出來的不同是如此明顯,相信任何見過他們的人都能輕易將兩人分辨出來!

離華的臉上少有表情,就算有也多是無奈或是屈就的神情,可是眼前這孩子,雖然此刻臉上只不過露着些禮節性的微笑,卻已經異常鮮活動人,就好像他隨時會更歡快的笑起來,或是說些什麼似的……竟是如此的神似……子離!

這令她原先的那一絲半點懷疑全數消除,眼前這個人是子離的孩子,千真萬確!他在地華道做的那些事,很早以前子離就這麼想過……那時候子離剛剛成年,變成女孩子,天天邀她一同去逛街,買各種胭脂水粉,回家自己調成不同的顏色,然後得意的說自己的水粉若是拿去買,肯定比人家更賺錢,之後說了一套玩鬧似的把戲……當時年幼聽他這麼說覺得很有意思,其實也想試試,還是後來被父親墨真知道了阻止他們說,倘若當真這麼做了,地華道的商業平衡就會被打亂,以後就難以控制了,這套玩鬧纔沒有被實施,卻沒想到,時隔數萬年,居然當真有人,以如此雷同的手法將平靜的地華道在數日之間鬧得天翻地覆!已經年老的丞相墨真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地華道的商局便報上了魔都梅香的進貨價格毫無理由的瘋漲,並且貨源突然緊缺,各商鋪都莫名屯貨的消息,進一步打聽,竟然是一個來自崑崙的地仙在搞鬼……

當丞相將這件事報給墨妃知道後,她第一時間便想起了子離,但那不可能!子離不會回來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事實!於是便想到了離華不久前提到的那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特使……

他爲什麼來?是西王母的意思,還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想做什麼?尋親?奪帝位?還是另有其他圖謀?

墨妃不願多猜測,最直接的辦法便是將他請進夜華宮,墨妃相信,沒有任何人能在自己面前隱藏真意。

“寒仙君。”她對眼前的地仙報以微笑,“仙君遠來,妃俗事繁忙,未盡地主之誼,還請見諒。”

寒焰也笑:“陛下言重了,國事當然比在下區區小仙重要。”不想繞彎子,他取出一隻琉璃瓶來遞給墨妃,“這是陛下囑咐丞相讓小仙帶來的梅香精華,請陛下笑納。”

墨妃接過琉璃瓶,只輕輕看了一眼,笑道:“寒仙君,想必對我國經商手段有所指教,蒙你所賜,此刻地華道上香料商家屯貨不出,百姓欲購無處,香價被炒至原來的五到十五倍……若是仙君說只是一時興起而爲之,妃卻不知該怎麼向臣民們交待呢。”

寒焰似乎有些驚訝:“不是隻有梅香漲價麼?”

墨妃皺眉,再次打量他,心裡忽然有種感覺,這孩子只怕真的只是在玩耍……無奈,輕嘆一聲解釋:“寒仙君,我知道你曾在人間混跡多年,尤其是那個什麼21世紀的人間界,你在那裡過了近六百年,而且回到天界之後,你還是非常熱衷於那裡,我相信,你的這些手段在那裡想必是些司空見慣的小把戲,但是,這在我們魔國,行不通!”

“妖魔和人類最大的不同在於,我們跟神仙一樣是通過修行來提高自身的能力的,物質對於我們是消遣而不是必須!妖魔對於慾望的控制遠不如神仙,甚至不及人類,過多的物質會令慾望失控,最終將負面的情緒全數引現出來!魔帝亦是從人間修行後回到天界的,他深知人與魔之間的區別,所以他用經濟控制這些妖魔,既滿足他們的慾望,同時又時刻控制着他們的慾望,所以東方的妖魔少有象西方的妖魔那般窮兇極惡的!而你盲目的打亂了這個經濟平衡……”魔後嚴肅的指責道,“我們都不知道這場混亂應該如何收拾,也不知道如果就這般亂下去,這些妖魔最後會怎樣!”

寒焰皺眉,有些不安,但很快,他有些疑惑的開口:“你們控制了妖魔的慾望,同時也控制了這個國家的發展,不是麼?咳!說慾望太難聽了,這麼說吧,如果民衆對未來沒有更高的期待,對自身沒有更強烈的認知,那這個國家就是一潭死水……”說完這句話,突然象是明白了什麼似的點了點頭,“哦——所以魔國數萬年來如此平靜……呵呵!連妖魔鬼怪的希望都被控制了,不容易,這一國的良民想必令陛下很滿意?”

墨妃挑了一下眉頭:“難道仙君認爲,妖魔就應該爲非作歹?胡作非爲?!恕我直言,若是如此,如今的天界只怕不會如此和諧安定!”

寒焰再笑起來:“呀!別嚇我,擾亂天界和平這樣的罪名我可擔不起,只不過呢,我是覺得,萬物還是依它們的本性去活纔會快樂,要是強迫它們一定要接受不一樣的命運,雖然可以得到一時的平靜,但總會有人要忍不住想做一回自己的,比如像當年的魔帝陛下反出天庭那樣。”

墨妃沒有反駁,她怔怔的看着寒焰,有那麼一瞬間,彷彿東華站在她面前……

突然,她拉起寒焰的手,這個舉動令寒焰嚇了一跳,她道:“你隨我來!”

被墨妃拉着出玄龍殿,兩人幾乎同時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離華。看見魔後與寒焰手拉着手從殿內出來,離華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他冷冷的瞪着寒焰,而這時,墨妃伸手推開他,淡淡道:“讓開。”接着便拉着寒焰繼續離開。

“幹什麼?你要帶我去哪裡?”寒焰掙扎着,卻發現自己掙不墨妃的手,她緊抓着自己的手變成黝黑的龍爪,死死的扣着自己的腕子!

墨妃沒有說話,將寒焰連拖帶拽的領到了後宮深處的一座宮殿前,徑自朝裡走……

“放開我!快放開……”寒焰有些慌了,走近這座宮殿便有一種異常難受的感覺一股腦的涌上心頭,難受極了!這感覺離宮殿越近,越強烈,他開始拼命掙扎……

墨妃對此毫不在意,死命將他拖進宮殿內,把他推到榻前,厲聲喝道:“跪下!”

事實上,墨妃的喝令還沒有說出口時,寒焰已經痛苦得整個人都跪倒在地,這已經不只是胸口鬱悶的難受,他覺得渾身的靈氣都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牽扯着似乎隨時都會崩解散盡!這令他害怕極了!

而這感覺,來自榻上一個看似熟睡的男人,寒焰來不及仔細端詳他,那不斷衝擊着自己的壓力突然變大!他悶哼了一聲,暈了過去。

墨妃怔怔的看着暈倒在地的寒焰,有一絲失望:“不是你……怎麼會……也不是你……”

“你在做什麼?!”離華的聲音既驚且怒的在她身後響起來。

墨妃回頭,有些驚訝的看着離華臉上難得一見的顯出怒容……

“你在做什麼?!”離華再次喝問。

墨妃平復了一下心緒,緩緩道:“你不是懷疑他跟你是兄弟麼?連真王也是這麼想的吧?現在我驗證給你看了,他跟你沒有絲毫關係,除了你我,沒有一個人能接近你父王……他也不例外。”

離華慢慢走近寒焰,倒在地上的人看上去神色痛苦異常,他彎下腰,仔細端詳着那張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忽然嘲弄的輕笑:“其實你希望他是的,對不對?他比我能幹,有想法,跟崑崙關係密切,如果他是太子,肯定會比我更有用。”

墨妃嘆了口氣:“離華,你畢竟是我養大的……”

離華沒有反駁,閉了嘴,墨妃指了指地上的寒焰:“帶他下去休息一會吧,我還想再跟你父王說說話。”

離華沉着臉,不情願但卻還是照辦了,他抱起寒焰時發了一會兒呆,這讓墨妃不快:“怎麼了?下去吧。”

離華低着頭,抱着寒焰離開。

看着兩人離去,墨妃突然發現自己的情緒已經許多年不曾這般激動過……說來可笑,當東華選擇用永遠沉睡來等待子離的歸來後,這麼多年,她從來不曾希望這個名義上是自己丈夫的男人醒來過,只在今天,她象是突然覺得疲倦,希望有個依靠……數萬年,她曾以爲繁重的國事可以填補她心中最深處的那個被寂寞砸出來的坑,曾經她以爲這是成功的,可是,就是剛纔,寒焰的某句話突然將這個坑挖得更深,甚至穿透了她的心,突然變得什麼也填不滿!在那一刻,她是如此的希望東華能醒過來,即使不愛,但至少是個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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