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借助於藥物,果然不行嗎?蠱毒就一定會發作嗎?
曹炟終於感到了苦惱。
秦越人此時擺出一幅疑惑的模樣,“皇上不是說,不解蠱毒也挺好?”
“此一時,彼一時,你不是號稱神醫?真的沒辦法?”曹炟的語氣仍舊淡淡的。
秦越人道:“看來還得求助於巫國之人。”
巫明珠和烏弋山樅?
曹炟的腦海裡跳出這兩個人,一時又覺得有些難堪,因此猶豫不絕。
又道:“暫時先不用找他們,朕要秦神醫你自己想辦法。”
秦越人只能免爲共難,“好吧,老夫盡力。”
第十天,尹白玉從荊州快馬加鞭的趕來。
曹炟現在見到尹白玉便有些頭疼,他還沒有開口,他就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只是擺出雲淡風清的模樣,聽他陳述完。無非就是,他無在荊州,都聽到安陽這邊的謠言,說皇帝荒廢朝朕,與尉遲靖在龍案上旁若無人用早膳。
又說曹炟不給尉遲靖名份將她養在深宮,每日出荒唐之事,乃是禍國之兆。
平時,尹白玉這樣高談闊論,曹炟還總會說些什麼,這次卻是沉默以對,尹白玉的面色也有些許變了,“皇,皇上,您不會真的,真的要她——”
曹炟掀起眼眸,靜靜地看向他,“是的,朕要她。”
“皇上可是忘了在天燼大墓中,那楊筠鬆之語?留她在身邊可是禍國之兆,如今邾國雖然看起來恢復了先皇之盛景,實際上卻是根基不穩,皇上難道真的要爲了一個女子冒險?”
曹炟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筆,看着尹白玉。
“尹將軍,你信天命嗎?”
尹白玉臉色變了幾變,還是老實答道:“微臣並不信勞什子天命,只是皇上您這一生所遇所愛的女子,實在詭異,微臣覺得皇上過於冒險。”
“我以前與你一樣,不信天命。”曹炟的聲音沉鬱。
這可是用多少的情殤和事實才換來的結論。
尹白玉一喜,“那皇上現在是信天命了?既然如此,更要離尉遲靖遠些。”
“是的,朕現在信奉天命。”沒等尹白玉再說什麼,他又添了一句,“可是她不信。”
“皇上,您這是,什麼意思?”
“老早以前,她信天命,數次問我信不信天命,我說不信,因此總是與她做對……後來,安歌出現了,她信奉天命,然而卻要扭轉天命,她逆天而行,以情爲祭,做了傻事,所以我們陰陽相隔。而現在,我只想我們能夠走在同一個軌道上,她若信天命,我便陪她一起信。她若不信天命,我便願意與她一起逆天而博。尹將軍,這已經是我第三次遇見她了,怕也是最後一次,我要試試。”
“皇上,您即是信了天命,便應知天命不可違,您——”
“尹將軍,朕不求你能理解,但請不要動她。”
尹白玉的面色微沉,好一會兒,終是跪了下去,“皇上爲了兒女私情,絕情要搏一搏,尹白玉鞍前馬後多年,忽覺得失望至極。請求皇上撤去我將軍一職,允我告老還鄉!”
“尹白玉!”曹炟手緊握在一起,骨節發白,“你真的要做到這樣的地步嗎?”
“微臣與尉遲靖,皇上只能選一個。”
好半晌,曹炟都沒有說話,似在思考,最後卻是噗嗤一笑,“尹白玉,你在逼朕。你希望朕這一生,都孤獨度過,你覺得朕只要坐在龍位上,便應該滿足,你覺得朕稀罕這皇位?朕願意爲江山社稷付出心血,乃是責任,可朕亦是一個普通的人,朕亦需要一個愛人。”
“可是她並不是皇上應該要的愛人。”
“那應該是誰?尹彩玉嗎?”說到這裡的時候,曹炟的瞳孔微微收縮,冷哧道:“倒沒有想到,這一點,你與尹鉉大將軍的意見倒是一致的。”
“天下好女子衆多,微臣並不贊成彩玉入宮爲後。”
“尹白玉,你管得太多了。”
“微臣都是爲您好。”
“爲朕好嗎?朕真正的敵人是尹鉉大將軍,而非靖兒。”
尹白玉心頭一震,擡眸震驚地看着眼前的皇帝。
他是第一次這樣直白地說,他的敵人是尹鉉。
並不是人人都有勇氣這樣說的,當年的敬恆皇帝,甚至都不敢動尹鉉一根指頭,尹鉉在他在位三年期間,無一次回到安陽上朝堂向他跪拜,然而他什麼都不能做,每年還要讓人賞賜尹鉉很多東西,以軍需的名目。而現在,邾國明顯已經被尹鉉把持,或者這樣說,尹鉉的勢力足以與曹炟抗衡或者說是,癲覆他的政權,而他卻在一個姓尹的面前,這樣說了。
尹白玉知道這其實是一個決擇的時刻,皇帝對他亦是打算放手的,若他真的站在尹鉉那邊,今日他要辭去職務,曹炟必定答應。
這時候尹白玉才知道自己做了多傻的一件事。
最後卻只是頹然跪下去,不說話。
卻聽得曹炟道:“你我以前是朋友,現在亦是。我們一起共患難過。尹白玉,你曾經說過,無論朕走一條什麼樣的路,你都誓死追隨,現在你改變了主意嗎?”
尹白玉很篤定地回答,“微臣一直此心,從未改變。”
“那朕現在選了一條有風險的路,你還願意追隨嗎?”表面聽起來似乎是在說尉遲靖的事兒,實際上已經上升到尹鉉之事,尹白玉心裡頭是很明白的,好半晌,他終於道:“微臣,微臣——”他一時似乎難以決擇。
曹炟將一卷冊扔在他的面前,“你自己看看吧,看完之後,再來找朕,朕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
尹白玉退了出去。
曹炟揉着眉心,略感疲憊。
卻在這時,聽得內侍道:“皇上,公主求見。”
曹炟眼眸一深,終是道:“讓她進來。”
尉遲靖走了進來,卻是一幅冷冰冰的樣子,一幅被人惹惱的樣子。
曹炟疑惑,不知道又出什麼事了。
卻見她一雙美目中此時都是責備,“你當時答應的,我身體好了便讓我去見明夕雲!可是直到現在我也沒有見到她!你到底安得什麼心?”
曹炟恍然大悟,卻是顧左右而言它,“好久沒見你占卜了,怎麼,忽然對它不感興趣了?”
“和帝,你在轉移話題!”
“朕是想讓你在去之前占卜一下,那牢房今夜是否會發生兇案。”
經過他這樣提醒,她纔想起來,之前牛雲飛被關在牢裡,她去探視結果死了很多人的事情。尉遲靖的臉頓時蒼白了幾分,居然乖乖地聽話,拿出千年龜殼和銅錢,默默地閉上眼睛,之後開始搖卦。
她搖卦的樣子與安歌一般無二,在曹炟的眼中,她們的影子重合。曹炟的眉目間染上淡淡的笑意。
尉遲靖將卦灑下,擡眸時看到的就是他這個神情。
心裡卻是忽然怒了,他必然又將她當成是安歌了!
可惡!
但是爲了今晚能達成目的,她還是忍了下來,低頭仔細地看着卦,卻是一個上九吉卦,釋義爲自天佑之,吉無不利。
心頭一鬆,向曹炟道:“吉。”
看她很是厭惡的樣子,曹炟的眉頭微蹙,卻道:“那就走吧。”
說着已經當先站起,伸出一隻手。
尉遲靖猶豫了下,還是將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上,站了起來,任他牽着她的手,向殿外行去。
因爲死牢離得還挺遠的,尉遲靖走了一段兒,便有些艱難的樣子,她可沒有想到曹炟會不坐轎子,而與她步行去牢房。
“怎麼了?”
“還有很遠,爲何不做轎?”
“她可是死囚,是車渠國派來殺朕的女人的人,按規矩是不允許探視的,你我若不低調,明日大臣們又要該諸多詢問與意見了。”
“可是——”尉遲靖小臉苦着。
曹炟走過來,抓起她的手臂,微微用力,她的身子驀然有些騰空,接着便被他穩穩地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朕揹你。”
“不用!”她掙扎着想要下來,像條不老實的泥鰍,可是曹炟將她扯得很緊,好一會兒也沒得逞。
聽得曹炟道:“別鬧了,你這麼重,再鬧朕揹着你更辛苦。”
“活該!”尉遲靖說了這句,就安靜地爬在他的背上不說話了。
二人就這樣,走在靜謐的夜裡。
尉遲靖忽然想起來,曾經的沈婥被況離抱着走在山道中的情景。
當時她就很疑惑,這況離到底是愛沈婥呢?還是不愛?
如今這個疑問再次從腦海裡冒了出來,不過她不會傻到去問曹炟,你這樣揹着我,到底是愛我呢?還是不愛?因爲她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個替身,是安歌的替身,他若愛,愛的也只是安歌,非是她。
想到這裡,她略微無力地提醒了一句,“和帝,我是尉遲靖。”
曹炟不知道她爲何這樣說,但還是嗯了聲。
再之後,二人便都無話了,尉遲靖的腦袋靠在他的肩上,能夠聽到他的呼吸,能夠感受到他的力量,一顆心反而怦怦怦跳得更加的厲害,好一會兒平靜不下來。
因爲皇帝親臨,二人很容易進入了死牢。
“和帝,我要擔獨和她說些話,是女人和女人之間的私秘話。”尉遲靖一路上氣鼓鼓的,到這時候求到他了,反而又露出眯着眼睛的笑容,帶着些微的企求,曹炟只是擰擰她的臉蛋做爲回答,之後便默然走了出去,親自守在死牢的門口。
說起來自那夜之後,已經是近半月了。
發現來探她的是尉遲靖,明夕雲很是意外,卻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尉遲靖憋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莫要對我如此大的敵意,我與夏君之間根本沒有你所說的那種感情,
你這次無端端跑到這裡來送命真是划不來。不過,你即是夏君愛的女人,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死去,說到底我欠着他的恩,是必須要還的。”
明夕雲脣角浸着一抹嘲冷的笑,並不言語。
她在死牢裡半個月,雖然並沒有受到如何的虐待,可終日不見天日,整個人的精神都很萎靡,面色蒼白,眼如死灰。
尉遲靖見她不說話,又道;“不過,我覺得就算我救你出去,也沒用。因爲你心裡的那個坎總是過不去對不對?”
明夕雲還是不說話。
尉遲靖又道:“你在牢裡可能沒有聽到消息,其實我已經是和帝的女人了,這輩子也不可能與夏君在一起。你又何必爲了這莫須有的,搭上自己的性命?”
明夕雲這時終於向她的臉看來,昏暗的燈光下,她的樣子比之十幾天前並沒有什麼變化,但是眸中也是佈滿沉沉的霧一樣的東西。
“你不願成爲他的女人?”她似乎終於發現一個很好玩的事。
尉遲靖只是嘆了聲,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明夕雲笑得有些狡猾,又道:“夏君沒有來嗎?”
尉遲靖忽然明白了什麼,微瞪眼眸,目光灼灼,“我明白了,你是故意把自己送到死牢裡,你是等着他來救你嗎?”
明夕雲道:“他若愛我,自會救我。”
說到這裡,卻又有些失望地道:“不過想必你們的皇帝抓了我後,並沒有使消息走露,而夏君並不知道我獨自來了邾國,所以,我猜測他到現在都沒有聽到消息。”
尉遲靖稍微有些明白她的意思,卻並沒有開口說話。
明夕雲只好放軟了語氣道:“好妹妹,你若真的想報恩,便把我被關在這裡的消息告訴他吧。就像你說的,他雖不是十分的愛我,我卻是對他來說十分重要的女子,若我死在這邾國皇宮裡,他恐怕會責怪妹妹。”
尉遲靖一笑,“傳消息嗎,小事一樁,只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傳消息給他。”
明夕雲道:“安陽城內小竹雕品苑內,有一個鴿子房,鴿子房裡有三隻鴿子,你把有關我的消息寫成短籤綁在鴿子腿上,同時放飛,總有一隻能飛到他的身邊去。”
尉遲靖將她的話默默記在心裡,道;“好。”
明夕雲略微有些意外,“你答應了?”
尉遲靖點點頭,“我答應了。”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若真的來救我,怕是一場大的風波,你的男子,說不定會因此惹上麻煩哦!”
“我是他的女人,但他卻不是我的男人。”
尉遲靖說完,又道:“那你耐心等着,有我在,總歸他不能就這樣殺了你,若是中間出了什麼差錯,夏君不能來救你,我也會來救你的。”
明夕雲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終於說了聲謝謝。
尉遲靖從牢裡出來,看到曹炟正背對着牢房而立,昏沉的燈下他的背影有着些許寂寥,想到之前一次她向夏君傳遞消息,不但沒有傳遞成功,還被曹炟發現關在蘭苑很久,這一次若再失敗,會怎麼樣呢?心中莫名忐忑,有深深的不安。
似乎感覺到她的盯視,曹炟轉過身來,卻是眉目化開,溫和微笑,“談完了?”
尉遲靖點點頭,曹炟道:“那我們走吧。”
這一次,卻是直接打橫將她抱了起來。
她也如同累了似的,手臂輕輕地搭在他的頸上。
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些毛毛細雨像銀絲般落下,曹炟擡頭看看天,道;”今日回不去了。”
說着拐進一條小道,不一會兒,來到了一進安靜的院子。
待曹炟將院內的燈都點燃,尉遲靖才發現此院內雖然沒有人住的樣子,卻並不荒蕪,應該是常常有人打理的原故,院內花草錯落有致,很是漂亮。而進入屋子,可聞到淡淡的甜香,牀鋪整齊,案几上無一絲灰塵,分明是有人居住在內的樣子,可是又找不到什麼居住的痕跡。
曹炟看出他的疑惑,道:“這裡是永閣。”
“嗯?”尉遲靖疑惑地應了聲,道;“永閣這個名字起得不錯。”
正說着,便擡頭看到了門廊之上書寫的兩個字——永閣。
字跡已經有些斑駁,好像歷經了很多的風霜雪雨。
她的腦袋轟然一響,永閣!
是了,永閣!當初沈婥住過的地方,沈婥就死在這個院子裡。
尉遲靖的手掌忽然握緊,雖然她並不懼怕鬼神,但是沈婥當時死的太過於悽慘,而她又親眼看到她的靈魂飛快的離開身體跑掉,又看到曹煜抱着沈婥的屍體痛呼,那夜,也下着雨,不過比之今夜的雨要大好多。
尉遲靖極認真的裡裡外外都看了一遍,確定這便是永閣,曾經沈婥住過的那個永閣。
只不過沈婥住着的時候,這裡是冷宮,花草無人打理,只一個婢女照顧,內裡裝飾都僕素極了,顯得陰沉灰暗。現
在這院子經過這番打理,雖然還基本保持了當初沈婥住在這裡時的大格局,但是感覺上卻完全不同了,這是一個溫暖的,甚至讓人喜歡的地方。
這也是尉遲靖一進來,卻並沒有認出此處是永閣的原因。
見她面色略微難看,曹炟有些擔憂地撫了下她的臉,“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不想留在這裡。”
曹炟看看屋外的雨,雖然還是小雨,卻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從這裡回到正殿,還有不少的路程。
不過她不願意留在這裡,那他也不想太勉強。
當下道:“好,我們走。”
然而屋內屋外找了個遍,也沒找到一把傘。
就在曹炟考慮着要不要把尉遲靖裹在牀單裡抱走的時候,尉遲靖卻又改變了主意,走到窗前聽着那雨打芭蕉的聲音道:“算了,今晚便留宿在這裡吧。”
感覺到曹炟從後面抱住了她,溫暖的胸膛讓這雨夜的清冷減少了不少,他在她的耳邊道:“對不起,是朕沒想得周到。”
尉遲靖在他懷裡圈了半圈,一張小臉仰起,面對着他。
“你不要這樣對我,沈婥會不高興的。”
感覺到曹炟的雙臂一僵,整個人明顯地愣怔住了。
又聽得尉遲靖繼續道:“當年你爲了沈婥而搶奪她的屍體,爲她尋墓的事情,變成了傳說,坊間傳聞當年還是齊王殿下的您,是個深情不移的男子。如今,你卻將別的女子帶到她生前所居的地方,還這樣親密地擁住,你確定她九泉之下看到這情景會開心嗎?當然,或許坊間的傳說只是傳說而已,你又曾對誰真的真心過,否則我又怎會變成了你的女人。”
她語言裡的譏誚那麼明顯,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像是世上最瞭解曹炟的那個人,能夠準備無誤地找到他的弱點,再說一隻小箭,一下一下地刺着他原本就痛着傷着的地方,不使那裡化成膿,變成癌,似乎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