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已逝,上官,你要節哀順便,過去的人和事,再也追不回來,我們還是要往前看。”
“是嗎?”上官夜硬生生把心裡的疼痛壓下去,“是啊,過了這麼久,其實我已經不太想念她了。公主,不過有些事情,並不是說追不回來便可以不追的,這些事以後你便明白了。泗”
尉遲靖沒有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只是笑笑。
二人又繼續往房間裡去,只見果然是擺滿了各種書架,架子上也擺滿了各種書籍與檔案,每個書架都滿滿當當的,上官夜又道,“夏炚把有些東西混雜在這些書籍裡,若不是認真刻意尋找,很難把有些事情連繫起來,他真是狡猾。”
尉遲靖道:“真是奇怪,他若是害怕這些東西被人發現,毀了也就是了,爲什麼要隱藏起來?”
“大概這就是‘根’的力量,沒有一個人,想失去自己的根,沒有一個人,不想知道自己從何處來,又將到何處去,其實我覺得夏炚對自己的身世其實是很懷疑的,你記不記得,當年君山大陣中,那張曹燕分界地圖?你知道這張地圖是落在誰的手中了嗎?”
尉遲靖沉吟了下才道:“……那個人,在最後的時刻忽然竄出來,在時間上的把握簡直精準,而他做這種事應該不是第一次了……”她想起當年在宮裡,那人搶奪先皇遺旨時的情景,“我猜,應該就是夏君拿到了曹燕分界地圖。”
“其實如果他真的是天燼後裔,只需要拿出這張地圖,邾國江山就能去半,可是他雖然恢復了天燼舊號,然而當初起事,卻是以先皇七皇子的身份起事,就是說他拿着先皇遺旨,公之於衆的身份也是七皇子的身份,而非天燼後裔的身份,這件事就很有蹊蹺,如果他能證明自己是天燼燕王后裔,就算是現在,也可以依此地圖分走邾國的半壁江山。”
“是否——地圖根本不在夏炚手中?”尉遲靖又猜測到。
“當時君山大陣中就那麼些人,而最後能夠保全自己,沒有出現的就只有他,連曹煜都懷疑是他拿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而將他軟禁起來。我覺得地圖一定在他手中,但是有某種原因,使他寧願自己鐵騎踏千里河山,也不願拿出來,坐享其成。唐”
上官夜說到這裡,卻又有了另外一種想法,“或者是,地圖起先是在他的手中,但是後來,已經丟失或者被人搶走。”
尉遲靖的腦海裡忽然冒出來一個人,當時知道這張地圖存在或者看到這張地圖的,除了代宏文和她,還有一位就是曹炟。
難道是曹炟——
尉遲靖覺得自己越發看不懂這件事了。
上官夜又道:“至於夏炚,當年在吳郡,發生重大瘟疫,還伴有殭屍橫行,導致百姓一夜之間很多人變成活死人。曹項苦民之所苦,居然親到吳郡解決問題,民間之皇楊筠鬆自然也到了,二人均在吳郡停留了一段時間,而瘟疫和殭屍也被治住,後來,吳郡的郡志卻被毀了,接着併入柳郡,所以現在想查找當時的情況已經很有限。”
這些事情尉遲靖以前倒是聽曹炟說過,所以並不奇怪,只道:“研究這些也沒有什麼用了,上官,這些事情既然是夏君的秘密,又不想公之於衆,大概是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們也不必過於執着了。”
上官夜一笑,“是的,看起來他的身世如何,已經沒有關係了。但是就我瞭解到的情況,發現他有可能錯了。”
“什麼錯了?”
“身世錯了。”上官夜道:“他有可能,並不是曹項的兒子,甚至也不是什麼天燼後裔。”
“那他——”
“我猜,他只是個傀儡,一場大局中,必須要出現的一個棋子。”
……
入夜,尉遲靖獨自在桌前,轉動着手上的引魂鈴。
與上官夜的一席談話,讓她的內心也產生了很多的疑惑。
夏炚曾經說過,他早知道她是他的師妹。
也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在安平郡的一切,原本就在預料之中。
他是奉楊筠鬆之命,在十三年後將千年龜殼卦鉢及六枚銅錢交給她的。
是啊,他果然像是憑空冒出來的棋子。
他這些年的軌跡,不過是一個過河的卒子,靜悄悄的過了河,然後開始斬兵殺將,無往而不利。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卻傳來聲音,“公主,孔雀夫人求見。”
尉遲靖本來想說不見,猶豫了下,還是道:“讓她進來吧。”
尉遲靖自到門廊下迎接,只見巫雅穿着一身亮恍恍的衣裳進入了院子。
“安歌,你覺得,天女的功夫如何?”
巫雅單刀直入。
巫雅習慣稱她爲安歌,尉遲靖並沒有刻意去糾正,只道:“她所學應該是當年黑茅術的一種,以幻術控制人心。但是她能夠以幻化實,這功夫在所在類旁裡算是出類拔萃。”
巫雅也到了廊檐下,順勢坐在廊下的石椅子上,“安歌,你覺得你和她比拼,勝算如何?”
“我自不會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話裡的意思是,劉凌兒還是差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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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雅笑着說:“沒錯,連我都覺得她肯定不是你的對手,她那個惡鬼陣,在開陣之前,原是想着至少能困你兩天兩夜,第三天或者能夠打開出口,可惜她連半天的時間都沒有做到。不過說實話,你有這個這樣的對手,肯定也覺得挺頭疼,況且她還是我的人。”
尉遲靖應了聲,點點頭,也坐了下來,目光卻是平和直視着巫雅的臉,“巫雅公主,我知道你還在爲當年的事情恨我,可是當年的事情發生的太快,誰也沒有預料到最後的結果,那巫靈逸最後也被證實,之所以要幫助你也不過是另有所圖而已,事到如今,你已經是蕭齊君的孔雀夫人,高高在上,富貴榮華,難道這樣,還不足以讓你釋懷嗎?”
“釋懷?如何釋懷?”巫雅語氣嘲諷,“你能讓我回到巫國,能讓我那好姐姐巫明珠向我道歉,能讓我成爲巫皇嗎?”
“巫皇?爲何你如此執着於巫皇之位?”尉遲靖實在不能理解。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那好姐姐,自詡什麼都比我強,所以所有的好事都落到她的頭上。我就是不服而已,她喜歡當巫皇,我就偏搶她喜歡的,只要是她的,我都喜歡搶一搶,搶不到無非就是被人嘲笑,搶到了的話,看着她傷心難過沮喪,我卻是開心得很。”
尉遲靖想到當年,她看上曹炟,想嫁給曹炟,結果半路的時候喚出蛇陣,差點兒將她淹死在沼澤裡的事情。
“難道你一輩子,就只想着一個‘搶’字嗎?那多累。或許你此時已經得到的,便是別人心目中最好的,也是上天能給你的最好的。搶別人的東西,並沒有什麼好玩的。”
巫雅點點頭,又說:“好,這個不過是觀點問題,你不同意也沒有關係,反正你雖然不是用搶的,可是你無意間也搶了別人好些東西。尉遲靖,你若不想和我繼續糾纏下去,倒是有個辦法。”
“什麼辦法?”尉遲靖問。
“把巫靈珠給我,那麼以前的一切,就一筆勾銷。”巫雅的語氣忽然嚴肅起來,而且似乎已經很篤定,巫靈珠就在尉遲靖的手中。
尉遲靖微怔了下,“巫靈珠乃是巫國至寶,怎會在我的手中?看來,你是找錯人了。”
“我沒找錯,我知道,巫靈珠現在就在況離的手中,而況離是你的師兄,我不知道你們是什麼關係,但是就我個人的觀察,只要你遇到危險或者困撓的時候,你那位好師兄就會出現,就好像去年汾城之危,蕭齊與邾國相鬥,若不是況離插了一手,你自信能贏嗎?”
尉遲靖終於明白她打的什麼主意了,原來她並不指望她自己或者是劉成風之女劉凌兒打敗尉遲靖,而只是想製造一種危急感,讓得到消息的況離趕來,然後呢,巫雅就可以來個守株待兔,待況離一來,便將他擒下,到時候,巫靈珠自然逃不出巫雅的手掌心。
可是巫雅太小看了況離,若他不想被擒住,又有誰能擒得住他?
況且,況離的身後還跟着兩個老怪物,眼睛似乎也都是盯在巫靈珠上,反正不管怎麼算,算來算去這顆巫靈珠,都不可能落到巫雅的手上。
尉遲靖心中一動,卻忽然想到了什麼,欲言又止的樣子。
這哪能逃過巫雅的眼睛,她的目光像蛇一樣盯着她,“安歌,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好了,我今日還能與你心平氣和的談,完全是因爲我這個人很懶,能不多廢力氣就節省着點用,待過了今夜,或許我們就沒有這樣談話的機會,介時,便算你求到我這裡也沒有用,就算我奪不過巫靈珠,也會弄個雞犬不寧。”
尉遲靖想了好半晌,這才道:“其實,有件事你應該聽說過……”
巫雅連忙豎起了自己的耳朵,頗感興趣地道:“不知你指的是何事?”
“邾國,碧落行宮,倒陰陽八卦陣。”尉遲靖給了她一串關鍵詞。
這件事巫雅當然是聽說過的,道:“就是前些日子,安陽鬧出火牛闖鬧市,碧落行宮被剷平的事情。聽說過,不過傳聞中似乎倒陰陽八卦陣非常的邪門,到現在依舊被重兵把守,人獸皆不能接近,說是闖入一隻蒼蠅、老鼠,也會被陣裡的怪物給殺死……不過我覺得這不過是誇大其詞了而已,天下或許有這麼霸道的陣式,但不會霸道的這麼明顯,因爲天下之陣,只要露了本相,就一定會被破掉。”
“可是,這個倒陰陽八卦陣,的確是很例外,它已經露了本相,可是還是沒有辦法將它破解。我當時進入陣中,若非是況師兄的幫助,恐怕亦是難以逃出。主要此陣並非是獨立大陣,而是陣下有陣,此陣之下,據說壓着一個大妖怪,據體是什麼妖怪,我也不太清楚,只是況師兄進入那裡後,便沒有再出來了。”
巫雅的眸子驀然冰冷,像是要把尉遲靖看透。
尉遲靖又道:“我知道你不信,但你只要稍加打聽,便知道我說的是不是事實。或許那巫靈珠,的確是
在況師兄的手中,也或許不在,但是況師兄,卻一定還在倒陰陽八卦陣中,這個是千真萬確的事情。”
巫雅冷笑道:“這即是說,就算我再找你麻煩,你的況師兄也不會出來救你?因爲他被困在陣中,不得脫身?”
“正是如此,巫靈珠不在我這裡,孔雀夫人再動多少心思,也是枉然。”尉遲靖坦然道。
“好,這件事我會查證的。”
巫雅說完,似乎談興已枯,立刻站起身來告辭了。
她剛走了一會兒,院子裡忽然起了陣風。
尉遲靖打了個寒顫,就打算回屋子裡,剛剛走到門口,便聽見一聲呼喚,“靖兒。”
聲音那麼熟悉,令人心顫。
尉遲靖驀然扭過頭來,就見院子的中央,站着一人,身穿黑氅,一頭白髮在夜色中格外顯眼,眉目如畫,周身散發着疏離的感覺,然而他微微上揚脣角,還是顯出了幾分令人迷戀的溫柔。
尉遲靖的眼眸漸漸充滿淚霧,就這樣與這人對視着,最後終於忘記了什麼國仇家恨,終於不記得所有的糾葛,只記得自己是愛着這個男子的,她不顧一切地,像一隻被放飛的小鳥般,從臺階上衝下來,撲向他。
她甚至都聞到了他身上獨有的氣息,然而就在她撲到他的懷中,也分明看到他張開雙臂微笑着迎接他的時候,卻覺得自己只是撲向了一團空氣,根本就沒有實在的觸感,愣了下,看着面前的空空如也,她惶然無措。
卻聽得哧一聲輕笑……
卻分明還是巫雅的笑聲,她驀然清醒過來,怒目看向笑聲處,只見巫雅的確站在那裡,一隻手還玩弄着自己衣飾上的一個拇指大小的骷髏頭。
“巫雅,你怎麼還沒走?”尉遲靖惱羞成怒,手不由自主地緊握在一起,要知道這忽然的大喜至忽然的失望,莫名複雜的情緒讓她幾乎不能自控。
巫雅卻笑着道:“你這裡現在重兵把守,旁人難以進入得很,我好不容易進來了,自然是要和你玩玩。不過沒想到你這麼容易就上當受騙了,可見你也不過如此,尉遲靖,這局卻是你輸了,我們一比一平。”
巫雅說到這裡,這才一搖一擺的走了。
然而尉遲靖卻氣到快要吐血了。
又想到剛纔的情景,忽然不由打了個寒顫,如果真的是曹炟站在那裡,她定也會像剛纔那樣飛奔而去吧!
曹炟啊曹炟,你這個磨人的妖精!
不過巫雅也真是有兩把刷子,她什麼時候給她施了藥,還是解了什麼幻術,她都沒有察覺。
這一局,卻的確是她輸了一着。
再說安陽皇城內的曹炟。
本來是在看摺子,看着看着便有些撐不住,手扶額頭,在案前稍事休息。尹鳳端着熱茶和糕點進來,輕輕地放在案上,又把他已經看完的摺子收了碼放在一邊,見他依舊還沒有醒來,便又取了條薄毯,蓋在他的身上,卻不知這時,他正在做夢,這場夢卻是惡夢。
他夢到尉遲靖正處於一個水深火熱的大陣中,她像是火中開出的薔薇花,笑容美到令人窒息,然而就在他想抓住她的時候,她卻跌入火谷,她就那樣帶着笑容跌入到不知道有沒有盡頭的火谷,剎那間滿眼只剩餘火了。
驚怒之下,他驀然醒來,卻見尹鳳剛好將薄毯披在他的身上,又見他額上一層冷汗,便拿出手帕替他拭去額上的冷汗,“皇上,您又做噩夢了?”
曹炟剛醒來時很迷糊,聽她這麼問,卻是清醒了,頭微微一偏,帶着明顯的躲避,避過了尹鳳的手帕,“朕沒事。”
看看滴漏,夜似乎已經很深了。
曹炟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有休息?”
尹鳳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帕道:“皇上都沒休息,臣妾怎敢休息?不過皇上,您已經連續好多天,不曾好好休息了,這摺子真的多到,看也看不完嗎?”
曹炟知道她在怪他,自從二人大婚後,他從未去過她的寢宮。
“哦,鎖事太多。”
爲了轉移話題,他又道:“聽說你叔叔最近把家眷也從渝州接過來了?”
尹鳳點點頭,“是的。”
“看來,他是打算在安陽安營紮寨了。”曹炟道。
“皇上,我叔叔大概是覺得,反正諸國聯盟的事情已經不攻而散,目前渝州周邊都安穩得很,他駐守渝州多年,此時可能想要回歸故里,安享晚年。我覺得叔叔是老了。”
“哦,你是這樣想的。”曹炟淡然道。
尹鳳忽然意識到什麼,又道:“臣妾是女子,想法可以是單純了些。”
曹炟端起茶喝了口,卻又道;“苦。”
尹鳳立刻搶過茶來亦是喝了口,然後道:“不苦。”
她喝他的口水茶,令他有些尷尬,當下道:“朕還有些摺子要批閱,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尹鳳的眸子裡發着微光,脣角含笑,“皇上,有件事
還要求你。”
“何事?”
“明天是我孃親的壽辰,我想回尹府,爲我孃親祝壽。”
“這是應該的,你去吧。”
尹鳳道了聲,“是。”
然而卻還是立在那裡,沒有走的樣子,眼眸裡帶着略微的期望,曹炟見狀,如同想起了什麼似的,手中的御批筆又放了下來,“對了,既然是皇后的孃親過壽辰,朕亦該送一份大禮纔是。可是一時之間不知道該選什麼好,明兒早,朕叫人開了庫房的門,你自去取一件合適的吧。”
尹鳳只好應了聲,“是。鳳兒替孃親謝謝皇上。”
謝過恩後,卻是掩蓋不住臉上的失望,從大殿內走了出來。她其實是想讓皇上與她一起回去拜壽的,那樣的話她會更風水。況且她的孃親,是到現在都沒有見過皇上呢!
曹炟倒是將她失望的神情都看在眼裡,就在她即將走出大殿的時候,他又道:“明兒,朕陪你一起回尹府拜壽。”
聲音極淡極清,卻是令尹鳳驚喜不已,轉過身來,眼睛裡都是灼灼的喜悅之光,“皇上,您對鳳兒真是太好了呢!”
曹炟的聲音依舊很淡,“應該的。”
第二日清晨,曹炟果然叫人帶尹鳳去了皇帝專屬的私庫,卻挑了一尊福壽玉觀音像,做爲禮物。而曹炟早早早地準備好出發。
皇后回門,於尹家來說,自然是風光的大事,而皇帝陪同而來,更是前所未有的大榮光,尹府衆人老早便等在門口,眼見着大轎緩緩而來,衆人便山呼萬歲地跪了下去。
尹鳳全幅皇后專屬行頭,打扮的高貴華麗,再不是以前那個讓人忘而生厭的外室之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