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立本離開洛陽沿永濟渠北上後,薛崇訓匆忙準備了一下行程,也準備啓程離開東都,既定的路線是沿汴渠(廣濟渠)考察江淮一線。除了將委任官吏名單寫成奏疏上報之外,他臨行前幹了一件頗遭人詬病的事:買了幾十個妓女隨船南下。
表面上他當然是說旅途遙遠,帶着妓女消解寂寞……可是居然帶這麼多,迷戀聲色之深可想而知;實際上他只是爲了轉移視線而已,因爲這一趟他並不想去江南道。
下邊的官吏把那些女子送到行轅之後,薛崇訓出於好奇大概一看,當下食慾全無:大部分胖得沒辦法,手指都肉得更嬰兒似的……有着一顆現代人之心的薛崇訓對這樣的類型毫無感覺。不過他還是勉強留下了她們,反正她們的作用只是避人耳目,長得如何也不用太計較。
偏偏那辦事的官兒還得意洋洋,薛崇訓在屏風後面聽得他在那裡說話:“皇親貴胄家的人,多好體豐肉滿之姿,我這是專門挑選的啊。”聽到這裡,薛崇訓恨不得衝出去扇那傻官兩巴掌。
但想着那個女流氓白無常會同行一段路,薛崇訓這才稍稍平息了一些怒氣。花錢買的這批貨色,還真不如一個不花錢的女流氓。
一切準備妥當,薛崇訓裝了一船的妓女,帶着大批侍衛,選好出行吉日之後便告別同僚,準備揚帆南下。在洛陽的各級官員紛紛送到碼頭,好幾個人還寫了詩贈與薛崇訓。薛崇訓一看那些寫詩的題名,沒一個是諸如李白杜甫之類的名人,於是詩的內容他也不想多看了,打算上船之後直接扔掉。
因爲他看見有句詩居然是“故人坐鳥下江南”,當時一納悶,老子什麼時候坐鳥了?後來一想,應該是舟字寫成了鳥字……這幫斜封官,媽的就是半文盲水準,還學人寫詩。
還有個地方官送來了一罈子東西,薛崇訓便笑道:“裡面裝的該不是金銀吧?”那官愕然道:“衛國公兩袖清風,我怎能送帶着銅臭的俗物?這罈子裡泡的藥酒有壯陽補元之功效,以備衛國公風流之餘保重貴體啊。”
薛崇訓回顧衆人笑道:“這藥酒雅緻,怎麼一個雅字了得!”
大家歡笑着附和了一陣,薛崇訓心裡卻有些納悶,那些送別的詩不是都充滿了惆悵麼?怎麼老子離別之際,大夥能送得這麼開心?
想到以後這件事有可能被某文人寫成文章嘲笑一通,薛崇訓趕忙用手在臉上一抹,當下便作出了一副傷感的表情來,左右一看,岸上一大羣紅青官員,轎子馬匹猶如流水,真是熱鬧歡樂的場面……他又急忙回頭看着河面,原本想看到孤帆遠影的志遠景象,卻不料他那艘豪華的樓船橫在面前,上面的鶯鶯燕燕揮着手帕向自己招手呢……
薛崇訓強自嘆息道:“諸公摯誠相送,以後不知何時還能相見,我真是……唉,詩興大發啊。”
劉安帶頭附和道:“請衛國公當場賦詩一首,讓下官等一飽耳福。”
薛崇訓低頭一尋思,自己不會作詩,只有剽竊,第一個想到的是“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但一想這裡是洛陽,完全不應景。想了一會,一時記不起有什麼關於送別的詩,便只得說道:“我爲諸公唱首歌吧。”
他說罷,醞釀了一通情緒,儘量帶着依依不捨的感情清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
……這時他沒有想到,因爲這樣的公衆場合人太多,歌曲被人記錄下來了,後來在妓院青樓窯子裡傳唱,竟然“贏得青樓薄姓名”。
剛唱了一段,就在這時,忽然聞得一陣清幽的琴聲,自身後那樓船上傳來,讓衆人的神色都是一凝。琴聲悠揚,很巧妙地爲薛崇訓伴奏起來。
薛崇訓回頭看去,只見一個白髮少女正坐於船樓上,琴聲便是從她的指下滑出。河風吹得她一頭的銀髮隨風飄蕩,衣裙也在風中揚起,當真美到了極點。衆官一見,不認識白無常的人大多以爲是薛崇訓帶的名妓,當時便豔羨不已。
這還不夠人羨慕的,很快出現的一個女道士更讓大夥驚豔了,有人甚至開始妒嫉起薛崇訓來。白無常大部分人都不認識,但是那玉清道姑的豔名在洛陽官場卻是響噹噹的。
只見那道姑騎一匹快馬飛奔而來,不是玉清是誰,一張清麗得一塵不染的臉簡直是脫凡絕俗,乾淨得讓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親手玷污之……關鍵是有謠傳這女道士是可以搞的,在場的不少官兒就曾經滿懷希望地去過上清觀,但都被斷然拒絕,有的還被羞辱過。這讓他們更是鬱悶:薛崇訓纔到洛陽沒幾天,他是怎麼勾搭上的?
“薛郎,你帶我一起走吧!”玉清的眼淚在眼眶裡打着轉兒,可憐楚楚地看着他,真是深情極了。
薛崇訓情知這眼淚不是爲自己而流,但見周圍這麼同僚崇拜的目光,他也就不點破,打着哈哈頗有面子地說道:“本官這回南下江南,是爲疏通漕運,爲國爲民,絕不是尋歡作樂去的……”
“哦!”衆官不由得看向那滿船的妓女。
玉清擡頭看向樓船上的白髮少女,眼睛一刻也捨不得離開,不料就在這時,琴聲驟然消失,那白髮少女轉身消失在華麗的櫺窗之間。
一大滴淚水終於從玉清精緻的臉龐上滑落,她喪魂落魄地向前走了兩步,伸手想要留住那一抹白色,語不成聲,大聲說道:“你爲什麼要這麼絕情,我在你心裡難道一點位置都沒有嗎?我記得你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要了,父親留給我的道觀也不要了,只要你……”
衆官以爲她在向薛崇訓表白,頓時沸騰起來,紛紛附和道:“薛郎要了她吧!”估計很多人是想說:媽的,你不要我要!還有人用看神仙的眼神看着薛崇訓,恨不得說:薛大哥,教俺兩招泡妞絕招吧,求你了。
薛崇訓聽這個古代女道士居然如此大膽直白地表露心跡,頓時也是十分驚訝,同時又帶着敬佩,在此時的社會環境下,這要多麼勇敢才能不顧名聲和流言當衆這麼說出來啊?看着玉清傷心欲絕的樣子,他是感嘆不已。
這個世上還真有人爲了情不顧一切的……玉清又沒跑過江湖,她這麼追出來,自己在江湖上怎麼生存,她就沒想過麼?
薛崇訓苦笑了一聲,說道:“你想好了?我可沒有時間送你回來的。想好了就先上船再說吧。”
侍衛聽得這話,便放開通道,玉清奔跑着走上了甲板。
劉安的官職和薛崇訓幾乎平級,他便開玩笑道:“薛郎手段,叫我等好生佩服。”
“雕蟲小技耳,治理國家平治天下,纔是你我胸中之抱負啊。”薛崇訓陪笑道,又看了一眼河面,嘆道,“這茫茫江湖,爾虞我詐,唯有情讓人牽腸掛肚,幾多感概。就此別過,他日鳳池(皇宮)相會,再敘舊情。”
衆官一一向薛崇訓執禮,薛崇訓這才登上樓船,站在朱漆欄杆一旁向衆官揮手告別。
樓船啓航之後,薛崇訓顧不得去管那些女人和妓女,立刻召集方俞忠等心腹手下,拿出運河地圖,計劃從何處下船,如何走陸路直上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