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些時日之後的一個夜晚,我和蕭峰出現在少林山門前,看着這座雄偉的古剎,我和蕭峰都肅然起敬。我曾在少林寺度過兩三年的時間,對少林寺可以說已經很是熟悉。我沒有叫段譽跟來,畢竟他學武的時日尚短,在少林寺也沒很大的保障,於是拒絕了他的同行,要他在山下看護衆女。
夜入少林寺,是我向蕭峰提議的。以我對少林的熟悉程度,又知道玄慈的住處,去他那裡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不過,對於即將到來的事情,我一直爲難。說實在,我並不想玄慈死去,在我的心裡,只要玄慈認罪,繼續做他的方丈也未嘗不可,或者從此隱退,當然,在裡面,我也是存在一絲私心的,畢竟虛竹是我的半個弟子,我不想他的生父就此引咎涅磐。我一直希望這事有個完美的結局,但是,往往卻爲昔日的恩怨情仇所左右,蕭峰只怕不會輕易放過玄慈,玄慈不死的可能性很小。我這般勸蕭峰私下解決此事,以免少林百年聲譽毀於一旦,已是很讓蕭峰爲難的了。
世間萬般罪業豈是這般就能夠輕易化解的,面對這這些事情,常使我產生個人力量的渺小的感覺,無力抗衡世事的走向,事與願違本是經常讓人感受到的,但我始終不甘心,一直爲自己的意願努力着。但這一次,我實在束手無策,人人都有心結,很多心結都是很難解除的,蕭峰對玄慈的復仇心結,我無法解除。
我沒有那位掃地老僧的奇妙神通,竟然能夠把蕭遠山和慕容博的仇怨化解得乾乾淨淨,我對這件事產生了無力之感,也曾企盼掃地老僧也能妥當化解這件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這麼微妙,處理的手段不同,產生的效果也不同,正確處理好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一種永遠無止境的學識。當今世上,又有幾人能適度處理這些關係。一個處理不當,就會把關係弄僵,陷入極端不妙的境地,這種情形不可謂不常見。
可是,這個老僧,也難說。一路來,我一直想跟蕭峰談談這件事,但是我一直無法說出口,每個人的個人觀不同,有些事情的看法難免有分歧,很多事情也無法去強求,我又何必自縛呢?
我和蕭峰很快就潛行到方丈室的外面,站在外面,看着房裡透出的燈光,我遲疑了。
蕭峰對着方丈室抱拳道:“弟子蕭峰拜見玄慈大師,弟子深夜造訪,多有失禮!懇請方丈大師接見弟子二人!”
房裡一陣悸動,一位老僧道:“施主夜闖少林,不知有何事?”
顯然裡面不止有一人,蕭峰道:“弟子是爲三十年前雁門關之事而來的,還望大師爲弟子解惑!”
裡面一位老僧長嘆一聲:“雁門關,啊,是了,你是上次來少林的那個喬峰,你既已經知道你的姓氏,想來已知道一些事情了!也罷!你就自己進來吧!三十年前事,既造業因,便有業果。也是該解決的時候了。”
蕭峰推開門,只見裡面端坐着三位花白鬍子的老僧,玄慈坐在正中,玄寂,玄痛分別坐在他的左右。三僧面對着門而坐,此時正望着門外進來的我和蕭峰。
玄慈三僧見到蕭峰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反應,但看見我走了進來,都露出一副疑惑的眼神來看着我。
我和蕭峰都自行找了一個蒲團面向他們而坐。等我們坐下,玄慈看着我道:“不知這位施主是誰?怎的會跟蕭施主一同前來此地!”
我道:“我只是以蕭大哥的二弟的身份來參與此事,名字不說也罷!大師還記得三十年前雁門關之事嗎?”
玄慈沉痛地道:“蕭施主已殺徐長老、譚公譚婆、趙錢孫、單正倒也就罷了,怎的連單正一家都不放過?罪過!罪過!你今夜光臨敝寺,是否爲老衲而來,老衲心繫此事三十餘年,今日也是該解決的時候了!”
蕭峰道:“方丈大師,你所說的那些人,蕭峰未曾殺過一人,他們皆是死於一大惡人掌下,那大惡人慾圖嫁禍於我,我曾與他一戰,發現此人用的許多招式都是少林寺的武功,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還有,我並不是從他們口中知道我的姓氏,三十年前的事,我也是從這封信中獲悉的。還請方丈及兩位大師一覽!”說罷,蕭峰自懷中取出那封信,扔給玄慈,信中隱含着一股內力,呼嘯着向玄慈飛去。
只見玄慈右手一動,便把那信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玄慈不由誇道:“蕭施主,好手法!”
同時,剛纔蕭峰的話也給了他們極大的疑惑,他們聽到那些人非蕭峰所殺,本是一惑;又聽到那些人是一位精通少**功的大惡人所殺的,不由大驚失色,接着,蕭峰的信又接踵而來,也暫時轉移或說是打斷了他們的思維。
玄慈並沒有急着打開手中的信,卻滿懷疑惑之色看着蕭峰:“蕭施主剛纔所言若是屬實,這個大惡人豈不是心懷叵測,欲陷施主於不利之境。如你所說,這人所使的武功很多都是少林招式,只怕這人跟少林寺有淵源,蕭施主普閱江湖名人高士,可看出此人是誰?”
蕭峰道:“此人與我交鋒時,所用的都是剋制少林僧人的武功,每次進攻之時,所使功夫都不盡相同:一會使無相劫指,一會使般若掌法,一會以手代杖,使伏魔杖法,少林寺諸般神通絕學竟然融會貫通,運轉自如。依我看來,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當日我也未曾佔到半點便宜。此人說話時,故意壓住自己的聲喉,顯是不相讓我聽到他的聲音,不過,他的聲音聽起來略顯蒼老,肯定是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蕭峰這話一出,玄慈等三位高僧都駭然失色。玄寂道:“此人如此了得,竟然精通我少林幾大絕技,又是專門剋制我少林僧人的武功,只怕此人與我少林是敵非友。只是不明白此人究竟是從何處學得我少林絕技!”
玄慈點點頭:“師弟所言甚是!真是一事牽起萬股浪呀!先前,玄苦師弟之事,咱們還沒找到兇手,不想今日又聽聞有人用我少**功爲害,兩位師弟,有何看法,不如說說看!”
玄痛道:“這事,我也沒什麼話好說的,情況不明瞭,也無從說起!不過,此人的手段未免太兇殘了,唉,單家一家都悉數罹難!”
玄寂道:“玄痛師弟說的對,這事情還待進一步考究!”
蕭峰插口道:“方丈大師,蕭峰此來是爲了三十年前雁門關之事,只要方丈看了這封無名大師所寫的信,一切就會明白了。”
玄慈三位高僧聽到這話,都不由一怔:“無名大師的信?”同時,他們心中也十分好奇,無名大師西去年餘,會寫些什麼東西呢,竟然值得讓蕭峰在此時提出來。在滿腹疑惑下,玄慈打開信來,開始看起來。
我和蕭峰都看着玄慈的臉色變化,只見玄慈看了幾眼,臉色變換不定,拿着信的雙手也有點顫抖,再看了一會,玄慈的臉色竟然變得蒼白起來,手中的顫抖更甚。玄寂、玄痛看了驚疑不定,知道信中所言之事非同小可,兩人注目着玄慈的一舉一動,卻也沒有去把信搶過來一探究竟。
玄慈把信合起來,神色已經恢復了正常,我和蕭峰正在猜想他是否會把信交給身旁的兩位師弟看,就聽得玄慈長嘆一聲:“我今日看及此信,才知諸般因果早已有人勘透。無奈錯已鑄成,悔之晚矣。兩位師弟,二十多年前,我做了一件有損佛門清譽之事,於我少林聲譽不利,藏在心中二十多年了。不想無名大師學究天人,早已洞察這世間種種因果,昔日他曾在我面前提及‘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之言,言‘逝者已矣,來者猶可追’,勸諫我道,司馬遷有‘輕於鴻毛,重於泰山’之言,說要‘死得其所’。唉,不想今日我仍未想通。蕭施主,老衲死不足惜,還望施主以天下蒼生爲己念,只是,那假傳信息之人,若真像信中所言,老衲又有所不甘,一切罪惡的根源盡源於此。唉,飲水思源,追根究底,一是我聽信慕容博假傳之音訊,二是我修行不到家,事後犯事,觸犯色戒!二位師弟,雖然無法考究信中是否全然屬實,但裡面所言之事大多都是真的,你們看看罷!”說罷,把信遞給玄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