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城是個極雅緻之人,雖然看上去粗獷,但事實上人卻是獨屬內斂。
之所以故作狂放,也不過是爲了正面門楣罷了。
龍家乃是世家大族,若是爲主之人羞澀避世,整日身居內堂之中,那必然會爲外人恥笑。
所以龍城也不過是爲了保住龍家顏面罷了。
可時至今日,我卻忽然有些看不透此人,他太神秘了。
初見時,他是在輪椅之上的跋扈族長,再見時,他也是崇拜我的兄弟朋友。
就在方纔大門打開之際,我們之間更是仇敵關係……
但眼下分秒之間,卻已經是陰陽相隔,天人永不相見。
意識到這種變化,我忽然不知道該如何去直視龍城?
長廊爲拱形,冬日裡大雪纏綿,長廊之頂爲穹頂遮掩,其上所上雕像皆爲煙花三月之境,起筆之間惟妙惟肖,當真是美極了。
整個長廊像是位老人,弓着背就這樣在原地佇立,也不動,就安靜地注視着下方溪水裡仍是活躍的魚兒。
但今年的雪是要比往年的都大些的,水面之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
血色在這裡也有聚集,冰面之上到處都是斑駁的血色,分佈不均,攝人心魄。
我仍是接着朝前走,腳步不快不慢,像是爲了去見誰,但又害怕去見這個人。
走到第三根柱子的時候,我站在了長廊的最高點。
耳邊的風聲也是最大的,我甚至被寒風席捲的整個人分毫都聽不到任何聲響了……
而我此時就站在這個風口浪尖,看着眼前的一切。
長廊盡頭,龍城安靜地坐在輪椅上,身上蓋着大雪,那是穿堂而過的大雪,要是挪動的話,是不會就這樣將一個活生生的人覆蓋的。
而他卻沒動,究其原因,我沒往深處想。
或許是說,已經在意料之中了,那個飛雪盡頭之人,閉着眼睛,臉色蒼白而安詳,像是什麼都沒發生。
在這龍家大院裡,他是唯一一個體面的人。
我走向前,爲他掃去身上大雪,龍城整個人方纔從這煞白之中脫離出來。
這人,傲然一生,眼下仍是金絲雲錦袍,綾羅束髮帶,腰間也帶着龍家祖傳玉佩,手裡握着翠玉摺扇。
他像是睡着了似的,儘管是臉色蒼白了些,但就是淡然地讓人心下一片冷寂。
這傢伙,臨了倒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好結尾。
如此的光明正大地宣佈退場,風聲在耳邊仍是呼嘯不止,我心下卻是比冰還要涼。
“龍城,你還是輸了……”
輸了自己,輸了龍城,輸了龍氏一族臉面,輸了這漫長冬日裡的一場大雪。
我不知道爲何自己心裡這樣詫然而激動,但時至今日,我覺得可笑之餘卻也是覺得淡然。
龍城已死,孩童失蹤案就此中斷,但那些孩子仍然沒找到,要讓我就這樣放棄,顯然是不可能的。
但眼下,最後的線索斷了,我又該何去何從?
我緩緩轉身,望着長廊之外,這裡這樣美麗,住着一個如詩如畫的人。
他一生都坐在輪椅上,渾身上下沒有半分力氣,靠着多謀活到今日……
但眼下,他還是早夭,只留下這空蕩蕩的北苑,這偌大的別墅裡,從此剩下的,只有無數冤魂。
我閉上眼,仔細感受着周圍每一處安然與寂靜。
他離開得太過突然,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接受這份事實。
想至此,我回眸在他身上打量,這小子身上沒半分傷口,那些人想來也不會對他動手。
再大的怒氣,犯不上再打一個殘廢一次。
那他的死亡,是怎麼回事?
心下想法忽然溢出來,我朝前靠近,打量着這小子五官裡的差異。
打開眼皮,看着青黑一片的眼眸我方纔肯定了心中想法。
下毒——又是下毒!
我不斷喘息,身上氣息凝結起來一陣陣侷促在一起。
這些人就只會搞出這種下作手段?非要這樣殺了人才甘心?
抽了點血液收了起來,我深深看了一眼這向來是不願服輸的小子。
我至今仍是無法相信他爲何要做出那種事情?
龍城對蒼龍的痛恨不亞於我,還有什麼事情是足以讓兩人和解甚至合謀的呢?
百思不得其解,我最後看了一眼龍城,大風再送來一片雪,那渾身透着貴氣的傢伙,終是在大雪之前被淹沒。
出了後院我知道蒼龍的行事手段自然不會在留下什麼把柄。
但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我還是需要在北苑待一晚。
出去看着三人仍是保持着我離開前的姿勢互不搭理。
司機大叔仍是那般無神,彷彿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此刻縮在牆角渾身上下盡是冷漠。
他在顫慄,身子恨不得整個鑲嵌在牆縫裡。
那黑袍人也像是尊雕像似的一動不動地站在那一堆屍體之前。
唯有身上寬厚衣袍在動,就算是沒看到他的模樣,我也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比誰都要跌宕起伏。
“凌軒,你們先回去吧……”
我看着凌軒淡淡說道。
這裡的事情總是要解決,這樣的慘劇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重演,要是不粉碎蒼龍之計,只怕是生靈塗炭就在不久之後。
我想至此不禁嘆息,人就是這樣,撞了南牆,纔想起前人所言,莫撞南牆。
凌軒上前在我身側低語:“哥,我怎麼能回去,這裡肯定是很危險,萬一要出點什麼事情可怎麼辦?我就在這裡陪你,等你處理好事情了我們一起回去。”
我搖搖頭望着這傻小子笑道:“我的意思是,你帶他們回去,蒼龍如此心狠手辣,對自己下屬也分毫不留情,只怕不久之後就會輪到他們了,但我們不能讓這些人死!!”
凌軒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更是急切地說道:“既然這樣我就更加不能讓你一個人在這裡了,蒼龍是死不足惜,我們可以之後在謀劃,但現在不是發憤的時候!”
我聞聲拍了拍這小子的腦袋,真是長大了。
“凌軒,你覺得我現在捨得死嗎?”
凌軒困惑地望着我,眼神裡帶着些似信非信。
我無奈地瞅着這傢伙悶聲道:“行了,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我知道你擔心,但總要有些事情需要解決,而且這裡這麼多死人,我也順帶着超度一番,死於非命,他們也是無妄之災!”
凌軒轉身望着周圍那些人,登時眉心都緊蹙起來。
下一刻便是瞪着眼珠子狠狠道:“瑪德,早有一天抓住那蒼龍非要將他活剝了不可,此人實在是蛇蠍心腸,爲保守秘密,竟然殺了這麼多人?在他的眼裡,是否人命都如草芥一般?”
這樣的可能性不是沒有,我也沒多做回答,只是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這小子深深嘆了口氣,走之前仍是在叮囑我:“哥,你千萬小心,天亮了就快回來!”
我笑着點了點頭,望着他仍是擺擺手,什麼時候變得這樣磨蹭?
“走吧……”
幾次三番勸說之後,這小子才帶着另外兩人離開了。
邊走還是一步三回頭的,像是大姑娘上轎似的,讓人倒是莫名多了些別離難捨。
人走之後,這院子裡纔算是徹底安靜了,我轉身望着身前的一堆死人陷入沉默。
“既然來了,不敢出來,是怕我殺了你嗎?”
暗處裡,一道氣息自打我入門之後便一直存在,從前院到後院,一直跟隨。
但氣息虛浮,感覺着,不像是生人……?
這樣的意識一開始讓我覺得我可能是夢魘了,但仔細想了想,直到那小子離開氣息仍是存在,我才覺察,這院子裡,怕是不止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