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顧南風帶着二十萬大軍於深夜火速攻至洛城之下,卻遲遲不見攻城的動靜,而雁丘帶着同盟會中人除去了飛鷹騎裡暗中監視葉暨的死士的同時,竟然發現被人擄走的陳懷鏡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出現在了城門之上。
他帶被打劫時的那一身衣袍,看得出有些皺褶。
而站在他身邊的那人一身藍色錦袍,鑲嵌着蓮花滾邊,帶一張血紅的面具,遮住了半張臉。
便是那要輕輕立在那裡不動聲色,卻也讓人過目不望。
他有意無意的目光飄向雁丘所站在方位,並沒有任何言語,便是那樣靜靜的看着。
不知是看陳懷鏡迅速召集斥候點烽火臺,還是看她驚訝之中帶着不可置信卻又有些痛苦的眼神。
雁丘一瞬之間有些懵,這半年來的相處,她早已將那人劃入了自己朋友的範圍。
縱然知曉他很危險,縱然知曉他身份尬尷,縱然知曉他非我族類……
但終究是一起歷生死,共患難,以至於讓她漸漸放下了防備之心,一些事情並沒有避諱他。
縱然他知道,塔爾是有意挑起幾國爭端,甚至是變着法子讓諸國內耗。
從政治的角度來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從另一個角度來講,羅迦,終究算是她的朋友。
雁丘站在烽火臺之下,看着狼煙四起,臉上無一絲表情。
而陳懷鏡看着滾滾而起的狼煙,心中甚至高興,他早已盤算好了,在五十里之外駐紮於洛霽山獅子峰下開採金礦的西樑士兵還有三萬人在。
雖然那些人平時只予他們供給,但好歹也算是半個鄰居,如今鄰居有難,他們定然不會袖手旁觀。
當然陳懷鏡承認,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自己想與西樑國劃清楚界線,並且還聽從了身邊這人的挑撥,試圖刺殺十一皇子,但那終究是失敗了,而且將這件事情推給了綠林盜賊。
政治這東西向來就是喜歡帶着面具,縱然知道你心懷不軌,面上還是要一派祥和的。
他只是在賭,若是那三萬西樑士兵能出戰定然能緩解眉睫之火,從另一方面講,他更希望的是這三萬西樑士兵與顧南風帶領的叛軍打起來。
這樣一來,可就有好戲看了……
陳懷鏡冷笑着想,若是這三萬兵與顧南風打起來,定然會吃虧說不定還會全軍覆沒,當然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顧南風也討不了好。
到時候只要西樑國追究起來,定然不會放過顧南風,而自己只要支撐到十五日,便可開放西南國門,大不了讓西樑的鐵蹄再次踏過北燕,反正也不是沒踏過……
他越想臉上的表情越是猙獰,最後竟然狂笑起來。
這顧氏一脈的江山終要毀於一旦,終要滅在他姓人家的手裡了……
雁丘憐憫的看了一眼狂笑中的陳懷鏡,這樣的他似乎比平時那股道貌岸然的君子姿態更讓人覺得惋惜。
城牆上下的士兵皆震驚看着他們的丞相,看他像個瘋子一樣,在兵臨城下的城牆之上狂笑,只覺得心裡發毛。
雁丘身後有人輕輕上前,一股極淡的香氣氤氳而來,那是一種讓人極其心安的香味,它不膩不甜,像是母親身上皁角洗過的味道。
鳳蕭負手立在她身後,目光正一寸不差的落在那藍色錦袍男子身上,看不出他的情緒,更看不出他的憤怒,這種感覺像早已料到一般的站在那裡。
雁丘也不回頭,兩人隱在士兵羣裡,周遭皆是同盟員衆改裝的禁軍。
“你什麼時候看出他有問題的?”她輕聲問道。
鳳蕭低聲道“很久之前。”
雁丘緩緩點頭“唉,你提醒過我,只是沒在意。”
鳳蕭低聲一笑“你現在是後悔了嗎?”
“後悔什麼?”
“後悔沒有信我的話。”
雁丘先是點頭,又是搖頭最後她有些無奈“其實,唉算了,你拿出來吧。”
鳳蕭寵溺一笑,將一封火漆密封的翎羽信交到她手裡。
她看也沒看,五指一用力,便將那封信化爲了粉末。
那是一封三個時辰前,洛霽山下獅子峰金礦裡負責開採和運輸金礦的三萬士兵。
至於是那些人是何時到的北燕,以及如何與陳懷鏡聯繫的,她並不知道,也不願意知道。
政治之上沒有永遠的朋友,更沒有永遠的敵人。今天肯接倒向你這邊,明天便有可能倒向你的敵對邊。
陳懷鏡做夢都沒有想到,現在西樑國內真正掌權的人,一直便潛伏在他身邊吧。
想來獅子峰下的三萬金兵現在已經收到了顧南風的示好了吧。
再加上鳳蕭這個皇子的出手,那些人更不會動手了。
忽然一聲厲喝,城牆上一人中箭身亡。
接着便聽到陳懷鏡大喝一聲“葉將軍何在?”
葉暨匆忙上前一步道“末將在。”
陳懷鏡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道“今日我便將這抵禦叛軍的指揮權交到你手裡,只需要十日,十日之內,便會有援軍到,將軍可否能支撐得到?”
葉暨濃眉輕蹙,卻一言不發,他不敢當着衆將領的面回答這個問題,哪怕這個城門在下一個時辰便要破了,也沒有回答。
陳懷鏡高聲問着,另一邊,卻揮手示意身後的隨從。
只見一行人踉踉蹌蹌的從烽火臺的另一邊被帶上了城門,帶到了葉暨面前,他們有老幼不一,婦孺兒童佔了多數。
雁丘的漆黑的瞳孔忽然一緊,她死死的握住了自己的掌心,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半句話來。
因爲那些人是,那些人是她早已安排送出城外的葉氏家眷。
她有些惱怒的看了陳懷鏡身邊那個屹立如山的男子一眼。
這件事情,定然是他做的吧。
只見一個扎着總角的男孩子,上來城牆,見到葉暨之後興奮的叫了一聲“爺爺,爺爺快救救我,快救救我啊。”
孩子的聲音極其嘹亮且有穿透力。
葉暨的心被狠狠的揪起道“末將能支撐得住。”
陳懷鏡得意的笑了笑隨即上前一步道“葉將軍,對不住了,若不綁你的家上人來本相實在不放心呢,如此便有勞將軍了。”
他冷笑着緩緩走下城門。
葉暨的肩膀有些顫抖,他不敢去看他家人不解的目光,更不去質問雁丘,只是狠狠的盯着眼前那條侵染着鮮血的縫隙。
雁丘立在他身後極其難受,那種感覺像是被人從喉嚨裡塞了棉花一般,火辣辣的疼。
她死死的將手掐在掌心裡,忽然見一支羽箭以極快的速度從天而過,直直射向那扎着總角的孩子。
而那孩子身側的士兵竟然紋絲不動,絲毫沒有替那孩子擋下的趨勢。
說時遲那時快。
雁丘的眼底忽然燃起了一層火焰,她騰的一聲暴起,以極快的速度向着那孩子奔去。
半空裡一把將那孩子抱在懷裡,將他護在懷中,在地上滾了兩圈之後放才早已驚的不會說話的孩子交給了他母親。
同時一躍而起,半空裡向着某個方向打個手勢,便拿起那支羽箭直直的向着陳懷鏡的後心刺去。
城牆之上的衆人還未來得及反應這一幕的突變,更無暇想起去保護丞相,便呆呆的站在那裡看着這一幕的發生。
剛剛走下一個臺階的陳懷鏡沒有想到竟然有人會在這軍中公然行刺自己,他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見身邊的着藍色錦袍的男子以極快的速度替他擋下那致命一擊。
羅迦血紅的面具之上,瞳孔一收,緩緩伸出一掌心打在雁丘的胳膊之上。
不想她半空裡一個反腕,將那箭矢改變了方向,借力打力,直直向羅迦胸前刺去。
羅迦帶不及收勢,只退緊緊後退,兩人於城牆之上糾纏起來,仔細一瞧,便可看出羅迦並沒有真實的接招,只是利用自己絕頂的輕功在躲避着雁丘的招招攻擊。
而與此同時城牆之上的其他也也亂了起來。同盟會的一些潛伏在禁軍中的人,得到了少主的命令紛紛跳了出來,保護在陳懷鏡身邊的人給殺了,而葉氏一家身邊的那些禁軍在也被聞風而動的葉氏家眷給制服,並匆匆跟在同盟會成員撤退到安全距離。
葉暨見家眷退到了安全的地方,最後一絲的顧慮出沒有了,他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拿起插在城諜之上的軍旗,縱身一跳,躍上城諜。
而他周身皆站滿了護衛他的同盟會改裝的禁軍。
只見葉暨高聲大喝道“二郎們,我大燕建國六百年,是這九洲大陸之上建國最早,疆土遼闊,是六國之首,而今妖相當道,擾亂國政,壞我根基,定當除之。”
“而世子本是皇室血脈,自幼被送往西樑,幸得照應方纔得以存活,如果匡扶社稷,正大燕江山之道,與霍將軍一起,懲處妖相,重整國祚,這難道不是你們多年之心願嗎?”
“我大燕朝身爲這九洲之上的強者,六百年前先烈奠定的國祚,後世雖有不肖子弟,但那也讓我大燕沉寂了二十年,陳懷鏡倒行逆施,重用飛鷹騎,百官有苦不敢言,百姓有冤不敢伸,天下學者有言不敢辨。”
“歲歲朝賀不說,連我北燕境內礦藏也悉數供出,任人採擷,再如此下去,怕我大燕過不了二十年便是要亡在這羣喪權辱國貪生怕死的人的手裡了。”
“如今我們大燕的希望正在城門之下,他竟然還妄圖以老夫的家人來威脅,讓老夫拼死抵抗,讓我大燕子弟自相殘殺,而陳懷鏡定然還打着西樑國鐵蹄介入的主意,好讓他安穩的做他的宰相,繼續魚肉百姓……天理何在啊!”
“二郎們都有自己的父母妻兒,有的在洛城之內,有的在洛城之外,不管他們是否跟在你們身邊,你們定然都希望他們安然無恙,那麼若是今日聽從了那狗賊的話,與自己的同胞自相殘殺,你們死了誰來照顧八十老孃,新婚嬌妻,初生嬰孩,難道你們甘心用自己的血肉再次換來陳懷鏡對他國的臣服嗎?你們甘心永居他人之下,任人宰割嗎?”
“不甘心!不甘心!”
立在城牆之下的禁軍皆高高舉起自己的弓箭高呼着不甘心,在這一刻,他們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忘記了自己此刻站在城門之上的意義,忘記了自己是要抵抗西北叛軍。
他一翻慷慨陳詞,說的城牆之上的禁軍熱血沸騰。
北燕原本就是戰鬥民族,只是多年的臣服他國,早已將戾氣壓了下去,十七年之久,久到一代人都快忘記了他們也曾擁有過輝煌的歷史,他們也曾經擁有過悠久的文化,他們也曾擁有過強悍的鐵蹄。
他們不願再省吃儉用的將糧食與礦藏毫無節制的輸送出去,他們不願活在飛鷹騎無時無刻不在的監視之下,他們不願與低人一等的活下去。
他們要獨立,他們要恢復帝制,他們不要再向他國稱臣!
忽然喧譁聲漸近,當第一個攀登上城牆的人跳下來時,一個剛入營不久的小禁軍緊張的將手中的弓箭拉起,而此時他才發現,手中那弓箭竟然一使勁便自中間斷裂了。
他慌張的將那弓箭往地上一扔高聲喝道“不要殺我,我們降了,我們降了!”
嘩啦嘩啦一陣弓箭與長矛掉地之聲
“我們投降!”
城上的禁軍早已兵器扔在在,蹲在地上不再亂動。
沒多時,一道黑色的身影,順着城牆之上的繩子攀爬上來。
身形極其矯健,一身黑色的鎧甲臉色黝黑,笑嘻嘻的身着城諜之上高高立着的葉暨道“老葉,沒想到你口才這麼好呢。”
來人正是尺素。
半年不見,他臉色被塞外風沙吹的黝黑,卻顯得分外健壯。
緊緊隨他身後登上城牆的是顧南風。
他長高了不少,臉上的線條硬朗了許久,當他出現的同時,一個禁軍角落裡,忽然有一個飛奔出來。
若非他看清楚來人是納蘭瑾瑜,怕是要被迅速登上城門的西北軍給射殺了。
納蘭瑾瑜笑嘻嘻的跑過來,一把抓住了顧南風的手臂笑道“你看,我說過,要幫你的,沒有食言吧。”
忽然一聲淒厲的場喝,只見一人如秋風中的落葉一般,直直衝向了城諜之下。
衆人皆是一驚,那是,陳懷鏡……
當西北軍找到他時,才發現他的屍體早已被亂馬給踐踏而泥……
眼下大局已定,雁丘此時還與羅迦糾纏於屋頂之上。
顧南風依舊是那副冷清的神情,他緩緩一笑,眼睛卻不自覺得去尋找另一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