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託尼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體感時間告訴他還沒過十五分鐘。
就在他身旁,河流的對邊,原本龐大的倉庫已經籠罩在火焰裡,熊熊燃燒,將夜空點亮。遠方傳來了消防車的尖銳聲響。
“FU@K!”
託尼下意識的罵了一句髒話,從地上爬起來。
然後,就聽見身後傳來的熟悉聲音。
“你運氣真好。”
“嗯?”
託尼回頭,看在站在岸邊的艾晴,她拿着手機,靜靜的拍攝着眼前燃燒的場景,許久,回頭看了過來,瞥着他的傷口,瞭然的說道:“只是右手受了傷而已,你和他的關係看起來不錯。”
“只是一起出過幾場任務而已,我可和那種怪物扯不上關係。”
託尼煩躁的甩着馬臉,旋即反應過來:“其他人也被襲擊呢?”
“嗯,其他的分支傳來的消息,有兩個調查員被他打斷了條腿,還有一個偵探因爲腦震盪被送進了醫院裡,除此之外,還有四場車禍,兩場意外事故,最慘的一個人被地鐵拖着跑了三站,差點沒了命。”
艾晴聳肩:“比起來,你摸到這麼多線索反而能全身而退更令我驚奇一些。”
託尼的馬臉似是僵硬了一下,旋即,撓着馬鬃尬笑了起來:“我這不是着急麼,剛找到線索準備抓個熱乎的,就忘記了通報……”
“不,是你運氣好,如果你通報了我,今天來的是一整支隊伍的話,他恐怕就不會手下留情。”
艾晴凝視着隔岸的火,忽然說:“他已經不打算再掩飾了。”
“嗯?”託尼不解。
“就在今天,所有進入丹波內圈的調查員都遭遇了襲擊,傷的雖然不重,但短時間內恐怕沒有什麼行動能力。他不希望我們插手這裡面的事情,甚至在阻止我們瞭解情況。”
艾晴沉吟着,忽然說:“天文會對他而言,已經不值得信任了。”
“哈?爲什麼?”託尼不解:“如果要阻止神城未來的話,我們是和他站在一邊的吧?”
“誰知道呢?不過可以猜猜看。”
艾晴短暫的沉吟片刻,輕聲笑了起來:“或許,是因爲他斷定:一旦我們知道丹波內圈發生了什麼,我們就會變成他的敵人了。”
託尼愕然。
“——那麼,他害怕在我們做什麼?”
艾晴輕聲呢喃,“阻止他?不對,一個能夠不顧及後果無限制進行時間跳躍的人想要做什麼,除非出動同等的末日警備員,否則沒人能夠阻止的了。”
火光的映照裡,她忽然露出了嘲弄的笑容:“那我們又會做什麼?除非事情糟糕到什麼程度,否則天文會什麼都不能做——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最後會導致天文會不顧國家主權而狠下辣手的事情麼?”
“啥?”
託尼目瞪口呆,難以理解艾晴的思維爲什麼如此跳躍。
“不如換個思考方向——有什麼問題,是時間跳躍了十七次……不,十八次之後都無法解決的呢?”
艾晴自顧自的說道:“最可能出現的結果,綠日要撕毀和天文會之間的默契與合約,趁着諸界之戰開啓的時機,通過混種引發現境和邊境之間的衝突,進而完成十幾年前未能開啓的全面戰爭——
佩倫要藉此延續最後的儀式,不惜將現境推到崩潰的邊緣,通過這一場戰爭,成爲完整的‘天敵’。
但這反而是最不可能的,因爲如果佩倫不在乎現境的穩定,那麼他十幾年前就根本沒必要和天文會妥協。
綠日是反抗組織,但又不是毀滅要素。”
“那麼,可能性就只剩下了一個……在不久的未來,哪怕沒有綠日,丹波內圈將成爲現境的威脅。
可一羣在公家和武家夾縫之間求存的可憐蟲能夠做什麼?
最有可能的,神城未來將【單股負鏈RNA病毒】的定律完成了——甚至早已經完成了,在所有人發現,在宮本弦一郎發現之前,就已經種下了時間跳躍所無法挽回的結果。
更甚至說……”
死寂裡,艾晴緩緩擡頭,漠然的看向遠方:“還需要我繼續推測下去麼,柳東黎?你還要在那副望遠鏡後面躲多久?你究竟在隱藏什麼?”
無人迴應。
只有一個紅色的激光點出現在了她的額間,自風中飛散的長髮裡展露,那是跳躍的火光也無法隱藏的殺意。
託尼驟然起身,摸索着全身,最後在褲腳下面捏出了一個小黑點。
竊聽器。
“生氣了?”
艾晴低頭,點燃了嘴角的菸捲,笑意嘲弄:“你從來都畏畏縮縮,柳東黎,就算有力量也害怕傷害其他人而從來不去做什麼。
看起來永遠在笑,實際上永遠冷漠,其他的人你從來信不過。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爲你這種自以爲是的軟弱樣子,才造就瞭如今的惡果?連女友都變成了‘前任的’,不打算檢討一下麼?”
“同樣也擔任着某個‘前任’角色的艾晴小姐,你去倫敦難道是上了毒舌進修班麼?”
小小的竊聽器裡,傳來了帶着雜響的聲音:“好歹是同事一場,在新海做了你那麼久的工具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何必再刺激我?”
“你指的是白天裝作我的下屬,然後晚上暗中頻繁出入魔都的事情?”艾晴隨手彈着菸灰:“不如你先開誠佈公一下,告訴我你從魔都裡帶走了什麼?”
模糊又輕佻的笑聲傳來:“作爲工具人,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過去的一點醜事而已,何必揪着不放呢?作爲男人,我要提醒一句——總是太認真的女人可不討人喜歡哦。”
艾晴的眼神越發冷漠:“要做個像季旖一樣的糊塗蛋才行麼?”
“嚇,你要是想撕逼的話,我可就不困了啊。”
隔着竊聽器的沙沙雜音,柳東黎好像大笑了起來:“咱們好姐妹之間弄那麼僵硬幹什麼?”
“麻醉彈不會有用的,柳東黎。”
好像看到扳機即將被扣下的模樣,艾晴冷淡的提醒道:“我隨身都帶着錄音筆,二十四小時開啓,一切記錄都會實時轉接到我的郵箱裡去,如果我每隔十二小時沒有認證的話,就會將郵件發送出去。
想要讓我閉嘴的話,最好還是想點別的什麼藉口好麼?”
“你這個女人有問題……”
柳東黎無奈嘆息:“什麼人才會養成這種習慣?”
“只要有個好閨蜜,一切良好習慣都可以養成。”艾晴歪頭抽着煙,凝視着隔岸的火光,冷笑:“現在,給我一個保持沉默的理由。”
短暫的沉默之後,另一頭的人沉默了許久,語氣就變得充滿期待和信賴:“你可以幫幫我嗎?”
“不可以,滾。”艾晴回答:“不如你把槍管含到嘴裡,再扣一下扳機,就能夠看到美好的願望實現的畫面了。”
柳東黎嘆息,“如果不止是幫我呢?”
漫長的沉默裡,艾晴低頭,抽着煙,許久,掐滅了手裡的菸捲。
“柳東黎——”
“嗯?”
“終於可以確定,你是故意的了……”
當她擡起頭的時候,眼神就變得平靜起來,看不出憤怒,也看不出憎惡。
只是輕聲告訴他:“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不論你對天文會還有多少剩餘價值,不論你的養父究竟是佩倫還是提爾,不論你究竟藏在月面堡壘還是海溝監獄——請你放心,我一定會親手把你的腦漿倒進馬桶裡。”
“哇,爲什麼這待遇比上次還要慘!”柳東黎愕然:“我得說,我真不是故……”
嘭!
突然迸發的巨響讓聽的入神的託尼幾乎嚇得蹦起來。
一束隱忍的憤怒匯聚爲源質的結晶,在他的手中轟然爆發,將竊聽器炸成了飛灰。
寂靜裡,託尼呆滯的看着艾晴,艾晴也在看着他。
“這麼做……咳咳……是不是不太好?”他有些尷尬的問。
艾晴不解的看着他:“你是指你繞過我試圖跟柳東黎進行交涉的事情麼?還是說,你覺得我跟他達成了什麼見不得光的交易?”
“咳咳……什麼?不好意思,耳朵聾了,剛纔到現在什麼都沒聽見。哎呀,這個麻醉的後遺症真是厲害啊……”
託尼拍着腦袋,東張西望,然後捂着手誇張的大叫起來:“哎呀,我受傷了啦,我血流滿地啊……我接下來幾天就只能做每天吃刺身、壽司,泡溫泉和小姐姐馬殺雞的廢物了,這可怎麼辦啊,我好慘啊!”
艾晴收回視線,冷冷的看了一眼遠方的火光無法照亮的黑暗,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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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公里之外,高樓的天台之上,並沒有沉重的狙擊槍。
柳東黎端着望遠鏡,凝視着那個身影漸漸遠去,擡起手,就將旁邊架子上的激光測距儀的按鈕關閉。
“什麼鬼啊,每次動作越多就泄露的越多,咱倆究竟誰纔是開掛的?”柳東黎歪頭點燃了菸捲,深吸了一口,忍不住嘆息:“這世道,女人真是越來越不好糊弄了啊。”
嗆咳聲忽然響起。
漆黑的血從他的嘴角溢出來,令菸捲迅速腐敗,變成糜爛的棉絮物。
柳東黎手忙腳亂的掏出袋子,將吐出來的血一滴不剩的接住,小心翼翼的收好之後才擦了擦嘴。
“媽的,連煙都不能抽,這就離譜……”
他低聲罵了一句,從口袋裡掏出了隨身的藥瓶,往嘴裡塞了一粒泛着金屬色彩的藥片,重新擰好了蓋子。
在藥瓶裡,寂寥的碰撞聲隨着的動作迸發。
柳東黎拿起來晃了一下,然後又晃了一下,在藥效中涌現的眩暈和窒息感中閉上了眼睛。
還有八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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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敲門聲不斷的響起。
槐詩從宿醉中睜開眼睛,下意識的拿起手機。
新聞的彈窗裡浮現,在丹波內圈某處庫房火災的新聞裡,他看到了時間。
才五點鐘?
誰他孃的這麼早上門?
等推開門之後,他就看到門外面站着的生天目老頭兒。
他擡起頭,端詳着槐詩還沒睡醒的面孔,“喲,懷紙君,看上去精神不錯啊,有沒有興趣陪我去串個門?”
“串門?”槐詩茫然,“去哪兒串門?”
“幕府。”
生天目說:“覲見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