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藍海身爲軍人，不知道見過了多少炮火震撼的大場面，但陡然經歷這樣的生死關頭，還是讓他脊背微微一涼，滲出了不少冷汗。
心臟砰砰跳動之中，藍海聽見了腳步聲從遠而近地響起。陳小練走到了他的面前，刀鋒上還沾染着鮮血。
“解決了。”陳小練衝着藍海微微一笑。
“……謝謝你。”藍海對陳小練伸出手。
陳小練握了一下藍海的手：“找到你的同伴，我們趕緊離開這裡。這種怪獸……只怕還會有更多。”
藍海點了點頭，邁步向前，離去前，又再回頭看了一眼身後。
短短的幾秒，身後的那根立柱已經被幾乎燒融了一半，迎着火焰的那一面到現在仍舊閃着微微的暗紅。
周圍的地面和牆體上，是幾道深淺不一的溝壑，那是剛纔三頭怪獸被陳小練斬殺之時，身體歪斜傾倒，火柱失去控制時掃過的痕跡。
那三頭哥斯拉般的怪獸都身首異處，倒在地面上，鮮血流淌了一地。
“你……究竟是什麼人？”
藍海一邊走，一邊對身邊的陳小練問道：“爲什麼你能做到這些……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
陳小練轉過頭深深看了一眼藍海：“你很詫異？”
“也還好。”藍海微微搖頭：“在死去進入到這個世界之後，也見過幾個稀奇古怪，和你一樣擁有特殊能力的人。只不過……他們似乎都沒有你厲害。”
陳小練的眼睛突然一亮：“你見過和我一樣的人？那……”
他想了想：“這些人裡，有沒有一個女孩子？她的名字叫……喬喬，看起來比我大上兩三歲，黑色長髮，挺漂亮。脾氣……有時候不太好。”
藍海仔細想一會，輕輕搖了搖頭：“我沒有見過。但楊林他們倒是有可能。哦，就是和我一起的那三個人。”
陳小練微微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只伸手推開了前方的門。
兩人此刻已經走到了樓梯間的門口。只不過門內一片黑暗，也看不清究竟那三人在不在裡面。
陳小練心中雖然有些悵然若失，但臉上卻仍舊不動聲色。他本來也沒有抱着一進這個世界盡頭，就能立刻找到喬喬的希望。
“是誰！”
上面響起了一聲拉槍栓的聲音，一個男聲低低喝了一聲。
“楊林，是我，藍海。”
藍海提高了一點嗓音喊了一下，隨後當先走上了樓梯。
樓上亮起了一點光亮，是那三個人打開了槍身上的手電。
三人端着槍，警惕地望着樓梯下方，直到清楚地看見了藍海的臉，才都微微鬆了口氣，放下了槍口。
兩個男人都是黑髮黑眼，東亞人的長相，只是那個剛纔發出尖叫的女人，卻是金髮碧眼，典型的白種人。
“你……沒事吧？”當先的那個叫楊林的男人衝着藍海有些訕訕地點了點頭：“當時你讓我們跑，所以……”
“沒事。”藍海看出了他心底的不好意思，擺了擺手：“你做得很好。都留在那裡，反倒讓大家都危險。”
“……謝謝你。”楊林伸出手，拍了拍藍海的肩膀：“要不是你，我們三個只怕早就死了。還好……有你。對了，那幾頭怪獸……”
藍海用下巴點了點陳小練：“他幹掉了。”
楊林一愣，目光望向陳小練，口中的問話卻是對藍海：“他……難道也是……‘那種人’？”
“似乎是，不過不用擔心。”藍海搖了搖頭：“他對我們沒有敵意。”
“敵意？”陳小練微微一皺眉，看向楊林：“如果我沒理解錯的話，你剛纔口中所謂的‘那種人’，應該指的是擁有超越常人能力的人吧。但爲什麼他們要對你們有敵意？”
“不是‘他們’，是‘你們’。”楊林糾正了一下陳小練的措辭，望着他的眼神裡還是有一些警惕：“至於這是爲什麼，我怎麼知道！反正我們到現在爲止所見到的所有你們這種人，都是剛見到我們，就開始動手殺人！”
“就像之前飛在天上的那個一樣？”陳小練看着藍海。
“是。”藍海點頭：“我們已經遇見過兩次。第一次是一個能把全身變化成岩石的男人，幸好他的速度不快，被我們甩掉了。只是我們也死了兩個同伴。第二次，就是之前追在我們身後的那個瘦子。如果不是你的話，我們只怕也要被他給幹掉。連上剛纔的怪獸，你已經救了我們兩次了。”
“沒有過交流？”陳小練皺眉。
“沒有。”藍海苦笑：“這兩次，他們都是一看見我們，就立刻動手殺人。不問話，也不聽解釋，根本不給我們任何對話的機會。”
陳小練心頭的疑惑更加深重。
之前跟那個瘦子的問話，被突然鑽出來的怪獸所打斷，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問清楚真相，只聽見了那瘦子說了一句，“因爲回收站不刷新了”。
但什麼是所謂的“回收站刷新”，而“回收站不刷新”這件事，又爲什麼會導致“他們”要這麼急迫地開始屠殺無辜的普通人，卻始終讓陳小練想不明白。
“我……我們還是快點走吧！”那個女人看了兩眼藍海，小聲道。
“嗯。”藍海點了點頭，但沒有立刻動作，卻問道：“楊林，丹尼爾，格蕾絲，你們有沒有人見過一個叫喬喬的女孩？黑色長直髮，大概不到二十歲，和他一樣，也是‘那種人’。”
說完，他伸手指了指陳小練。
三人互相對視了一眼，都搖了搖頭。
陳小練暗暗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先走吧。”藍海拍了拍陳小練的肩膀，也沒有問他究竟爲什麼要找喬喬：“回到村子去之後，再幫你問問。那裡人多，或許能有人會知道。”
“走。”聽見村子這個詞，陳小練有些訝異，但也沒有多問什麼。現在時間緊急，還是先趕緊離開這處副本更重要。
三人走到了地面之上，重新在路邊找了一輛七座商務車，倒是一路上沒有再出什麼岔子。無論是獵殺的漏洞者，還是副本里殘存的怪物，都沒有再出現。
“現在要去哪裡？”
陳小練坐在副駕駛位上，對着駕駛座上的藍海問道。
“找一個超市之類的店鋪。”藍海一面發動了引擎，一面答道：“村子裡的物資不太夠了，我們是出來找補給的。”
陳小練點點頭，聽着藍海一邊駕駛，一邊對他簡單地介紹了一下當前的情況。
藍海和後排座位上的三人，都是剛出現在這個世界不久。在最初的混亂和迷茫過後，很快就認識到了自己已經死亡這個現實。
他們的運氣都還算不錯，很快就各自遇到了其他同樣在死後進入了這個副本的人，並且漸漸摸清了這個世界運行的規則。
至少，是規則的表象。
這個死後的世界，分成不知多少個大小不一的區塊，每一個區塊之間都是相互獨立的。
有可能你前一刻還開着車，在倫敦的市中心遊蕩，下一腳油門一踩，就已經到了亞馬遜雨林的邊緣。
並且，在這個世界中，有着超越一般人想象之外的生物存在！
剛纔遇到那三頭哥斯拉模樣的怪獸，已經不是藍海第一次在這個世界中遇險了。在十多天前，他就曾經險些被一羣巨大如狼狗的螞蟻給吃個乾淨。
而藍海剛纔提起的那個村子，就是一羣進入了這個世界的重生者們自發組建的。
“所以，你們是出來爲村子蒐集補給的，那我就有些不太明白了。”陳小練打斷了藍海的講述：“爲什麼最初，不直接把你們的村子安置在資源豐富的副本里？”
“副本？”藍海皺起眉頭望着陳小練：“那是什麼東西？”
陳小練這才反應過來，藍海並不清楚什麼是副本。但現在要對他解釋關於玩家、覺醒者、漏洞者、系統……等等那麼複雜的事情，實在是太麻煩了。
陳小練只能苦笑了一下：“就是……你們所說的不同區域。至於副本這個詞，我接下來再慢慢跟你解釋吧。”
藍海身上始終帶着特有的那種軍人的沉穩，點了點頭，不再追問：“我們幾個人最初出現的地點，是一個美國西南部的小城鎮。我們也並不是沒有人試着向外探索過，但周圍的幾個區域……或者按照你的話來說，叫做副本，卻都是環境極度惡劣的地方。要麼是一片熱帶雨林，要麼是廣袤的沙漠，還有極地的荒原。在周邊探索了一圈之後，我們發現生活條件最好的地方也就是那個小鎮了。於是大家一合計，乾脆還是留在了那個鎮上。”
陳小練點頭：“過去多久了？你們現在有多少人？”
藍海想了想：“從我死後，到了這裡開始算起，已經有一個多月了。這一個多月之中，也陸陸續續有人抵達。要麼是直接出現在小鎮上，要麼是從周圍的一些區域胡亂走動，到了我們這裡。現在總共已經有了三十五個人，只是人數越多，每日的食物消耗也就越多。小鎮上雖然有一些食品店和餐館之類，但是裡面的食物儲備只會減少，又不會增多，現在已經漸漸越來越少了。不得已之下，我們只能想着出來尋找新的食物來源。
我們開了一輛車，挑選了三個用過槍的人，然後就開着車沿着荒漠出發。幸好小鎮上有一家槍店，所以我們倒是還能武裝一下自己。對了……”
藍海一邊開車，一邊伸出右手對着後面指了指：“楊林，以前是個警察。丹尼爾，華裔美國新移民，射擊愛好者。格蕾絲，瑞士人，接受過槍支訓練。”
陳小練回頭看了一眼三人，點了點頭算是打招呼，又聽藍海繼續道：“說起來，這個世界倒是奇怪得很。明明我不會德語，格蕾絲也不會中文，包括村子之內，也有好幾個不同國籍的，但是我們之間不管各自說的是什麼語言，卻可以沒有任何障礙地交流。”
“死後的世界，什麼不能發生？”陳小練笑笑。
“有了！”藍海突然眼睛一亮，指着前方。
街道不遠處的側面，是一座小型便利店。
四人走下車來，快步走進店裡。
各自提起一個購物籃開始瘋狂地掃貨。空無一人的店裡，自然用不着再去管什麼店主，什麼付賬的事情。
“東西太少了。”楊林一邊飛快地把貨架上的食物丟進籃子裡，一邊皺眉抱怨道。
“在紐約的最核心區域，寸土寸金的曼哈頓島，你還指望找到個沃爾瑪？”那個叫丹尼爾的年輕男人嘿嘿一笑：“行了，這店裡的東西都裝上，應該也差不多夠了。等這次的吃完了，再過來運就是了。”
“我們……還要再過來？”格蕾絲打了個寒噤：“可……這裡有怪物！”
“人活着總得吃飯。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們現在究竟是死了還是活着。”丹尼爾聳了聳肩，臉上掛着微笑，看上去很是受了美國人混不吝的心態的影響。
“只能是先走一步看一步了。”藍海淡淡說道，隨後看了看店門口已經堆了好幾層，被裝滿的購物籃：“一輛車裝不了多少，你們在這裡先裝着，我再去弄一輛車來。”
“我跟你一起。”看着藍海向便利店的門口走去，陳小練也拔腿跟在了後面。
兩人走出了門外，掃視了周圍一眼。這條路上戰鬥的痕跡並不是很明顯，周圍路邊停了不少車輛，但不幸的是，卻幾乎都是小型轎車。
“後面的庫房裡一定還有沒開封的貨物。這個區域太危險，最好儘可能一次多拿一些食物回去。”藍海看了看周圍：“另外，既然有人想要殺我們，那最好也再蒐集一些武器。小鎮上的槍店裡，沒太多的彈藥儲備。”
“嗯。”陳小練點了點頭：“那麼，我們需要一輛貨車。走吧。”
“還是……我自己去找吧。”藍海看了看身旁的陳小練：“能不能請你留在這裡，幫我照看一下他們三個？”
“爲什麼？”陳小練反問。
“他們……更需要保護。”藍海嘆了口氣：“我是軍人，而他們三個……雖然楊林是個警察，丹尼爾愛好射擊，格蕾絲受過國家的軍事訓練，但說到底，他們也只是平民而已。剛纔在地下停車場裡你也看到了，他們在面對突發情況時是怎樣的表現。如果剛纔那樣的怪物再出現，哪怕只要一隻，他們也是沒有活路的。現在，能保護他們的只有你了。”
“但我似乎並沒有保護他們的義務。”陳小練淡淡道。
藍海一愣，卻沒有說話，只轉頭看着陳小練，目光平靜。
陳小練從兜裡摸出剛纔在便利店拿到的一包煙，拆開塞了一根在嘴裡，又衝藍海晃了晃：“要麼？”
藍海點點頭，接過煙。
陳小練給藍海點上一根菸，再給自己點着，深深吸了一口，才笑了笑道：“我認識的藍海先生，是個聰明人。而你，雖然不是‘那個他’，但我相信，你也一樣很聰明。現在，事情很簡單，我沒有保護任何人的義務。不管是副本中的怪物也好，還是追殺者也好，對於我來說都不是什麼威脅。我完全可以不管不顧，自己一走了之。”
“是的。”藍海沒有避諱地點了點頭：“我也很清楚，你沒有跟我們同行的必要。你這麼做，只是爲了尋找情報而已。那個名叫喬喬的女孩。”
“對。所以對我來說，你比他們三個加在一起都更重要。”陳小練一攤手：“就算他們三個都死了，我也相信你有能力帶着我回到你們的村子。但如果是你死了，我很懷疑他們能否做到這一點。我可以保護他們，但首先這是在保護好你的前提下。”
“僅此而已？”
“還因爲……我認識你。”陳小練看着藍海的臉，突然嘆了口氣，臉上現出一絲惆悵的表情：“關於這點，你不需要懷疑，也不需要追問。我確定我認識你，我也清楚爲什麼你會沒有對我的任何記憶。”
“嗯。”陳小練隨手彈出菸頭，仰頭望着天空：“一個，叫做刀山火海的團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