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云又說道: “聽說蠻牛是衝着恩里爾去的,如果不是穆芸女神擋在前面,他說不定能把恩里爾撞個跟頭。可惜我沒有經歷那一戰,真是遺憾吶!”
泗水抓起酒壺痛飲道: “沒什麼好遺憾的,我寧願沒有經歷過,你沒有在戰場上是你的幸運。否則的話,衝在最前面的應該是蠻牛和你,我們今天還能坐在一起喝酒嗎?今天的你,不應再怨恨穆芸女神,把這隻牛角給了阿蒙,也算從往事中解脫。”
阿蒙吃驚不小,忍不住問道: “獅子王,你難道沒有參與衆神之戰嗎?”
人云一咧嘴道: “別以爲你能受得了我三聲吼,就能夠與神靈比肩了!這不是真正的生死格鬥,場面還差得遠呢!你一定對我和穆芸之間的事情很感興趣,總算你有資格坐在這裡與我喝酒,我就告訴你這段往事吧。”
阿蒙淡淡一笑: “獅子王,你不願意說盡可以不說,我並沒有追問的意思。你和她之間發生過什麼,是你們的事情,我無意過問。”
泗水突然一拍桌子: “阿蒙,你就讓他說吧!兩百多年了,一離開九聯神域就來找我,顯然是想說些什麼。說出來他也就解脫了,你這個凡人就給獅子王大人一點面子,求他說出來,要不然他不痛快,他不與你說又和誰說?”
……
獅子王人云並不是那九種怪獸中最強大的一位,在阿努納啓神系的衆神之戰爆發前,他尚未渡過生生不息的考驗擁有本源力量的九級成就。但這頭巨獅天賦異稟、神力驚人,當他發狂怒吼之時戰鬥力不容小覷,是所有神使中最威武狂暴的一名猛將。
他受阿瑪特的指引加入九聯神系,一頭變異獅子得到了神靈之秘,一步步走上這條道路。他愛慕穆芸,狂暴的巨獅學會了溫柔,曾經那驚天的巨吼化爲低吟淺唱,將憂鬱而纏綿的歌聲獻給那位青春與愛之神。歌聲爲何憂鬱,因爲穆芸從未被打動。
穆芸對他的笑容是那麼的迷人,可每當人云想表白愛慕之情,欲求與這位女神共沐愛河之時,穆芸卻總是拒絕他,甚至不讓他有機會開口,這折磨的人云簡直要發狂。阿努納啓的衆神都知道人云對穆芸女神的愛,穆芸女神也並不生氣,但從未對人云有所表示。
直到有一天,穆芸女神第一次請人云喝酒,人云心花怒放,以爲自己的癡情終於打動了青春與愛之神。酒席上女神笑盈盈的親手爲他斟酒,人云陶醉在幸福中心兒都要融化,以爲喝完了這頓酒他就可以擁有女神,後來他真的張開雙臂摟住了穆芸。
穆芸卻伸手將他推開了,他軟倒在地,已經喝醉了。當人云睜開眼睛之後,已經過去了半年,他這一醉竟然這麼長時間!阿努納啓神系已經發生了徹底的變化,衆神分裂爆發一場內戰,在人云醒來之前便已結束,阿瑪特與金古特成爲了戰敗的一方。
除了人云之外,另外八位獸王都在金古特的驅使下上了戰場,其中五位被衆神斬殺。人云是接受阿瑪特指引的神使,他在阿努納啓神系中的地位變的十分尷尬。緊接着恩里爾與馬爾都克又產生了分歧,這兩位大神都表示如果人云願意臣服,將繼續在新的神域中擔任神靈的使者。
而當時的人云非常痛苦,他意識到穆芸女神請他喝酒,目的只是爲了灌醉他,讓他無法參戰。
如果人云出現在戰場上,將會是與穆芸敵對的一方,這算是美人計嗎?雖然他並不是金古特手下最強大的使者,但僅僅用一頓酒就把他解決了。
他有一種信念,如果穆芸是真的愛他,他將全身心聽從這位女神的指引,如果穆芸僅僅是爲了讓他上不了戰場,那麼他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無法留在阿努納啓神系。他找到了穆芸女神,用震撼天地的巨吼訴說了自己的心聲,問女神是否真心愛他?
穆芸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面無表情的說道: “這只是一場神系的內戰,無論站在任何一方,都不違揹你當初加入神系時立下的誓言。我灌醉你只是想救你一條命,我知道你這麼多年來對我的心意,不想看見你去無畏的送死,你無論參不參戰都改變不了衆神的結局。難道你要怨恨我嗎,如果是這樣,我所做的對你來說沒有意義。”
人云悲憤的吼道: “這不是我要的答案,我只是想問,你是否真的愛我?”
穆芸反問道: “我爲何要愛你?你所問的又是怎樣一種愛? “
人云答道: “因爲我是如此的愛你,我想你像我愛你一樣愛我,讓我們彼此擁有,我不想失去你!”
穆芸淡然道: “我從未屬於你,你獲得了挽留生命的機會,談什麼失去?我從未說過愛你,你又爲何要愛我?僅僅因爲你愛我,我爲就要愛你嗎?神靈的意志不會接受你的脅迫,無論你自稱多麼愛我!”
穆芸說完這番話就轉身消失了。人云在亞述高原上仰天咆哮,陷入了一種深深的糾結中,他要向衆神證明自己對穆芸女神的愛,要打動這位女神的心!他跪在高山冰川上呼喚着穆芸的名字,徹骨的寒冷凍僵了他的身體,可是穆芸女神根本不現身看他一眼。
在衆神的注視之下,人云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獻給了女神,就是巨獅的利爪。妖身上修煉至今的利爪是打造聖器的材料,它鋒利無比,可以煉製神靈使用的武器,他將它們獻給阿努納啓的女戰神穆芸。
人云一根根把自己的爪子拔下來,其痛楚撕心裂肺,當他將這些利爪獻到穆芸神像前時,這位女神終於現身了。令人云意外的是,穆芸根本沒有一絲感動,而是冷冰冰的下了逐客令,她的眼眸中帶着深寒說道——
“你用害傷自己的方式,想博取一位神靈的同情,得到你想要的愛,不覺得可笑嗎?莫說一位超脫永生的神靈,就算是明智的凡人也會遠離你!你將心中那一點私慾放大,只是爲了得到本不屬於你的東西,向衆神證明你是多麼的愛我。收起你的利爪吧,連自己尚不愛惜的人,如何能珍惜那所謂的愛?
脅迫情感的人,如何能善待情感?在你的內心中,是否覺得爲我獻出了這麼多,就要我用愛來補償。想想你爲何會愛我,並不是因爲我愛你,人只因可愛而被愛。你在追求只屬於你自己夢想的美好,卻用這種方式,從今天起,我永遠不會再見你。”
人云喊道: “你要將我驅逐出阿努納啓神域嗎?那你爲何又要留下我的性命。”
穆芸的身形消失了,最後的聲音傳來: “這不是一場戲劇!你雖然通過種種考驗有了今天的成就,但那些考驗貫穿始終,你不是在告訴我你有多麼愛我,而是不斷的在告訴自己、感動自己,對一位神靈而言,這毫無意義!今天的你,還不如被我斬殺的蠻牛,這隻牛角留給你做個紀念,你既然願意受傷,那就帶着傷去流浪吧!”
這便是獅子王與穆芸女神之間的往事,說到這裡人云住口不言,緩緩品着杯中的美酒,似在回憶着當年的滋味。阿蒙小聲問道: “你找到我,就是爲了說這個故事?”
人云笑了笑: “我只是自己想說而已,阿蒙,你怎麼看呢?民間流傳着穆芸女神的魔咒,愛上他的男人都會經歷苦難,你又是怎麼想的?”
阿蒙卻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當年你跪在冰川上拔下利爪的時候,就沒人勸過嗎?”
人云答道: “女神的精靈侍者曾勸過女神——‘巨獅這麼癡情又這麼可憐,您就給他一點溫柔吧。’可遭到了女神的訓斥。”
阿蒙又問道: “女神是怎麼訓斥精靈侍者的?”
獅子王擡起頭看着遙遠的地方答道: “我也是聽說的,女神呵斥侍者道——你如果覺得他可愛,你就去愛他,但勿來勸說我!你說這種話可以不付任何責任,只輕鬆的表達虛僞的善意,而真正要面對他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阿蒙: “精靈侍者又說了什麼呢?”
獅子王: “女神的侍者又說——他已經將利爪全部拔下,您再不安慰他的話,他恐怕會傷害自己更深。而女神呵斥道——如果巨獅選擇去傷害自己,那就承受自己選擇的後果,他不該因此得到神靈的挽救!”
人云說到這裡,阿蒙突然笑了,看着杯中酒無聲的微笑,這笑容在一位普通人看來,多少顯得無情。
獅子王放下酒杯問道: “阿蒙,你爲什麼會笑?”
阿蒙面帶微笑道: “看來那真正超脫永生的神靈,超脫的不僅是生命存在的形式,也是純粹的內心,將事物的本源看透。你當年那樣做,對一位真正的神靈毫無用處,這世上可能會有仁慈的神靈,但沒有心軟的神靈,不會因爲你傷害自己的脅迫而改變意志。穆芸沒有愛上你,這本不是悲劇,你只是在渲染自己的悲情,女神並沒有傷害你。”
一旁的蠍子王突然呵呵呵笑出了聲,然後獅子王也笑了,這兩位老朋友相對大笑,杯中的酒都在震顫。蠍子王暢飲道: “人云啊,看來你終於解脫了。”
人云也笑道: “我若不解脫,如何療好身心之傷,又如何渡過生生不息的考驗?剛纔那三聲吼叫,是在述說我的感悟與求索。見到阿蒙將這段往事說出來,將牛角送給他,我也就徹底輕鬆了。”
蠍子王放下酒杯道: “往後的路你打算怎麼走呢?今天坐在這裡也是命運的安排,我倒有個建議,不如我們自己打造一個神系。阿蒙啊,你也可以成爲這個神系的神靈嘛,等到將來,這天地之間就是我們的神域。”
在剛纔的決鬥中,這兩位雖然輸了,但蠍子王還是有點不甘心,竟然提出了這麼一個匪夷所思的建議。他還想鼓動阿蒙在都克平原爲他和獅子王建立神殿,並許下了打造自己的神系的約定。
阿蒙還沒有來得及回答,人云突然扭頭向海邊望去,緊接着泗水也擡頭望向海邊。阿蒙也看了過去,驚訝的發現海邊正走來幾個穿着奇裝異服的人是五男一女,他們竟然像是從海中走過來的,朝着東邊的沙丘而來。
剛纔誰也沒發現這些人的存在,獅子王的吼叫讓他們顯露了行跡,但在座的三個人只顧着說話誰也沒有察覺到。等到那些人走近了,獅子王才突然發現有人,阿蒙是最後一個看見的。
當三人看過去的時候,那一行人爲首者輕輕說道: “行路聞獅子吼,有三昧真意,維摩詰,你有何解說?”
說話者留着滿頭的卷髻短髮,雙耳垂肩,氣度雍容神色安詳,同一塊斜露右肩臂的布裹住身體,赤着腳走在炙熱的沙子下,身披着海上的夕陽,背影彷彿金光萬丈。那位叫維摩詰的人是一位長者,身傳青白色的長衫,服飾與天樞大陸各國都不相同,以偵測神術掃過只覺一塵不染、纖毫無沾。
維摩詰答道: “三聲吼,有覺有觀、無覺有觀、無覺無觀,知有爲法悉皆無常。聲聞塵勞煩惱,是慧心種子、發願之端。”
這些人說的並非是天樞大陸的語言,阿蒙從未聽過,卻自然有一種感覺能夠明白其表達的意思,似是而非並不盡透,就像一種極高明的信息神術直接在靈魂中傳送。人云站起身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爲首者答道: “行道之人,從來處來,往去處去,觀衆生相,方纔因你三聲獅子吼顯露行跡。我叫無量光,這幾位是維摩詰、彌勒法舟、文殊師利、大悲地藏、文森特卜。”
阿蒙很好奇的打量這些人,除了那位文森特卜,前面五人的服飾和相貌都與天樞大陸各國居民不太一樣,像是來自遙遠的東方,而走在最後的文森特卜卻剃了一個光頭。阿蒙能看出來文森特卜是一個凡人,至於另外五位,以他的眼力卻看不出底細,剛纔以偵測神術也沒察覺出行跡。
原來他們只是路過,恰好走到這裡,因人云的獅子吼而顯露了身形,回答了人云的問題後,一邊走還在一邊說話。
那位名叫文殊師利的女子體態婀娜、容顏秀美端莊,她看着人云問道: “獅子吼乃如雷霆,脫顛倒妄想,證生生不息,以觀衆生相。今日之你如同再有一生,然而今生與來生何別,我生與衆生何別?只知生生不息,可知不生不滅?”
阿蒙眉頭一皺,這幾人顯然是聽見了人云剛纔講的往事,談的卻是生生不息之後的境界。人云讓這個莫名其妙的文殊師利問愣住了,泗水一拍桌子道: “說什麼呢?看你們的樣子像是神靈,哪個神系的?我們正在談建立神系的事情,你想指引我們加入你的神系?對不起,我蠍子王不認識你們,也不感興趣!”
無量光笑了: “你說神系之域,我說莊嚴淨土佛國,菩薩隨所化衆生而取佛土,隨所調伏衆生而取佛土,隨諸衆生入佛智慧而取佛土。”
泗水瞪了他一眼,將兩隻猶在昏迷中的妖蠍摟好,繼續喝自己的酒。人云卻若有所思道: “路過的朋友,能在我的三聲吼叫中安然行走,就請坐下同飲美酒吧。”
幾人同聲道: “多謝巨獅居士供養。 “他們一人取了桌上的一塊肉,卻沒有拿酒,然後雙手在胸前相合,就要告辭走下沙丘。
幾人走過的時候,阿蒙抓住了文森特卜的袖子: “你是哪裡人?”
文森特卜: “我是亞述王國的人,追隨無量光世尊。”
阿蒙又問: “爲什麼你剃光了頭髮?”
文森特卜: “去煩惱絲。 “
阿蒙一指另外幾人: “他們的境界比你的高得多,爲什麼還有頭髮?”
文森特卜: “了無煩惱。”
阿蒙笑了笑,鬆開了手。蠍子王雖然低頭喝酒,可是心情很緊張,暗中運轉法力戒備,手背上浮現出一道道暗色條紋。這幾人來歷不明,不知是哪裡的神靈,泗水心有忌憚很正常。
無量光走過去時,目光從泗水的身上滑過,卻落在了阿蒙的臉上,突然停下腳步道: “過去生過去已滅,未來生未來未至,現在生現在無住,你欲證生生不息之苦海,非終究果位,超脫於生乃是無生,可願聽聞?”
彌勒法舟微現不解之色,似乎對無量光突然向阿蒙發問很意外。阿蒙搖了搖頭道: “我明白你在說什麼,是指生生不息之後超脫永生的神明之路嗎?但我要自己去求證,不想接受所謂神系的指引。”
無量光沒再說什麼,轉身就走了,維摩詰欲言又止也跟着無量光走了。只聽無量光走下沙丘對大悲地藏道: “你已見奧西里斯冥府,又欲往埃雷彼冥府,可有所得?”
大悲地藏答道: “有所得,卻非我欲證,此行善發宏願心,所做功德與衆生共之。”
這些人說着稀奇古怪的外國話,已經漸漸走遠。人云的神情一直有點恍惚,突然喊了一句: “等等,能不能把話說清楚一點,我沒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