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很有趣,宙斯當然是宙斯,阿蒙已經認出來了。但是他想的是另外一回事,宙斯的面目與他上次見到的基巴達國王列奧尼並不一樣,是這位神靈本人來到人間看戲呢,還是又斬下了某個化身呢?或者就是乾脆變化一種身份來到人間閒逛?這樣的身份對於神靈而言又意味着什麼?
宙斯與阿蒙取得的成就境界是類似的,但他突破成就遠比阿蒙要早得多,掌握的更加精深純熟、也領悟了更多的奧妙,達到了手段具足的狀態。
所謂的化身歷世,並不是隨隨便便變化一個樣子、轉換一個身份這麼簡單,若是這樣的話,就連某些九級神使都能做到。到了宙斯這種成就,其意義就完全不同了。文森特卜轉述無量光的話——“動念既是緣起”,那麼像阿蒙這樣的神靈,有動念之緣起纔有化身之顯現,而且每一種化身都是獨一無二的,代表着神靈的誓願、思考以及須以這個身份經歷的求證。
在希頓聯合王國的神話傳說中,宙斯在人間沾花惹草,據說還有過不少孩子。神靈是一種超脫的存在,天樞大陸各地神話中關於神靈之間的血緣關係,實際上是一種指引者與被指引者之間的傳承關係。但神話到了宙斯這裡就有點令人納悶了,未嘗不會真有其事。
阿蒙又想起了當年的歌烈,歌烈在哈梯王國終身未娶過着清修的生活,但假如歌烈留下了後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阿努以靈魂新生的方式來到人間成爲歌烈,是一種超越創世神成就的嘗試,很難說這種嘗試是成功還是失敗。
宙斯與阿蒙一樣,走的是另一條道路,他開闢了奧林匹斯天國,並且能夠自由的離開天國來到人間,而且融合了原創世神的神國。至此爲止,阿蒙所求證的道路與宙斯並沒有明顯的區別。但是奧林匹斯衆神似乎涉世很深,這位宙斯一次又一次來到人間,有時可能是神靈本人,有時可能是以化身歷世。
像他這樣的神靈來到人間,是怎樣一種存在、爲了求證什麼,又該用怎樣一種方式?這些正是阿蒙在路上思考的問題,此刻他本人也行走在人間,是一位趕車人。
在沉思中,阿蒙駕着車進入了米都利城邦,這是希頓聯合王國最古老的城邦之一,也是希頓半島曾經的文明發源地與經濟商貿中心,但是希波戰爭之後,它的重要地位已被雅倫城邦所取代,米都利也加入了雅倫同盟。
伊索進入了這個曾經熟悉的城邦,六十年過去了,他有很多地方已經不認識了,但城邦的街道輪廓依稀還在。他讓阿蒙趕着馬車來到一座府邸前停下,挑簾下車嘆息道:“這座舊宅子曾維修過,但還是原先那棟建築,門前的雕像還是六十年前的。”
守門的僕人走過來問道:“你們是來拜訪我家老爺的嗎?爲何把馬車停在這裡?”
伊索問道:“你家主人是誰?”
僕人答道:“是雷德-阿克曼老爺,這宅子是他的。但老爺不在城裡,去城外的莊園收租了。”
伊索的神情有些激動,但還是儘量平靜的問道:“雷德-阿克曼老爺?請問他的父親名叫羅斯-阿克曼嗎?”
僕人有些奇怪的答道:“是的,我聽說過老爺父親的名字,請問您是怎麼知道的,到這裡來又是爲什麼?”
伊索一指院門上掛的一個牌子問道:“雷德-阿克曼要賣掉這座宅子嗎?”
僕人恍然大悟道:“您是來買宅子的?阿克曼老爺開價二百個金幣,只要您肯出這個價錢,就可以在城邦物產署登記拿到房契,這宅子就是您的啦。”
伊索道:“雷德-阿克曼爲什麼要賣掉這座宅子?”
僕人撓了撓後腦勺道:“我只是看門的下人,也不是太清楚,聽說莊園的收成不太好,阿克曼老爺還有一處新宅子,想把舊宅子和田莊都賣了,然後買船去經商。最近在戰爭中發了財的老爺們,大多是這麼想的。”
伊索微微一皺眉:“經商當然能掙錢了,但也不能不要祖上的田莊吧,若城邦沒有物產,拿什麼去交易?大家都去經商,賺誰的錢啊?”
那僕人顯然很健談,笑着說道:“當然是賺那些外邦人的錢,至於田莊、礦場、作坊就讓別人經營吧,老爺們都想掙大錢、掙快錢、掙別人的錢。”
伊索又問道:“如果這座城邦的人都不重視生產,只想着貿易繁榮,一旦繁榮不再,會陷入困境的。貿易本身只是交換彼此需要的東西,商人可以從中獲利,但如果忽略了根本,這座城邦只能靠外邦的物產支持,是繁榮不了多久的。”
僕人又撓了撓後腦勺道:“我只是守門的,您說的都是大人們需要考慮的問題,現在米都利加入了雅倫同盟,同盟的力量很強大,可以保證貿易地位。……扯遠了,您是來買宅子的吧?我可以帶您進去看看,如果想買的話,阿克曼老爺天黑前就會回來,您再找他詳談。”
伊索笑道:“這裡就是我父親的宅子,我的名字叫作伊索-阿克曼,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提起過這個姓氏了。”
守門人吃了一驚,轉身瞪大眼睛看着伊索道:“您也是阿克曼家的人?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您的名字?”
伊索解釋道:“我的父親叫賽因斯-阿克曼,是羅斯-阿克曼的哥哥、雷德-阿克曼的伯父,他曾經是一位商人,六十年前在海上遇難,我卻僥倖活了下來。這座宅子是我父親的,我在這裡長大,沒想到它還在、仍然屬於阿克曼家族。我要是晚來一步,恐怕就要賣給別人了。”
守門人目瞪口呆道:“這,這,這……您能證明這一切嗎?好吧,就算您是伊索-阿克曼老爺,這也是您的家務事,不是我一個僕人能插嘴的。雷德老爺不在,您是要在這裡等他來嗎?”
這時梅丹佐已經打開院門,側身朝伊索道:“老爺,您請!”
伊索走進了故宅,笑着朝守門人說道:“你是個不錯的門房,不必擔憂,如果我拿回了宅子,仍然會僱你爲守門人。”
雷德-阿克曼在米都利城有一座更大、更氣派的宅子,這座宅院已經搬空了,只留下一個打掃的女僕和看房子的門房,正準備將這所房子出售。伊索突然到來,守門人搞不清楚狀況也不敢得罪,而伊索已經登堂入室,在客廳中坐了下來。
女僕問門房是怎麼回事?門房小聲的和她嘀咕了幾句,女僕也皺着眉頭給伊索倒水。伊索則笑着賞了他們十幾枚銅幣,女僕的眉頭展開了,又給伊索拿來了食物。而那個門房則趁機離開了宅子,跑到雷德-阿克曼現在住的府宅去報信。
阿蒙就像一位車伕,沒有理會其餘的事情,將車趕到前院的馬棚前停下,將馬拴在了馬棚中。
天還沒黑的時候,雷德-阿克曼就趕來了。這位老爺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着三個身強力壯的兒子與一小隊巡城士兵,臉上帶着怒意,顯得氣急敗壞。他如今已經是一名貴族,當年是他的父親繼承了哥哥賽因斯-阿克曼的遺產,本人在希波戰爭中立了功,而成爲城邦中的新貴。雷德也是米都利城邦會議中的公民代表之一,他的長子布萊克還是城邦軍隊中的一名小頭目。
雷德接到了守門人的報信,第一反應非常震怒,因爲伊索早就死了,六十年來杳無音訊,突然冒出來一個人自稱伊索、賽因斯-阿克曼的繼承人,一定是謀奪財產的騙子!雷德怎能讓騙子得逞,隨即將兒子們都叫上了,布萊克-阿克曼還帶了一隊巡城士兵。如果真是想來謀奪財產的騙子,就當場將人抓走!
阿蒙在馬棚裡聽見了外面的喧鬧聲,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沒有理會,而梅丹佐在客廳裡陪着伊索。雷德將那隊衛兵留在了院子裡,自己帶着三個兒子衝進客廳,朝着坐在那裡與女僕說話的伊索喝道:“你這個騙子,給我站起來!”
伊索笑眯眯的站了起來問道:“請問你是誰?”
女僕在一旁小聲答道:“他就是雷德-阿克曼老爺,這座宅子現在的主人。”
伊索看着怒氣衝衝的雷德-阿克曼,微笑着張開雙臂道:“我親愛的堂弟,你就是這麼歡迎離家六十年後才歸來的堂兄嗎?難道不想接受我這位老人的祝福與擁抱?”
雷德愣住了,因爲伊索的五官相貌確實帶着阿克曼家族的特徵,長的很像他已經去世的父親。但雷德的長子布萊克-阿克曼卻抽出佩劍,指着伊索喝道:“你這個騙子,別想冒充我的伯父!”
伊索微微一笑,又坐回了桌邊,看着持劍的布萊克,語氣平和的說道:“年輕人,有話好好說清楚,你拔劍做什麼呢?我說出了我的名字,而你說我是騙子。我究竟騙了你什麼,伊索這個身份難道是屬於你的嗎?”
如果說眼前的老者是騙子,那麼這個騙子可夠有氣度的。伊索做了十幾年的城主,他所建立的撒冷城邦可比米都利城邦大多了,什麼場面沒見過?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威嚴氣度。
布萊克仍然拿着劍,氣哼哼的說道:“你自稱是我的伯父伊索,難道不是想騙取阿克曼家族的財產嗎,你又怎能證明你是伊索?”
一直站在桌邊的梅丹佐上前一步,朝着布萊克伸出了一隻手。他身形一動就帶着一股威壓,布萊克雖然拿着劍,卻不禁退後一步道:“你想幹什麼?”
梅丹佐張開手掌,手心裡託着三枚亮閃閃的火焰精靈,他以嘲諷的語氣道:“你們搞清楚狀況沒有,我家老爺用得着騙你們這座舊宅子嗎?”
雷德將這座舊宅子掛牌出售,賣二百個金幣,而梅丹佐手中的三枚火焰精靈,就可以買六十座這樣的宅子,無論在哪兒都是一筆巨資。雷德上前一步按住兒子的手臂道:“把劍收起來,就不會好好說話?”然後又朝伊索道:“這位老先生,您究竟是誰?難道真是我的堂兄伊索?”
伊索嘆息道:“我就是伊索-阿克曼,六十年前跟隨父親出海不幸遇到了海盜,父親遇難,而我被轉賣爲奴隸,後來才獲得自由去了都克平原。這麼多年過去了,我也老了,好不容易纔回到故鄉,沒想到還能在故宅中遇見親人。”
雷德小心翼翼的問道:“您又怎能證明自己就是伊索,您的來意又是什麼?”
伊索苦笑着搖了搖頭:“六十年了,我離開這裡的時候只有十六歲,我就是伊索-阿克曼,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證明。至於我的來意很簡單,就是想重歸故土。”
雷德的二兒子亨特-阿克曼最“聰明”,隨即說道:“您回到這裡,是想繼續住在老宅嗎?”
伊索點頭道:“是的,我想把這座老宅徹底的修葺一遍,住在這裡直至終老,我這一生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亨特-阿克曼笑道:“那很好辦啊,這座房子正要出售,本來是想賣給城邦中其他的貴族,如果您就是想住在這裡,花三百枚金幣就可以買下。不論您是否能證明自己的身份,都可以實現願望啊!”
梅丹佐一怔:“嗯,我剛纔還聽說這裡賣兩百個金幣,怎麼轉眼就漲價了?”
亨特嘿嘿笑着答道:“同樣的東西對於不同的人意義不同,因此價值也不同。”
梅丹佐瞪着他道:“奸商!”
亨特仍然笑道:“多謝誇獎。”
這時雷德清了清嗓子道:“這位老先生,我無法確認您的身份,但您確實使我想起了那多年未見的堂兄,儘管我知道他早已葬身大海,但我也希望您就是他。我同情與理解您的想法,如果您希望住在這座宅子中,我可以割愛出售,就像我兒子建議的那樣。”
這時雷德最小的兒子韋爾-阿克曼拉了拉父親的袖子,小聲道:“這位老先生長的多像爺爺啊!他又那麼有錢,不可能是騙子,說不定就是我的伯父,爲什麼不先相認呢?”
這一句話突然提醒了雷德,面前的老者如果就是伊索,分明是發財之後返回故鄉的,假如伊索沒有繼承人的話,那麼他死了之後的財產仍然歸阿克曼家族所有。認一個有錢的堂兄倒是沒什麼,但看現在這個架式,還不能確定伊索的來意,雷德一時之間心裡很是躊躇。
伊索卻沒理會他在想什麼,坐在那裡反問亨特道:“這是我父親的宅院,想當初我的父親和你的爺爺分家時,財產早已分割清楚。我是這所宅院的合法繼承人,爲何要花錢買下本就是我的房子?”
一聽這話,雷德心裡就緊張了,看來這位在外鄉發了財的老者很吝嗇,越有錢就越想要更多的錢,這次回鄉,分明是要拿回祖上應繼承的財產。除了這座宅子之外,雷德還佔着原本應由伊索繼承的田莊呢,那可比宅子貴了十幾倍,所以沒搞清楚狀況之前,這個親戚不能輕易認!
而亨特仍然帶笑說道:“您老既然這麼有錢,何必在乎這些呢?老阿克曼家除了宅子還有田莊,那可是養老的好地方。如果您喜歡尋找回歸故土的感覺,我們可以割愛,將田莊也賣給您。雖然您證明不了自己的身份,但一樣能完成願望。”
伊索搖頭道:“這不是錢的事情,年輕人,你不理解我這樣一位老者的心情。我之所以迴歸故土,是因爲我出生在這裡,這裡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起點,我在尋找生命的痕跡。我如果以別的身份花錢買下這個宅子,就等於否認了自己的出身。如果連我是誰都要否認,那麼迴歸故土的意義又何在?”
布萊克又面顯怒容道:“哦,我聽出來了!你堅稱自己就是伊索-阿克曼,不僅想拿走這座宅院,還想以伊索的名義拿走我們家的田莊。你想的倒美,這個城邦是講法律的,房契和地契上如今都寫着我父親的名字,除非你能證明它們屬於你。”
伊索站起身來搖頭道:“我在尋找自我,不是想拿走你們的財產,你們都誤會我的意思了,或者根本無法理解。……那就按你們的意思辦吧,城邦中像這樣的糾紛,應提交公民會議仲裁。在沒有做出裁定之前,我會住在客棧裡,房子和田莊都還是你們的。”
說完話,伊索帶着梅丹佐走出門去,留下了面面相覷的父子四人。阿蒙已經套好了馬車,請伊索上車離開了這裡。門外守候的那一隊士兵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又沒接到攔截的命令,只能看着他們離開。
在前往客棧的路上,梅丹佐問道:“伊索,你家的親戚很有意思啊,竟然不敢認你。”
伊索苦笑道:“無論是誰家,突然來了一位六十年前就失蹤的財產繼承人,又拿不出證明身份的證據,誰都不會輕易認的。”
梅丹佐搖頭道:“可你是一位非常有錢的財主啊,他們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