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阿蒙聽到了尹南娜與吉爾伽美什等人的一段談話,隱約還關係到神靈的隱秘。馬爾都克與恩里爾兩位神靈的關係似乎不是很好,而洪巴巴是恩里爾神域的守門者,它希望在烏魯克城邦建立自己的神殿,也能擁有神域,可是被吉爾伽美什拒絕了。“神域”是什麼,難道就是各王國爲神靈建立神殿的領域嗎?阿蒙尚不清楚究竟。
洪巴巴接受沿河居民的獻祭,它的子孫不能在白天出來攻擊人,這好像也是衆神的約定。昨天顯然有一條怪蛇違反了約定,儘管它已經被阿蒙斬殺,但吉爾伽美什卻抓住這個機會不放過,帶着恩啓都要去消滅洪巴巴。
這一點阿蒙倒是猜對了,吉爾伽美什等這個機會已經等了很久了,自從他成爲烏魯克城主的那一天就起就想殺了洪巴巴。
與哈梯王國的敘亞城邦一樣,烏魯克城邦也出產珍貴的雪杉木,而且產量很大。敘亞城邦的雪杉木要在崇山峻嶺中採伐,然後再運出來的代價很大。可是烏魯克城邦的條件要好的多,伐木的工匠只需在沿河的高山上砍伐樹木,然後紮成木排放入幼底河順流飄下,在下游水流平緩處再由專門的船攬住拖到岸邊。
雪杉木不僅是一種名貴的木材,還是製造戰車以及戰船的材料,是非常重要的經濟與戰略物資,也是烏魯克城邦的主要物產之一。可是河中有洪巴巴與它的子孫盤踞,每年都要向它們獻祭成羣的牛羊才能在白天安全的航行,而夜間稍有不甚就可能葬身蛇吻。吉爾伽美什身爲城主,早就想根絕了這個禍患。
不知不覺運用偵測神術許久,那遠方的格鬥聲終於停息了,阿蒙這纔回過神來,天已經矇矇亮。他雖然“休息”了一夜,但感覺比昨天還累,總是一陣陣暈眩甚至有些站不穩,不僅是因爲感受到的那難以形容的震撼衝擊,而且也是連續一天一夜過度使用神術的力量的緣故。
阿蒙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看來還是缺乏使用神術的經驗,昨天夜裡使用偵測神術的消耗超出了能承受的限度,卻是不知不覺中緩緩發生,等到回過神來,他已經變得很虛弱了。任何一位神術師遇到這種情況,都需要休息很久才能恢復,也就是阿蒙同時擁有中階武士的體力,還沒有當場躺下。
阿蒙強打精神趕着馬車繼續上路,真是禍不單行,他發現那兩匹馬也是蔫蔫的打不起精神來,鼻子裡直呼着白氣很累很疲憊的樣子,怎麼也跑不快,半道還拉稀了。馬是一種嬌貴的動物,阿蒙昨天趕車跑的太狠,換成一般的馬估計在路上就累死了,這兩匹駿馬也受不了啊。
它們是人工飼養的駿馬,昨天卻沒有吃乾草料,只是喝了點泉水,早上又吃了帶着露珠的青草葉,在狂跑一天之後也出現了虛弱的症狀。連人帶馬都成了這個樣子,阿蒙清楚自己不能在這種情況下繼續趕路了,必須找個地方休養過來,否則遭遇意外的話處境會很危險。
幸虧這裡離烏魯克城已經很遠,地方也很偏僻,他想找一戶農家給足夠的錢,借住幾天好好休養恢復,同時也好好喂喂自己的馬,再走時帶上足夠的草料。
他還真走運,沒到中午就看見遠處的小山腳下有一片農莊,房子很大很漂亮,左邊是連綿的農田,右邊的山坡上放着成羣的牛羊。有一條小路正通往這座農莊,阿蒙一揮鞭子,兩匹馬拐彎慢慢的拉着車向農莊駛去,穿過柵欄來到房舍前的平地。
有一輛馬車進了農莊,房舍中的人已經被驚動了,好幾個人走出房子來看動靜。阿蒙停下車正準備說明來意,卻發現最前面那兩人已經跪了下來行禮道:“尊貴的大人,您怎會來到我們的家門前?”
定睛一看真是巧了,那跪下的兩名男子正是在渡船上守護阿蒙的兩名武士,萊斯科特-李在路上僱傭的保鏢。他們此刻已經沒有佩劍只作農夫的打扮,但衣着很乾淨、領口與袖口上還有簡單的繡飾。後面的應該是他們的家人與農莊的僕從,一見這兩名男子跪下了,也都跟隨着跪地行禮。
這片原野一眼望去沒有別的地方,只有山腳下這麼一座農莊,既然碰見了阿蒙想躲也來不及了,只得放下鞭子走下馬車道:“怎會這麼巧?在這裡又遇到了你們。我的馬病了,需要好好休息喂草,我長途趕路也有些疲憊,想找個地方借宿幾天,會支付給你們足夠的報酬。”
那兩名男子齊聲道:“尊貴的大人,您的馬車停在門前,是我們的榮幸!談什麼報酬呢?是您救了我們的命,我們應該好好的報答,快請進來吧,您的馬也會得到最好的照料。”
阿蒙就在兩兄弟的農莊住了下來,他本來只想借宿一兩天,不料過度消耗的法力一直沒有完全恢復,身體始終感覺不適,竟然一連住了十幾天。兄弟倆對阿蒙接待的極爲恭敬,讓他住在最好的房間,吃的與用的也是家裡最好的。
這兩兄弟哥哥叫該隱,弟弟叫亞伯,住在一座很大的農舍內,共用一個廳堂,但屋子分成了左右兩部分,有各自的樓梯,阿蒙住在弟弟亞伯家的樓上。
這兩兄弟竟然也是貴族,只是家境早已落魄,家族的領地如今只剩下這一座農莊以及農莊外的一片牧場。由於農莊與牧場緊鄰在一起,兩兄弟分家後還是住在了一起。農田分給了哥哥該隱,牧場分給了弟弟亞伯。他們的父親臨終時吩咐兩兄弟一定要和睦相處、互相幫助。
有僕從幫助照看農田和放養牛羊,兩兄弟偶爾也會到田地和牧場上親自幹活。更多的時候他們喜歡出去走走,尋找着各種機會,比如可以爲王國效力以恢復祖先的名銜榮耀,使家族重新振興。
兩兄弟的家境雖已破敗,但小時候有機會學習體術,如今都是二級武士。他們衣食無憂但是並不富裕,而出遠門是要花很多錢的,這一次結伴外出的歸途中,兄弟倆身上帶的錢用完了,就臨時接受一位商人的僱傭作爲保鏢穿過沙漠渡過幼底河將貨物平安送到烏魯克城邦,不料在河中卻遭遇了怪獸,要不是有阿蒙他們就回不來了平常在一起說話時,兩兄弟的態度很恭敬,阿蒙問什麼,他們就回答什麼,唯恐解釋的不夠仔細,怠慢了這位尊貴的神術師大人。阿蒙倒是打聽出不少有關巴倫王國以及烏魯克城邦的情況。至少他了解那所謂的幼底河神洪巴巴與烏魯克城邦之間的恩怨,也清楚了爲什麼吉爾伽美什要去殺了它。
阿蒙還聽說了另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心中終於“確定”了尹南娜的身份,那美豔動人的姑娘應該就是巴倫國王漢莫拉比二世的妹妹小茜公主據說這位小茜公主擁有驚人的美貌,卻生性浪漫不喜歡王宮裡的生活。經常到各處遊玩,嚮往神話傳說中的英雄故事,還喜歡喬裝改扮成平民姑娘的模樣,行走在市井與原野中,不知勾走了多少男子的心。由於她的身份,不必解釋原因,那些把小茜公主當做平民姑娘追求的男子當然也包括一些對她心懷不軌的登徒子,統統沒什麼好下場。
吉爾伽美什遇見尹南娜的時候唱了一首歌,如果歌詞說的是小茜公主,那麼整個王國的人都應該明白是什麼意思。還有一個消息很重要,小茜公主就是吉爾伽美什的未婚妻!這樁婚事是老國王漢謨拉比一世在世時指定的,目的當然是爲了籠絡王國最知名的城邦英雄,並且許諾用王國中的另一座城邦做小茜公主的嫁妝。
這一樁政治婚姻既能鞏固巴倫王國的統治,也能更好的控制西部邊境重鎮烏魯克城邦,它扼守着渡過幼底河的咽喉要道,幼底河以西穿過沙漠,便是與埃居帝國和哈梯王國的交界處。婚姻已經安排,當事人便是無法拒絕的,而且看上去誰也沒有理由反對,一位是王國最美麗的公主,另一位是王國最有名的城邦英雄。
但是三年前老國王漢謨拉比一世去世後,情況有了微妙的改變,漢謨拉比一世的長子、漢謨拉比二世繼位,他的年紀已經很大了,卻沒有自己的孩子,巴倫王國的未來王位繼承權之爭已埋下伏筆。有資格與可能介入王位爭奪的,就是小茜公主與老國王的幾個侄子。
老國王只有兩個成年子女,長子是年輕時所生的漢謨拉比二世,今年已經快七十歲,還有一個小女兒是他晚年時的寵妃所生的小茜公主,今年還不到二十歲。這年齡上的巨大差異,對於王室來說並不罕見,因爲老國王有許多妃子,然而卻只在他青年與晚年留下了這麼兩個孩子。
小茜公主本人曾多次公開表示對權位不感興趣,只想遠離王都去開心的遊玩,也不想那麼早就嫁人,她看上去就像一個貪玩而喜歡惡作劇的少女。王國裡流傳着不知何時散佈的消息,有政敵想趁公主外出時刺殺她。市井中還有另一個流言,吉爾伽美什如果娶了小茜公主,可能會篡奪巴倫王國的王位,也搞不清都是些什麼人散佈的。
這些流言讓吉爾伽美什十分不悅,他於是也不急於迎娶小茜公主,婚事就這麼一直拖着。
小茜公主前一段時間又喬裝改扮出門遊玩了,聽說從去年夏天到今年冬天都沒有返回王宮,估計又是以平民的身份到處去惡作劇,一點都沒有尊貴的公主應有的樣子。據說小茜公主天真浪漫,在王國中不知招惹了多少癡情男子相思的眼淚,所以有人會說她這樣既不成體統也很危險,她的政敵會趁此機會派人刺殺她。
聽說了這些,阿蒙便確定了尹南娜應該就是小茜公主,這樣才能解釋他的一切所見:爲什麼尹南娜用神文書寫自己的名字時,會加上只有神靈或者王室貴族才能用的標記;爲什麼她會認識吉爾伽美什。而吉爾伽美什唱了那樣的歌,卻又向她行禮、邀她同車而行。
恩啓都明明知道阿蒙是一位魔法師,卻說這次他是在尹南娜的庇護下通過城邦,又威脅阿蒙不要有非分之想,否則可能會殺了他。原因很簡單,小茜公主就是吉爾伽美什的未婚妻,至此一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既然已經“知道”尹南娜的身份就是小茜公主,阿蒙微微嘆了一口氣,也就不再去多想,自己也許只是那位浪漫而調皮的公主遊戲王國時所調戲的很多人之一。就算將來到了巴倫城,阿蒙也不可能到王宮裡去找她,至於尹南娜承諾的報酬他也不打算要了。
但他對尹南娜的印象還不錯,至少在那原野上一起漫步的感覺很美,她給他的餅,也是阿蒙所嘗過的無上美味。她並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反爾庇護了一名暴露身份的魔法師安全的通過烏魯克城邦。把這感覺和感激放在心裡吧,不要去多想了,阿蒙只安心的在兩兄弟的農莊裡調養自己的身體。
兩兄弟將阿蒙招待的很好,讓他虛弱時有一個舒服的藏身處,能夠更好的恢復法力,阿蒙打從心眼裡感激。在渡船上的時候,也是這兩兄弟提劍走上船頭守護在他左右,而其他人都驚慌失措的躲在船艙裡,阿蒙當時就很感謝他們。緊接着又發生了一件事,讓正在休養身體的阿蒙決定要好好報答這兩個人。
就在阿蒙住進農莊的第七天,農莊外的道路上來了城邦的信使。城主大人派出多路信使拿着旗幟走遍了城邦的各個鄉村,向人們宣告了兩條消息。第一條消息:七天前洪巴巴的子孫、一條兇惡的怪蛇在白天襲擊了渡船,被一位魔法師當場斬殺。吉爾伽美什向整個城邦發出了公告,說明了阿蒙的身份——魔法師,卻沒有說出他的名字。
吉爾伽美什並沒有替阿蒙隱瞞身份,但信使傳送的消息中也沒說這位魔法師後來怎樣了。人們私下議論,那位魔法師下了船之後就悄然從小道走了,時間已經過了七天,估計早就離開烏魯克城邦的屬地遠去了。
一位魔法師斬殺怪獸救了滿船的人,這本是件令人震驚的事,甚至是有些難以形容的荒誕。但人們的注意力都被第二條消息吸引了,因爲這條消息令人難以想象的震撼!城邦的衛隊長恩啓都大人,七天前的夜裡斬殺了幼底河神洪巴巴,將它的九個腦袋都砍了下來,用蛇皮製作了一面戰鼓,用蛇骨製成了鼓槌,並抽出了九根蛇筋、拔出了三十六顆獠牙。
城主吉爾伽美什大人與恩啓都並肩作戰,截住了洪巴巴的退路讓它無處可逃,最終被恩啓都斬下了所有的腦袋。這是令世人震驚的英雄壯舉,消息一傳開,恩啓都與吉爾伽美什的名字在城邦民衆的心目中已成爲神靈一般的存在!
據說城主大人還做了一個決定,將所得的戰利品分爲三份,每份都是三根蛇筋與十二枚獠牙,一份留在烏魯克城邦作爲永久的紀念,一份敬獻給偉大的馬爾都克大神,一份送到巴倫王宮作爲給未婚妻小茜公主的禮物。
最近吉爾伽美什將要以敬獻禮物的名義分別去馬爾都克主神殿與巴倫王宮,這消息一傳開,不僅是烏魯克城邦,連整個巴倫王國都沸騰了。在每一個城邦甚至是偏遠的鄉村,人們都在興奮的談論這多年未有的盛事。
巴倫王國的民衆沸騰,與住在農莊裡的阿蒙似乎很遙遠,但眼下他的處境變的很尷尬。城邦的信使來到農莊門前,大聲宣讀城主大人的公告,他在樓上也聽得清清楚楚,當時也在船上的兩兄弟自然也清楚了他的身份。
將一位魔法師收留到家中並給予了最好的款待,如果不知情還可以解釋,但現在已經知道了城邦的公告,他們該做的恐怕就是拿下阿蒙交給城邦神殿。這兩兄弟見過阿蒙的本事,也清楚自己根本不是對手,這麼做當然不可能,可繼續收留阿蒙就不合適了。
阿蒙也不想給他們惹麻煩,在樓上的窗前看着城邦信使遠去之後,他已經打算收拾東西離開了。不料兩兄弟回到家中,卻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仍然恭恭敬敬的請阿蒙下樓吃飯,晚餐比以往更加豐盛,也根本沒有提信使宣讀公告的事情。晚餐時阿蒙很知趣的表達了感謝,並提出了辭行,他打算立刻就走,連一夜都不想再多留。
但是兄弟倆打發走了所有人,亞伯在阿蒙面前非常誠懇的說道:“我們的恩主,請您千萬不要懷疑我們款待您的誠意。是你救了我們兄弟的性命,您的到來就是我們的福音!其實我們看出來了,您這幾天身體不適還需要好好休息。而您的馬也病了,農莊裡的馬伕一定會把它們餵養好,載着您踏上今後的路途。請您什麼都不必擔心,安心的住在這裡,直到完全恢復再上路吧!旅途也許更加通暢。”
亞伯很明顯的在暗示阿蒙,兄弟倆已經清楚他是位魔法師,而且身體不適不便繼續趕路。他們不會介意更不會泄露阿蒙的身份,仍然會很恭敬的款待他、報答他的救命之恩。現在消息已經在整個城邦傳開了,假如阿蒙回到大路上,說不定會有人認識他,將身體徹底養好再上路應該會更安全。
這對阿蒙來說的確是更明智的選擇,他雖然還沒有完全恢復,但也不至於害怕了這兩兄弟。農莊中所有人都在阿蒙的偵測神術監測範圍之內,在這個偏僻的地方,就算有什麼狀況他還可以很方便的藏匿到附近的原野與叢林中。
阿蒙想了想終於點頭道:“多謝你們的好意,我一定會報答你們的,如果有什麼請求儘管開口,我能辦到的一定盡力。”他這麼說倒沒有別的意思,別看阿蒙衣着普通但絕對富有,他有足夠的財力重重的酬謝這兄弟兩人,哪怕爲他們買下比現在大幾倍的農莊。
阿蒙這番話讓這哥哥動心了,這天晚飯後,該隱將弟弟亞伯叫到了田野中,與他商量道:“阿蒙讓我們有什麼請求儘管開口,我親愛的兄弟,我們應該趁此機會求他什麼呢?”
亞伯搖頭道:“阿蒙雖然是位魔法師,卻能用得起卷軸,應該非常富有。但是我們款待他是爲了報答救命之恩,又怎麼能圖謀他的錢財?”
該隱拍着弟弟肩頭道:“你誤會了,我怎麼可能想要他的錢?我們在船上都看見了,他是那麼出色的一位魔法師,掌握了那麼強大而神奇的力量!……別忘了我們也有學習神術的資格,甚至在神殿的儀式記錄上已經登記了名字,但是沒有人再會傳授我們神術。”
亞伯也嘆了一口氣道:“是啊,祖父的朋友、那位尊敬的老祭司已經去世了。”
兄弟倆的談話還涉及到一段往事。只有貴族纔有資格學習神術,但並不意味着只要是貴族都可以隨意的學習神術。這必須獲得神殿的允許,接受力量的喚醒儀式,也必須要有明確的登記,相當於獲得了認可資格。
所以神術師的身份是很難冒充的,每一位神術師的出身都有案可查,是在哪座城邦、哪座神殿,由哪位祭司舉行了力量的喚醒儀式,這些記錄非常明確。
兩兄弟的祖父還在世的時候,烏魯克神殿中一位年老的祭司是他的朋友,曾經答應傳授亞伯與該隱神術,並舉行了力量的喚醒儀式,在神殿中做了確認登記。但力量的喚醒並不是立刻就能成功的,那位老祭司只是簡單的爲他們舉行了一次,後來就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