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滴天髓 那一葉輕飄飄
雲鏡臺。
瀲雲鏡裡那隻彷彿沉睡般緊閉了近百年的鏡瞳,在一個千里飛霞的傍晚忽然展開。
它吐出的光影在霞光裡盪漾如波。
那一方光影蜃景裡的雪峰之巔,一顆拖着萬丈幽藍色光焰,五條各色光帶環護周圍的巨大八角芒星,以君臨天下之勢赫然降臨……
鏡瞳感應到的這一幕“滴天髓”的昭告一出,四野、八荒,數千宗門、世家的無數武煉精英立時奔忙起來。
數百萬武修,或御風、或騎乘靈禽、靈獸,或駕馭飛攆,自無極大陸各方蜂擁雲集,奔向同一個目的地:北野,極地,雪域……
…… ……
茫茫大江,白色的沙灘,李不歸坐在一片蒿草邊上,凝望着大江源頭高插雲天的貢古雪山,悠然出神。
“不錯,”幾名沿着小路從村裡走來的少年來到李不歸面前,領頭的是村長的兒子王灼,他拍拍李不歸的肩,對另外幾個少年說道:“這小子雖然窮酸,但信用還是不錯的!”
另外幾家財東的少爺則七手八腳把埋在河灘邊亂草叢裡的一副他們平時在家裡遊戲時用的簡易且破舊的皮鎧甲扒出來,扔到了李不歸面前。
李不歸默不做聲,撿起皮甲穿在了身上。看他手腳嫺熟,顯然這皮甲他早已穿過不只一次兩次了。
李不歸還在穿皮甲的時候,王灼和幾家財東的孩子已經急不可耐地在活動他們的手腳了,此刻,王灼瞅着李不歸,對其他幾個少年說道:“誰先來?”
“我來,”鹿財東家的少爺鹿彪拉起一個架勢,說道:“先生教的‘風字訣’我這些天又有了點新體會,你們幾位哥兒給我掌掌眼!”
他話說的謙虛,臉上卻滿是得意,顯然是想着要在大家面前賣弄一番。
“好,那就讓你先來!”王灼說道。
隨着鹿彪拉起的架勢,他身前三五尺方圓的河灘便起了一陣迴旋涌動的風色,風色漸漸凝聚,凝聚於鹿彪的手掌,勢頭卻陡然增大,彷彿他掌心裡生出了一場風暴。
鹿彪吐氣開聲,一掌推出。
風暴所過,細沙激揚,幾欲遮天蔽日。
而風暴落處,“砰”地一聲悶響,李不歸跌跌撞撞連退六七步,整個人仰摔在地,口裡發出一串咳嗽之聲。
好半天,李不歸終於爬了起來,滿頭滿臉滿身的細沙,看着狼狽之極。
王灼卻頗不滿意:“連血都沒吐一口,鹿彪,你這‘風字訣’還是不怎麼樣啊!”
鹿彪臉色微微一紅,無力地辯解道:“我剛纔沒發揮好。”
“行了吧你,”王灼並不在意鹿彪的面子:
“誰再來?”
“我來!”方財東家的兒子方岳大步踏入場中。
這小子壯的像座小山,自面向艾笑的一刻起,他的身周就泛起一陣濛濛水霧,周遭十幾尺內的天色似也隨之朦朧起來,彷彿節令又回到仲夏,彷彿雨季重來。
濛濛水霧裡,幾十點不知起於何處的水滴帶着破空銳嘯,直射李不歸。
“噗噗噗”,水滴擊中皮甲。
小小的水滴,卻猶如帶着穿石之力,震得李不歸身形倒飛出去,重重跌落在三尺外的河灘上。
王灼、方岳等立刻跑過去,圍在了李不歸身邊。
李不歸只覺眼前一片昏黑,胸口更是悶漲難耐,好半天才緩上一口氣來,又是好半天,才能踉蹌着爬起來,重新站在河灘上。
“看,還能站起來,”王灼衝方岳撇撇嘴:
“你這‘水殺術’也不咋樣!”
原來他們圍在李不歸身邊,並不是因爲擔心李不歸是否受傷,只是急於要看到方岳剛纔一擊的成果。
方岳一時氣餒,瞅着李不歸恨恨地說道:“沒有修煉的資質,卻天生抗揍,也是特孃的少見!”
“看來你們都不行,”王灼說道:
“還是看我的吧!”
他一面說着,一面緩緩退到七八步外。
他退到第六步,身外涌起風色。
又退一步,風色中開始有水霧氤氳。
退到第八步,他收足站定,身外風霧卻陡然激盪翻飛。
然後,便有如晦風雨瀰漫河灘。
“‘風雨如晦’?”鹿彪、方岳等孩子一時驚得長大了嘴: “灼哥竟然已經到了能把‘風字訣’和‘水殺術’融匯貫通的程度?!”
風雨如晦,天色如晦。
急風驟雨籠罩下來,李不歸不禁有些吃驚,但是他不可退,不能避。
他與這幾個孩子早有約定在先:如果他退了、避了,他們就不會付給他報酬。
然而他不知道,如果他不避、不退,他很可能會死於這場風雨。
他眼前這幾個少年雖然已經跟着私塾裡的先生修煉有年,但他們畢竟也沒有過真正的實戰經驗,此刻出於互相的逞強好勝,所以極盡渾身解數全力出手,完全忘記了可能出現的後果。
否則,即使是王灼這樣滿嘴狠話的驕橫少爺,也終究不敢隨意傷人的。
李不歸不懂,所以不避。
王灼忘了可能有的意外,所以全力出手。
幸好一個滿身風塵的中年旅人恰在此時路過。
這旅人坐在行天靈禽的背上,欣賞着夕陽晚照,正欲以漫空紅霞下酒,忽見下面江灘處起了一隅風雨。
如晦的風雨,風雨裡的殺機,讓這旅人不由眉頭一皺:“小小年紀,怎麼出如此重手?!”
在旅人的語聲裡,江灘的一葉因風零落的蘆葦,倏然翻轉飄飛而去。
王灼摧動“風雨如晦”,忽覺腰間被什麼物事重重搗了一下,體內靈勁立時逸散。
其時,他的“風雨如晦”剛至中途,由於他體內靈勁不濟,頓時風止雨息。
風散了,雨也變得稀稀落落,灑在河灘、落在李不歸肩頭。
零散的雨滴在李不歸頭頂落下的同時,一片輕飄飄的蘆葦葉子也落在了王灼的身後。
王灼本來正在意得志滿,可不知怎麼,他全力一擊的“風雨如晦”竟忽然無法完成,意想不到的奇突變故讓他呆住了。
少年們剛纔的豔羨驚呼此刻都變成了幸災樂禍:“灼哥,‘風雨如晦’可不是那麼好練的啊!”
“灼哥能做到把‘風字訣’和‘水殺術’融匯貫通,這就已經很了不起了!”說這話的是村長管家的兒子,李順。李順和他爹一樣,隨時隨地準備着對主人家表現他的忠誠:“除了灼哥,咱們誰能做到?誰能?”
這些少年還真都做不到,只好不再做聲。
李順拉起王灼的胳膊:“行了灼哥,大夥兒都試過手了,天也不早了,咱都回吧!”
說着話,隨手把幾頁紙扔到李不歸身邊的江灘。
然後拉着王灼和其他少年一徑走了,他們誰也沒有再多看李不歸一眼。
高空的靈禽,也減慢了速度,正以滑翔的姿態向着李不歸走去的小村降落。
而對於隱匿在流雲之間,一路偷偷綴在後面的那一絲氣息,靈禽背上的中年旅人依舊裝作沒有察覺。
李不歸默默蹲在河灘,撿起河灘上李順丟下的那幾頁紙,一張張看過,臉上露出一抹笑意,自語道:“有三頁修煉法訣呢!今天可真是一個豐收的日子!”
李不歸小心翼翼的收好紙張,坐在江灘上歇息了一會兒,等到王灼他們給他身體造成的疼痛有了一些緩解,這才脫掉皮甲,就着江水洗去了滿頭滿臉的沙土,然後一瘸一瘸地走上了回村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