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間一番暢談,直到雄雞鳴啼、東方破曉。
房俊詳細的向李二陛下講述了自己對於高句麗、百濟、新羅以及倭國的戰略構想,聽得李二陛下神情振奮,讚不絕口。
然後命人準備好早膳,君臣幾人一起用過,特意叮囑房俊不必前來皇宮辭行,速速南下統御水師爲上。
送走了暢談一夜也就精神百倍的皇帝,又跟太子、魏王、吳王告辭,房俊這才返回家中,洗漱一番,與母親妻妾告別,又抱了一會兒兒子,這才更換了一套衣服,帶着一衆親兵部曲策馬出了長安城。
城南房家灣碼頭,早有水師的戰船等候在此,房俊等人棄馬登船,戰船揚起風帆,順水而下,進入渭水駛出潼關,順着黃河奔流而下,至洛口向南折入通濟渠,再入邗溝,直抵江都。
關中秋風蕭瑟草木凋敝,江南尚在初秋時節,幾場秋雨之後,天氣涼爽,山林染上了淡黃,江水清澄如碧,山花錦繡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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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俊乘坐的戰船進入長江,便有裴行儉率領十餘艘戰船前來接應。
登上裴行儉的大船,船上兵卒盡皆恭敬施禮參見,房俊滿面笑容,一一勉勵幾句。
對於這一支有他一手締造的水師,幾乎每一個兵卒將領都對房俊崇敬有加,就連原本那些被關中世家門閥當做生財工具拋棄,之後成爲水師骨幹的奴僕家將們,都對房俊感激莫名。
裴行儉將房俊迎至艙室之內,稟告道:“來此之前,末將已然收到江南各大家族的請柬,說是已然在蘇州城內備好了宴席,爲侯爺接風洗塵。不知侯爺意下如何?”
官場之上迎來送往,酒宴應酬必不可少,古今皆然。
房俊不待見那些江南豪族,卻也不至於便從此老死不相往來,點頭道:“那就在蘇州城上岸,去會一會這些盤踞江南的豪族。宴無好宴,本官看看他們這些貪得無厭眼中有家無國之徒,到底還要耍些什麼手段。”
裴行儉便笑道:“哪有什麼手段可耍?這些人自以爲江南是他們的地頭,心思活泛各爲鑽營,總想着尋找朝廷的漏洞,損公而肥私,卻不知其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的一切行爲,早已盡在水師之掌握,反而自鳴得意,實在可笑。”
房俊看了他一眼,提醒道:“這些人盤踞江南幾百年,早已根深蒂固勢力糾纏,吾等畢竟是過江龍,當心大意失荊州,穩紮穩打沉下心來,不給他們任何可乘之機,安南與林邑國那邊,亦是如此。”
裴行儉心中一緊,忙道:“末將遵命。”
經由房俊這麼一提醒,裴行儉簡直悚然而驚!
針對安南和林邑國的戰略順利施行,諾大一片繁華富庶的土地盡在水師掌控之中,並且消除了隱患,往後百年間不虞肘腋之患,林邑國更是扶持傀儡加強控制,除去非曾將其納入大唐版圖之外,實際上已經與大唐的藩國無異,新的林邑國王諸葛地依靠大唐支持方纔登上王位,將範氏王族屠戮一空,一心一意抱緊大唐的大腿。
江南豪族更是在房俊多番打壓之下委曲求全,即便暗中稍有異動亦是盡在水師的掌握之內。
順利,滋生輕敵之情緒。
而輕敵,往往就是最大的致死之道……
房俊滿意點頭。
裴行儉出身世家,自幼便是紈絝子弟,少時放浪不羈,在鄉間亦曾鬧出不少荒唐事,但是入仕之後卻能兢兢業業勤於公務,最要緊是能夠時常反省自身之不足,實在是難能可貴。
半個時辰之後,一隊戰船在海虞鎮緩緩靠岸,下錨降帆。
這一次蘇州刺史穆元佐並未前來,房俊早就給穆元佐去信,命其安守本職即可,毋須表現得太過親密,是以,此刻碼頭上來迎接的盡是江南豪族的當家人亦或是族中重要人物,雖然不少人亦有官職在身,卻不是以官場的名義。
這就是一次私底下的聚會,是江南豪族表達善意的一種方式。
當然,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亦未可知……
領頭的自然是當今執江南豪族之牛耳的蕭氏族人,只是房俊亦未曾料到居然是蕭氏族長蕭璟親至……
雖然不待見蕭氏,但面對蕭璟這等執掌蘭陵蕭氏的老者,房俊亦必須給予尊重。
“本官何德何能,敢勞駕蕭老親自前來,實在是惶恐之至。”
房俊上前,雖然口稱本官,卻實打實的執晚輩之禮。
蕭璟一把長髯雪白整潔,笑容和藹頗爲親近,上前一把拉住房俊的手,笑道:“侯爺年少有爲,實乃吾大唐之棟樑,此次蒞臨江南,老朽正欲見識一番您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風采,焉能倚老賣老躲在家中等着您大駕光臨?都說侯爺脾氣不好,老朽年歲大了,可當不得驚嚇。”
這話說的隨意,但其中之深意卻令人玩味。
說到底,以往房俊強硬的行事作風實在是給這些個江南豪族留下太深的印象,也有太多的忌憚,哪怕蕭璟這般在江南跺跺腳地皮都得顫一顫的人物,也得小心應對,等閒絕對不願與房俊撕破臉……
一旁簇擁着蕭璟的衆多江南豪族代表人物盡皆露出笑臉,紛紛附和。
房俊面帶微笑,一一點頭致意,雖然並未倨傲,但是前世今生鍛煉出來的堅毅心性以及身居高位磨鍊出來的氣質,卻儼然鶴立雞羣,光彩奪目。
他的目光一一從面前這些人臉上掃過,卻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這些人當中,卻無一人是以前曾與自己打過交道的……
就算你們這些世家門閥子弟衆多,出類拔萃之人也多,可是這般做法不嫌太過刻意麼?
他想要將手從蕭璟手中掙出,微微用力,卻發現這老傢伙握的很緊,沒抽動……無奈,只得攜手上了一輛馬車,一大羣人呼呼啦啦朝着鎮上最好的酒樓前行。
車上,房俊問道:“聽聞宋國公此次返鄉祭祖,爲何您老人家卻優哉遊哉的四處閒逛?”
蕭璟苦笑。
這小子不僅辦事雷厲風行,就連說話方式也不循章法,讓人極難應對……
聽上去似乎很隨意的一句話,若是深思下去,卻頗有意味。
蘭陵蕭氏的祖宗乃是樑朝皇族,代代皆是帝王,固然未曾一統天下偏安一隅,但終究是名正言順的帝王,身居大寶手指乾坤,是華夏曆史上永不會磨滅的一道痕跡。
現在蕭氏大張旗鼓的祭祖,若是換一個刻薄多疑的皇帝,難免懷疑其是否有復辟之心,若是在遇上兩個奸佞之徒覲上兩句讒言,毫無疑問必是一場風波……
然而如果謙遜一些將這次祭祖說得毫不重要,那麼宋國公蕭瑀將軍國政務擱在一旁亦要請假返鄉主持祭祖大典,又有將家事置於國事之上的嫌疑。
蕭璟畢竟老辣,笑道:“祭祖已於兩日前完成,宋國公聽聞房相正在華亭鎮,昨日便親自前往拜會。以往他們倆人雖然同朝爲官,卻一直未曾親近,現在能在江南這等錦繡之地相逢,豈能不趁機親近一番?只是宋國公年老體衰,此次南下舟車勞頓,兼之主持祭祖勞心勞力,到了華亭鎮便臥牀不起,儘早給老夫來信,說是不得不在華亭鎮多多逗留幾日。說到此處,老夫還得感激房相照料之情分,你我兩家之友誼,還當時代保存下去纔對。”
輕描淡寫從房俊言語之間的大坑跳過去,還直接點明咱們兩家現在關係可不一般,蕭瑀都前去拜會你爹了……
房俊面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直打鼓。
老爹房玄齡固然政治智慧一流,但其性格溫順心慈面軟,卻是一個缺點。老爹的執政綱領之中即可看出,他從來都不主張激烈的執政方式,而是採取懷柔之手段,儘可能的平衡各方利益,將帝國打造成花團錦簇的和諧世界。
蕭瑀趕往華亭鎮面見老爹,難不成是想要與老爹達成某種協議,以此來獲得自己的優待?
心念電轉,口中說道:“蘭陵蕭氏世代簪纓,乃是累世豪族,吾父子不過是齊州鄉下一個小小的士紳之族,豈敢擔當蘭陵蕭氏之友誼?老人家說笑了。”
蕭瑀似乎聽不出房俊言語之中的不客氣,笑得愈發和藹,道:“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需要經營的,父子手足可以反目成仇,路邊旁人亦可聯盟結親……二郎這話說的有些早了。”
房俊心中“咯噔”一下,暗覺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