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秋雨纏綿,關中已然是草木蕭蕭,寒風瑟瑟。
在昆明池浪了一個夏天的李二陛下終於在入秋之後回到長安,閒置了幾個月的太極宮再一次熱鬧起來。
神龍殿內,地龍燒的滾熱,窗外的寒風掠過落盡樹葉的樹梢,發出“嗚嗚”的尖銳聲。
剛剛完成冬至日祭天大典,李二陛下將幾位大臣留下,有要事相商。
殿內溫暖如春,李二陛下坐在主位,命宮女給面前的數位大臣奉上香茗,君臣齊齊的喘了一陣氣,凍僵的身體方纔緩和過來。
“冬至”在古代是一個極爲重要的節日。
周秦時代以冬十一月爲正月,以冬至爲歲首過新年,把冬至作爲節日來過源於漢代,盛於唐宋,相沿至今。
漢代以冬至爲“冬節”,官府要舉行祝賀儀式稱爲“賀冬”,官方例行放假,官場流行互賀的“拜冬”禮俗。《後漢書》中有這樣的記載:“冬至前後,君子安身靜體,百官絕事,不聽政,擇吉辰而後省事。”所以這天朝廷上下要放假休息,軍隊待命,邊塞閉關,商旅停業,親朋各以美食相贈,相互拜訪,歡樂地過一個“安身靜體”的節日。魏晉六朝時,冬至稱爲“亞歲”,民衆要向父母長輩拜節;宋朝以後,冬至逐漸成爲祭祀祖先和神靈的節慶活動。
及至隋唐兩朝,冬至是祭天祀祖的日子,皇帝在這天要到郊外舉行祭天大典,百姓在這一天要向父母尊長祭拜……
李二陛下飲了一口熱茶,活動一下手腳,問道:“北邊最近可有緊急軍報?”
每年到了氣候寒冷之時,塞外蠻夷皆會入寇劫掠一番,搶奪物資糧草以備過冬。
前些時日吐谷渾幾個靠近大唐邊境的部落先後有牧民入境燒殺劫掠,很是驚擾了百姓軍民,河州、岷州兩地軍鎮齊齊奏報,請朝中調撥軍兵前往支援,以防吐谷渾寇邊。
李績肅容道:“回稟陛下,目前境況尚可。不過吐谷渾和吐蕃兩地今年大旱,穀物不豐水草凋敝,若是遇上一個嚴冬怕是難以捱過,是以微臣已然協調秦州、岐州、興州、利州、綿州共五州兵馬,各自抽調一部精兵前往邊界,謹防蠻夷無衣無食之下破釜沉舟大規模入寇劫掠,以報邊境萬無一失。”
李二陛下欣然頷首。
自從李靖擔任兵部尚書以來,朝中軍事皆井井有條,有關邊界安危皆能做到未雨綢繆、有備無患,不至於蠻夷入寇方纔緊急調兵,從而手忙腳亂。
李二陛下點點頭,話題一轉,又問道:“華亭鎮市舶司可有奏報呈上?”
市舶司的運營是當下第一等的大事,說是舉國矚目亦不爲過。
剛剛遷任民部尚書的唐儉恭聲答道:“回陛下,昨日有呈文送達。華亭侯在呈文中言及一切順利,已有兩百一十九家商鋪申請了海貿資格,其中有兩百零八家獲得了市舶司覈准之後頒發了營業執照。共收取保證金三百七十六萬貫,第一個月的稅收尚在統計之中,預計有二十萬貫左右,待到審覈之後,即會押解進京,繳納進入民部錢庫。”
唐儉本來在工部尚書任上退下來之後就打算致仕告老,不過卻被李二陛下制定爲民部尚書。起初唐儉是不大願意幹的,誰都知道東征在即,朝廷各處皆要節衣縮食,作爲掌控帝國財政大權的民部最是責任重大。
他早已功成名就,子孫亦都安穩入仕,政治上再無述求,更沒有再進一步執掌政事堂的野心,因此很是牴觸。
不過李二陛下執意如此,他亦不敢推遲……
誰料到剛剛上任便有好消息,華亭鎮市舶司的運營就好比一個重開了一處鑄錢司,開始運營便有每月幾十萬貫的銀錢收入,大大緩解了民部錢庫的空虛緊迫。
這民部尚書當起來自然有滋有味,各個衙門誰不得小意恭維?
他報出這個數字,便聽聞耳邊響起一片吸氣聲……
這房俊簡直就是神人,撈錢的法子層出不窮,難不成當真是“財神”轉世?
不約而同的,大家都下意識的看向皇帝左下首的房玄齡。
房玄齡正襟危坐,眼瞼低垂,面上紋絲不動。
心卻是忍不住吐槽:這混賬小子怎地這麼能折騰?這也不隨我啊……
房俊遞交給政事堂的《市舶司策劃》當中,是沒有“保證金”一說的,這是房俊異想天開臨時弄出來的把戲,就算不經由政事堂的批准,擅自施行。按說這種行爲是絕對不妥的,甭管好事壞事,誰也不能無組織無紀律吧?
可是這一手無疑是投皇帝陛下之所好,皇帝最鬧心的就是錢……
房玄齡瞅了瞅李二陛下的顏色,想了想,開口說道:“陛下,這個所謂的‘保證金’既未向民部申報,更未等到政事堂的批准,房俊在華亭鎮之行爲屬於擅自妄爲,臣懇請陛下處置。”
一句話,就將幾名想要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的大臣噎得不輕,乖乖的閉上嘴。
“保證金”雖然得到數百萬貫,但是究其根本,這畢竟是超出房俊職權範圍的決定,相當於視朝廷法度於不顧。試想,若是全天下各州府縣的長官都可以擅自巧立名目收刮錢財將會是何等後果?
哪怕這筆錢最終如數流入國家財政,也是萬萬不開開此先例。這本是一個彈劾房俊的絕佳時機,哪怕皇帝心裡爽快,也不得不按照朝廷法度嚴懲房俊。
但問題是房玄齡站出來親自指責房俊,請求處置,別人就不好插嘴了。這明顯是房玄齡以退爲進的招數,既然他都開口說自己的兒子應該處置,那麼皇帝順水推舟的小小懲罰,旁人就絕對不適合再出言加重這個處罰。
除非你想跟房玄齡撕破臉,還要被皇帝陛下嫉恨……
李二陛下剛剛甚是開心,尚未想到這其中的關竅,見到房玄齡如此“大義滅親”還有些詫異,不過轉瞬便明白了房玄齡的用意。
只是皇帝心中卻是大不以爲然。
想明白了房玄齡如此“自傷八百”的緣由,便引申的想到房俊爲何要如此做?
如此絕妙的主意,只要事先給朝廷上一道奏摺言明其中的運作和好處,無論民部亦或是政事堂甚至是他李二陛下,都絕對沒有阻止的理由。
可房俊爲何偏偏就要不聲不響的私下搞這麼一出,送出這麼大的一個把柄?
李二陛下沉默不語,心裡琢磨起來。
大臣們也都不出聲,神龍殿裡顯得有些安靜,只有某一位大臣拿起茶杯飲水的時候發出輕微的“吸溜吸溜”聲。
沉默良久,李二陛下面上方纔顯現一抹苦笑,他想明白了房俊這麼做的用意。
小王八蛋這是有情緒了……
“陛下,臣有話說。”長孫無忌開口說道。
李二陛下瞅了他一眼,笑道:“輔機,你也要參房俊一本,讓朕好生懲罰他一番?”
面上帶笑,心裡卻有些膩歪。
好歹你也是位國公,功勳無數,怎地總是跟一個小輩過不去,但凡逮着個機會都要落井下石一番?當初長孫衝的事件究根到底跟房俊其實沒什麼關係,都是長孫衝自己心術不正方纔導致最後的結果,就因爲這事兒便念念不忘時時作對麼?
氣量太窄了啊!
長孫無忌彷彿看不懂李二陛下笑容之中的含義,輕鬆說道:“老臣怎會有此想法?此時嚴格說來,房俊卻是有失穩重,亂了朝廷法度,應當懲罰。不過說到底這件事也是一件好事,如此一筆錢財定可充盈國庫,亦是大功一件。功過相抵,老臣的意思,便不獎不罰了吧?不過由此事亦可看出房俊之才華卓越,實在是後生可畏,當得起年青一輩當中最出類拔萃的人才。現如今滄海道正副大總管皆已有人擔任,市舶司也已正式運營,前景喜人,江南的局面取得前所未有之穩定,這些亦是房俊不可抹煞之功勞。老臣以爲,既然江南局面已然打開,房俊繼續留在江南已無太多用處,陛下賞罰分明,何不將房俊召回京城,委以重任加以培養,以酬其功?”
此言一出,殿內所有人都有些吃驚。
長孫家與房俊的恩怨,整個關中誰不是心知肚明?所說事情的起因其實與房俊並無多大瓜葛,但是長孫家對於房俊的恨意卻實實在在從未隱瞞。
怎地現在卻有幫房俊說起好話來了?
那房俊現在已然是華亭侯,上一個官職乃是滄海道行軍大總管,這若是將其召回長安“委以重任”,那得是什麼樣一個官職?
估計最低也得是六部尚書的正職了!
還未到二十歲的六部尚書……
大家都覺得心裡怪怪的,雖說古有甘羅十二歲拜相美玉在前,可是甘羅也只是被秦王敕封爲“上卿”,地位相當於丞相,實則就是個名譽頭銜,並無實權。
現在大唐就要迎來一位未滿二十的實權六部尚書了麼?
正疑惑之間,忽聞一人朗聲道:“陛下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