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內諸人很是振奮,終於見到一線勝利之機。
李承乾即位之後沒有一日安穩,根本騰不出手培植親信,整個太極宮裡九成以上都是太宗皇帝留下的舊人,這種情況的太極宮就是一個大篩子四處漏風,想要封鎖消息難如登天,此時叛軍兵臨城下卻給了李承乾以軍隊封鎖消息、隔絕中外的好機會。
但也正因如此,無論太極宮內流傳出何等匪夷所思的消息,外人都無從查證。
李治拍了拍桌桉:“此事就此決定,由宋國公負責運作,褚黃門從旁協助,一定要將聲勢浩浩蕩蕩的造起來,讓整個關中都對皇帝的生死疑神疑鬼,如此才能渾水摸魚、火中取粟。”
“……殿下明鑑,老臣年老體衰、精力難濟,此等大事難以勝任,萬一出了岔子百死難恕,不如由褚黃門掌總,老臣從旁協助。”
蕭瑀現在根本不需要立功,只要晉王成功上位他就是妥妥的從龍之功,晉王的功勞簿上也就尉遲恭能夠與他並駕齊驅,餘者皆不足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出這個風頭?
造謠污衊皇帝駕崩,一旦晉王事敗,皇帝想要寬恕他蕭瑀都不做到,朝野上下必將羣起而攻之……
李治自是不知蕭瑀心思,讚許道:“宋國公真乃老成謀國之士,不僅胸有韜略,更願意提攜後進,所謂高風亮節也不過如此。”
他看向褚遂良:“那此事由褚黃門來辦,可能勝任?”
褚遂良完全是被蕭瑀裹挾來此,欲退無路,自然毫無進取之心,只願意當一個存在感極差的混子,不求“從龍之功”也儘量避免將來遭到清算,豈能願意成爲晉王的“肱骨之臣”?
連忙推辭道:“下官從未曾獨掌一面,且在先帝身邊一直負責文書傳達、起草詔書,卻從未履踐實務,經驗不足、履歷欠缺,豈敢擔當如此大任?殿下能夠委以重任,足見胸襟之寬廣,可下官萬萬不敢在這個時候出現半分差錯。”
李治想了想,覺得褚遂良說得也有些道理,畢竟這人一直以來在先帝身邊雖然備受寵信,但大多時候都是以文學見長,處置實務的能力並未彰顯,且從其人與魏徵之間關於後者書稿處置一事可以看出,這人的品性值得商榷。
貿然將如此大事交付於他,的確不太妥當……
但除去這兩人之外,還有誰能勝任呢?李治不由得暗歎一聲,此番起兵確確實實倉促了一些,雖然佔據了一個“完成先帝遺願”的先手,能夠得到更多人同情乃至於支持,但也導致根基淺薄,手底下連幾個能用之人都沒有。
他嘆氣道:“本王也知道此事爲難你了,可如今之局面你也都看到,勝敗生死也只在一線之間,旁人或許更有能力,可本王如何能夠相信且委以重任呢?此事褚黃門不要推脫,勉爲其難吧。”
話已至此,褚遂良還能說什麼呢?
只能壓制着滿心不情願,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殿下以如此重任相托付,下官又豈能不知好歹?殿下放心,下官定當竭盡全力辦妥此事,以報殿下知遇之恩。”
李治展顏道:“正該如此!你我君臣相互扶持、其利斷金,世間還有何等難事不可成?帶到他日成就大業,定與卿等共享天下!”
褚遂良連連頷首,心裡卻暗暗叫苦。
這件事辦完,他在陛下那邊就算是徹徹底底上了黑名單,只要晉王事敗,必然難逃陛下之追責。
至此,居然要真心實意的給晉王辦事,求神拜佛保佑晉王能夠成就大業。
瞥了一眼一旁的蕭瑀,心裡恨得牙根癢癢,這老賊自己到時摘得乾淨,卻將他一手推進火坑。
再加上之前逼着自己寫就了那一封“自白書”導致自己不得不委身晉王陣營之中,完全違背了自己的意願,更是將整個錢塘褚氏都牽連在內,實在是缺了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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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門下,夜幕降臨,戰鼓隆隆、硝煙瀰漫,戰事異常激烈。
雖然右屯衛兵力佔據絕對優勢,更有火器裝備,戰力高出城上守軍不止一籌,但因爲守軍佔據絕對地利,加上右屯衛不敢大肆使用火器導致城牆受損,所以戰事一時間陷入焦灼。
城下不遠處,高侃站在房俊身後眺望着城上的火光,擔憂道:“守軍很是頑強,這些都是李道宗一手帶出來的部隊,知道李道宗此刻身陷險地,所以都玩了命的守城,想要貢獻玄武門有些困難。”
一旁的孫仁師建議道:“宮內的局勢危若累卵,每拖延一刻,武德殿的危險便加重一分,不如干脆用火藥將城牆炸出一個缺口,以便快速貢獻玄武門,與宮內守軍前後夾擊,擊潰李道宗。”
他當然明白房俊之所以沒同意使用火藥爆破炸燬城牆的原因,是防備另外有軍隊前來進攻太極宮,但現在玄武門隔絕了太極宮內外的通信,誰也不知道武德殿目前是何等局勢,萬一李道宗先一步攻入武德殿控制住陛下,則其餘一切都沒了意義。
房俊很穩重,面色如常:“不必急躁,陛下之所以留在武德殿是因爲擔心軍心士氣受到影響,既然敢留下,自然有自保之法。玄武門必須保持完整,否則就算快速攻入太極宮,誰能保證別人不會追着咱們的後頭來打咱們?到時候玄武門無險可守,整個太極宮就將淪爲戰場,最後只剩下一片白地。”
太極宮是否留存他倒是不大在乎,反正這座宮闕遲早湮滅在戰亂之中,到了後世連一磚半瓦都沒能留下來。但是沒有了玄武門的屏障,敵軍就可以輕易發動大規模的突襲,到時候以右屯衛以及宮內守軍的力量如何抵擋?
三人回到營帳,剛剛落座還未來得及喝一口茶,王方翼便已經風風火火闖了進來,大聲道:“大帥,大事不妙!左候衛已經在渭水北岸搭設浮橋、徵調舟船,前鋒部隊已經渡過渭水!”
三人大吃一驚。
孫仁師驚詫道:“殷秦州瘋了不成?現在關中所有駐軍都袖手旁觀、隔岸觀火,他怎麼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率軍渡河而來?”
眼下局勢未明,誰貿然參合其中就有可能遭受極大反噬,一旦事敗後果不堪設想,寧肯錯失良機也不能甘冒奇險,誰這個時候下場誰就是傻子。
殷秦州之前表現得還算是識時務,雖然駐軍渭水之北卻很是安守本分,就連派往玄武門附近的斥候都儘可能的展露行跡讓右屯衛有所防範,以此來表達自己光明磊落,讓房俊相信他的確是不得已而爲之,不得不率軍前來,但絕無僭越之心。
怎地忽然之間就一反常態,開始率軍渡河、逼近長安?
房俊仔細想了想,面色凝重道:“恐怕這並非殷秦州的本意,否則之前王方翼前去傳話,他也不會表現得那麼剋制。若是所料不差,必然是關隴門閥內部又起了什麼幺蛾子,逼着殷秦州不得不出兵長安。”
說到底,醴泉殷家並非關隴一脈,在關隴門閥生死存亡之際逼着他出兵長安而不管醴泉殷家的死活,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關隴門閥雖然衰落頹敗,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想要集合整個門閥的力量去逼迫區區一個醴泉殷家,還是能做得到的……
高侃憂心忡忡道:“且不管殷秦州真瘋還是假瘋,率軍渡河而來是必然的,咱們是否要暫停攻打玄武門,集中力量對付殷秦州的左候衛?”
雖然左候衛並非十六位當中第一等的戰力,但兵力接近三萬人,實力不容小覷,萬一趁着右屯衛勐攻玄武門而不克的時機從後掩殺而來,很是麻煩。
戰場之上沒有僥倖,一着不慎就有可能全盤落敗,不可有一絲一毫僥倖之心。
而一旦右屯衛呈現敗像,其餘隔岸觀火的關中各地駐軍未必不會在關隴門閥鼓惑攛掇之下悍然起兵來攻,那是皇帝、房俊以及朝廷軍隊極力避免的局面。
到那個時候,局勢將會徹底失控,而僅憑右屯衛與東宮六率,只能護着皇帝撤離長安、逃遁河西……
房俊起身來到輿圖前,目光先是駐留渭水北岸,繼而沿着渭水向東、向西巡視一圈,沉吟未語。
一旦右屯衛攻陷玄武門,一面要將玄武門作爲重點防禦之地,同時也要分兵進入太極宮突襲李道宗的後軍,以達成與守軍前後夾擊之勢,解除武德殿之危險。
到時候玄武門以北廣袤的地域將兵力貴乏,渭水也將不能成爲隔阻其餘軍隊突襲玄武門的天塹。
整個長安城都有可能陷入戰火之中,到時候各方軍隊開赴長安展開混戰,局勢徹底失控……
這與當初“引君入彀”的目的徹底違背。
“引君入彀”是要將那些不肯臣服於帝國統治的門閥一個一個的跳出來,而不是將他們全都引到長安來……
沉默了一會兒,房俊有些無奈:“命令火炮部隊做好準備吧,爭取一舉將左候衛擊潰,而後集中兵力進入玄武門,突襲李道宗。”
鑄造局生產的火器足以裝備右屯衛全軍,使得右屯衛成爲當下唯一全部裝備火器的部隊,戰力傲視天下。這些火器他藏了很久,即便在李大亮策反之初遭受左屯衛柴哲威的威脅,高侃都謹奉他的命令沒有將火器拿出來大殺四方,甚至就連晉王大軍抵達長安城下都一直藏着掖着,就是爲了隱藏實力,以便讓那些關中各地駐軍當中生有不臣之心者跳出來,再一一予以剷除。
但現在殷秦州突然率軍渡過渭水使得局勢隱隱有失控之跡象,房俊不敢繼續冒險。
只能雷霆一擊,震懾羣倫。
不過該跳出來的也差不多都跳出來了,偶爾一兩個城府太深之輩隱藏太好,一時間倒也無可奈何,就讓他們繼續隱藏下去吧,等到李承乾坐穩皇位開始推行新政,那些傢伙怕是遲早按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