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面色凝重,意識到這恐怕是一樁針對他而來的栽贓嫁禍之計,只是不知幕後主使者何人。
而且頗爲棘手的是,柴令武的屍體如何處置?
程務挺乃勳貴子弟,自幼對於這等局面頗有見識,見到房俊爲難,遂湊到房俊跟前,小聲道:“大帥可請太子殿下派遣宮中御醫前來驗屍。”
柴令武乃是當朝駙馬,太子的妹夫,慘遭橫死,太子豈能派人驗屍之後便自行離去?肯定要妥善解決後事的,有些事情房俊不便去做,怎麼做怎麼錯,但太子卻可任意處置。
房俊嘉許的看了他一眼,頷首道:“正該如此。”
遂吩咐王方翼率人保護現場,連同柴令武的僕從家將一併在內予以看管,待到自己稟明太子之後,酌情處置。
然後翻身上馬,心情沉重的奔赴玄武門,自玄武門入宮,抵達內重門太子居所,見到了李承乾。
……
書房之內,李承乾一身太子袍服,正襟危坐,面容凝肅,李君羨束手立於一側。
房俊入內,先向李承乾施禮,而後蹙眉看向李君羨。
後者低垂眉眼,不與他對視。
李承乾沉聲問道:“情況如何?”
房俊嘆了口氣,鬱悶道:“柴令武去大帳找微臣,出去之時便被人暗箭射殺,距離營門只有裡許……臣親自趕往查看,已然不治身亡。”
李承乾又問:“柴令武找你何事?”
房俊瞥了李君羨一眼,將柴令武的目的以及話語複述一遍,不敢有絲毫隱瞞。柴令武雖然並無實權,但當朝駙馬的身份卻是實打實的,自關隴舉兵起事之日直至如今,尚未有此等身份之勳貴身死,可以想見,此事必然在長安內外掀起軒然大波,影響極爲惡劣。
尤其是兇手之手段明顯是想要栽贓嫁禍於他,說不定尚有後招,不得不謹慎應對,起碼在李承乾面前要毫無保留,以免惹得李承乾也心生疑惑。
不過那邊人剛死,他便下令戒嚴全軍、封鎖消息,這邊太子便已經知曉,消息是怎麼傳過來的?
“百騎司”自然是有這個能力的,但是時間太過緊迫,幾乎等同於柴令武剛死,太子便已經知道,這其中消息傳遞需要在右屯衛中避過巡邏斥候,即便是“百騎司”的暗探也要耗費一定的時間,怎可能這麼快?
李君羨依舊低頭不語。
房俊一顆心往下沉,猜測到一個十分不妙的可能……
向李承乾隱瞞是沒有必要的,況且整件事他清清白白,根本就是一場無妄之災,遂將柴令武去到大帳的話語原原本本複述一遍。
李承乾看着房俊:“就這些?”
目光鮮有的銳利。
房俊頷首:“臣絕無半分隱瞞,昨夜臣與巴陵公主清清白白,只不過柴令武大抵不信,所以纔會找上門來,希望能夠落實臣的承諾,且大鬧一場。臣想着此事雖然與臣無關,但鬧起來畢竟難看,遂答允柴令武向殿下求情,柴令武也就此離去,孰料剛走出營門,便遭遇狙殺。”
說着,他又看向李君羨。
李承乾緊緊蹙着眉頭,十分不解:“誰會暗殺柴令武來嫁禍給你?”
對於房俊,他自然萬分信任,既然昨夜房俊不曾與巴陵公主有染,那麼自然全無殺害柴令武的動機。退一步講,就算房俊與巴陵公主之間發生什麼,只因爲柴令武叫囂去宗正寺告狀就派人予以狙殺,且就在自己的營門之外?
沒這個道理。
然而誰又有動機殺害柴令武嫁禍房俊?在並無確鑿證據的情況下,誰能將房俊如何?若是想以柴令武之死來搬到房俊,簡直異想天開。
所以首先排除是關隴門閥所爲,那幫人雖然下手狠辣,但絕不會做這等無用功。
除去關隴,又有誰跟房俊有這般深仇大恨,不惜以一個世家子弟、當朝駙馬的性命來嫁禍房俊?
一頭霧水。
三人沉默不語,氣氛沉重,門外腳步聲響,內侍入內稟報:“殿下,宋國公、岑中書、劉侍中、江夏郡王求見。”
李承乾眉頭愈發緊蹙,宇文士及剛走不久,這幾位便聯袂而至,顯然不是爲了和談之事……
“宣。”
“喏。”
內侍退出,未幾,幾位文武大臣魚貫而入,上前躬身施禮。
禮畢,李承乾頷首道:“諸位愛卿請入座……不知可是有何要事?”
四人相視一眼,然後瞥了房俊一眼,劉洎開口道:“殿下明鑑,方纔微臣陡然得知,如今宮內、宮外皆風傳柴駙馬被越國公殺害,謠言四起,言辭灼灼,臣不知真僞,勒令不準傳播,而後特意向殿下奏秉,請示如何處置。”
李承乾愣在那裡,這纔多長時間,宮內宮外就已經傳開了?
怎麼可能?
房俊一言不發,一直看着李君羨。
李君羨依舊低着頭,只是臉頰的肌肉蠕動一下,額頭隱隱見汗,房俊此刻雖然一言不發,但氣勢太盛,壓力太大,他有些頂不住,提心吊膽唯恐下一刻房俊便驟然發動,將他一刀砍了……
這件事瞞得過太子,因爲太子不知其中詳情,捋不清利害關係,但房俊卻不難猜出其間的道理,想必心中盛怒,自己搞不好就要成了出氣筒。
以房俊的武力值,他沒信心走得過三招……
李承乾沒注意這兩人之間的眼神互動,蹙眉道:“柴駙馬的確被狙殺於右屯衛大營之外,但兇手並非越國公。孤已經派人前往驗屍,稍後便會有結果呈遞。”
劉洎幾人先是吃了一驚,顯然沒料到柴令武當真死了,而後沉吟一番搖頭道:“微臣也相信並非越國公所爲,但此刻外頭傳得有模有樣,說是房俊以‘譙國公’爵位相逼,淫辱巴陵公主,柴令武不忿,上門討要說法,卻反遭越國公殺人滅口……三人成虎,衆口鑠金,此事還需要慎重處置。”
到底柴令武是否房俊所殺並不重要,事實上劉洎也不相信房俊會做出此等喪心病狂之舉,可有些事情毋須有誰相信,甚至毋須真相。
事情的本質是不可能有確鑿之證據去指認房俊乃殺人兇手,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房俊的嫌疑是逃不掉的,這就足夠了。
對於普通人來說,“五刑之疑有赦,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嫌疑之罪,採取赦免從無之原則,這是自上古之時便一直流傳下來的司法精髓,《夏書》中便有“與其殺不辜,寧失不經”的律例,與其造成冤案,寧願達不到執法效果,即寧縱勿枉。
但是對於房俊此等即將臻達人臣之巔峰的人來說,這等嫌疑卻是致命的缺陷,嫌疑在身,便難免有人構陷、攻訐,代表着道德方面不夠完美,是難以成爲宰輔之首、領袖百官的。
這是東宮文官系統最願意見到的局面……
蕭瑀不待旁人反駁,便適時道:”柴令武及時當朝駙馬,亦是功勳之後,更有皇族血脈,身份非同等閒,待到驗屍之後,應當予以收殮,派遣適合之大臣料理後事,以免再生事端。“
全然不提徹查兇手、澄清謠言之事……
李承乾頷首道:“正該如此,稍後孤會讓禁衛護送柴令武屍體回長安府邸,另外讓長樂、晉陽等幾位公主先行趕去,撫慰巴陵,毋使其傷心過度。然後知會宗正寺,懇請韓王出面主持,料理柴令武后事。”
又對房俊道:“此事孤自會派人徹查,還越國公一個公道,毋須太過在意。”
房俊頷首,也只能如此了。
謠言能否廣泛流傳,不在於其本身真僞是否難辨,而在於是否迎合大衆之心態,一旦此則謠言深受大衆之歡迎,大衆便願意相信其真實性,反之自然不攻自破。
而眼下這則謠言對於房俊本身之傷害極其有限,他在民間風評甚佳,不會有多少人相信此事,但謠言之本身卻使得他在某一個階層之間遭受品德質疑,有朝一日他意欲登上人臣之巔,這便是一個巨大的雷,指不定什麼時候便會爆開。
他再一次將目光看向李君羨,眼神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