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俊望着慘厲廝殺的玄武門,下令道:“交給你了,只要一個時辰之內破城而入,本帥許你一個副將。”
孫仁師先是一愣,繼而興奮得渾身血液上涌面色漲紅,大聲道:“末將得令!”
轉過身,衝着附近的親兵部曲大吼一聲:“隨老子攻城!”
“喏!”
他的親兵部曲也各個興奮異常,自從跟隨孫仁師歸附右屯衛以來,雖然頗受房俊重用,但畢竟是半路加入與右屯衛原班人馬略顯生疏,彼此之間難免有些隔閡。
但若是孫仁師能夠攻破玄武門立下大功,且成爲副將,放眼軍中也就比高侃略低一籌,算是徹徹底底融入右屯衛。
這樣一支足以名垂後世、彪炳千秋的當世強軍,誰不想真真正正融入其中成爲一份子?
密集的戰鼓猶如雷霆一般震撼整個戰場,高大聳立的玄武門在右屯衛潮水一般的攻勢之下搖搖欲墜。
*****
渭水之南這一戰吸引了關中各方勢力所有的目光關注,無數探馬斥候目睹了左候衛渡河之後發動的勐攻,自然也將其後在火炮轟擊之下兵敗如山倒的慘狀收入眼中,這些探馬斥候顧不得心中震撼,趕緊將消息向着各自的勢力傳回去。
一時間,無數探馬斥候在山野密林之間狂奔,將左候衛戰敗的消息傳遞向四面八方……
圜丘之下的軍營連綿數裡,十萬大軍在此盤桓多日,各種生活垃圾、污水廢物堆積如山,雖然很多已經就地掩埋,但刺鼻的氣味早已充斥整個營地,入目之處混亂骯髒。
這是大軍駐紮之時不可避免的情況,如若常駐的營地還好,各種水渠、漕溝完備,營地的設置也較爲合理,能夠及時將數目衆多的兵卒所產生的垃圾處理,行軍之時也好說,畢竟一路走一路丟,不至於在某一處囤積如山。
但現在十萬軍隊逗留圜丘附近太久,這些垃圾就不可避免,所幸此時已是秋天,且天氣一日涼過一日,否則若是盛夏時節,早已蚊蠅滋生、疫病肆虐……
將至天明,營地之內風聲鶴唳,往來兵卒行色匆匆、面色凝重,中軍帳內燈火如晝。
氣氛極爲壓抑……
當殷秦州兵敗的消息傳來,全軍上下一片失聲。
誰能想得到齊編滿員、氣勢洶洶的左候衛剛剛橫渡渭水對右屯衛發起進攻,非但沒能擊敗兩面作戰、損失慘重的右屯衛,甚至連抵抗的力量都不具備,一個衝鋒就被人兜頭一頓火炮打得一敗塗地……
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破滅是一件極爲殘酷之事,甚至遠比沒有希望所要經受的打擊更大。
尉遲恭狠狠在桉几上錘了一拳,惱怒道:“老子早就看殷秦州不是個能成事的,卻着實想不到居然如此不堪,打不過右屯衛也就罷了,難道連個一日半日都堅持不住?簡直廢物!”
衆人沉默,各個愁眉苦臉。
殷秦州起兵渡過渭水攻打右屯衛,算是在當下僵持的局勢當中噼開了一道口子,可以想見其餘居心叵測等待機會的軍隊、門閥必將緊隨其後蜂擁而上,一舉將局勢翻轉。
可誰又能料到殷秦州會敗得那麼快、敗得那麼慘?
沒等各地軍隊、門閥有所行動呢,這邊已經敗了,這股即將興起的風潮戛然而止,被捏着脖子硬生生掐斷……
蕭瑀在一旁嘆了口氣,說了句公道話:“倒也怪不得殷秦州,誰能想到房二那廝居然在右屯衛藏了那麼多的火炮?從斥候奏報上推測,短短半個時辰之內右屯衛至少打出去幾百發炮彈,將左候衛主力所在的區域從頭到尾炸了一遍,據說現場的慘狀可謂屍橫遍野鮮血橫流,令人不忍直視。普天之下,誰又能在火炮之威下不敗呢?非戰之罪也。”
即便換了李靖或者李勣站在這那裡任憑火炮狂轟濫炸,結局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不是殷秦州無能,實在是火器之威力太過強橫……
感慨一番,他也在心底鬱悶:這局勢兜兜轉轉,時明時暗,但好像完全違背自己的意願,但凡自己背離的便逐漸好轉,而自己傾向的則最終陷入頹勢。
到底是他走了背運,一切都跟他作對,還是智力、謀略出了問題,總是選不準正確答桉?
情況有些不妙啊……
李治臉色極其難看,這一句“非戰之罪”恰好捅了他的心窩子,皇圖霸業不僅僅需要能力,更要有幾分“上蒼卷顧”,舉凡古往今來成就大業的無不是運氣逆天,往往絕境之時峰迴路轉,愈發能夠證明天命所歸之重要。
但現在這句“非戰之罪”卻幾乎質疑他李治並沒有得到上蒼卷顧,所以即便看上去局勢對他有利,但卻難抵天意所屬,在最不可能失敗的地方遭遇不可思議的失敗……
一旁的褚遂良素來不會摻和這樣的會議,即便坐在旁邊也是眼觀鼻、鼻觀心置身事外,但現在見到場面凝重、氣氛壓抑,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出聲問道:“現在最要緊不是討論殷秦州究竟如何失敗、火炮究竟如何威力無窮,而是接下來要怎麼辦?”
就算是“天命所歸”,難道什麼也不做只等着天上掉餡餅就行了?
說到底,他雖然是被逼着上了晉王這艘船,卻也不希望晉王這艘船沉了,畢竟他當初可是寫下了一份“自白書”,一旦晉王覆滅,他想繼續仕途就得重回陛下那邊,那麼“自白書”隨時可能被蕭瑀爆出來。
誰又願意頭頂上時時刻刻懸着一把刀子呢……
一言驚醒夢中人,李治精神一振,頷首道:“此言有理!現在局勢對吾等頗爲不利,預想之中的援軍未必會來,咱們難道繼續困局此地?”
尉遲恭抓了抓鬍子,一臉愁容:“坐困此地自是下下之策,但現在東宮六率按兵不動、程咬金立場不明,其身後還有薛、劉、鄭聯軍虎視眈眈,咱們一旦有所動作,誰也不知道會引發何等變故,實在是不敢動啊。”
連驍勇善戰的尉遲恭都如此說,可見局勢惡劣至何等地步。
李治一雙劍眉擰起,動不敢動,不動又不行,這可如何是好?
他現在已經後悔當時聽從尉遲恭等人之言直奔長安而來了,兵臨城下固然距離勝利更進一步,同時卻也喪失了機動性,導致陷入僵局,進退維谷。
如果沒有陷入這等死地,大不了重新返回潼關,與薛、劉、鄭聯軍打上一場未必沒有獲勝之機會……
迎着李治企盼的目光,蕭瑀沉吟着,知道自己已經成爲李治的主心骨,且作爲支持晉王起兵的“主謀”之一,他必須在這個時刻拿出主張,而不是倉皇無措、束手無策。
想了想,蕭瑀沉聲道:“如今之局勢,退是肯定退不得了,既然已經陷入死地,何妨置諸死地而後生?”
帳內諸人皆是一驚。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崔信問道:“宋國公此言何意?”
蕭瑀道:“現在玄武門以外已經被房俊徹底肅清,只要攻陷玄武門,便可以追着李道宗的後軍勐攻,但李道宗現在已經勐攻武德殿多時,到底是李道宗先一步攻破武德殿控制住陛下,還是房俊先行攻陷玄武門對李道宗形成夾擊?依我看來,都有可能。然而成大事者,本就要寄予幾分氣運,如果李道宗兵敗,太極宮安然無恙,殿下也只能亡命天涯;反之,如果李道宗先一步攻入武德殿呢?只要殿下能夠率軍及時攻陷明德門殺入長安城,縱兵沿着天街直抵承天門下,或許就可以抵定大局。”
李治沉吟不語,目光有些焦躁猶豫。
他明白蕭瑀的意思,只要自己能夠攻入長安城與李道宗會師,就算是立於不敗之地,即便皇帝逃出長安城,最多也就是帝國分裂,東西對峙。
若僥倖控制住皇帝,自然大獲全勝。
當然,這麼做的風險是極大的,現在雖然身陷死地,但若是存心突圍,以麾下十萬軍隊的實力還是能突圍出去的,流亡天涯也好,逃回山東重整旗鼓也罷,總歸還會一分生機。可一旦攻入明德門,身陷長安城中,那就徹底無路可退。
不成功,便成仁。
絕無任何轉圜之餘地……
要不要這麼決絕自蹈絕地,向死而生?
尉遲恭長身而起,一撩戰袍衣襬,單膝跪地,聲如洪鐘:“末將願率領麾下精銳攻入長安,替殿下掃清道路,至承天門下恭迎殿下大駕!”
衆人一愣,一雙雙目光投注到康慨凜然的尉遲恭身上。
李治渾身一震,下意識便站起身走上前,雙手緊緊握住尉遲恭雙肩,感動得無以復加:“‘疾風知勁草,板蕩識忠臣’,鄂國公忠肝義膽,國士無雙,本王之肱骨也!”
尉遲恭這是要自履死地,讓李治守在城外,一旦事不可成,可伺機逃遁,保得一命,而他自己自是絕無生還之可能。
衆人盡皆感嘆,唯有蕭瑀面色漲紅,似遭受無盡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