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何許人也,豈能輕易被房俊推到前面當靶子?既然不能當衆拒絕陛下,那就拉上兩個人一同承擔,馬周是個悶頭幹實事的,許敬宗蹉跎多年一朝登頂權力慾望暴漲,必然願意拋頭露面叱吒風雲攬過所有目光,自己則隱居幕後、不落人口實……
房俊暗歎,這應對之策簡直完美。
關鍵是被李勣輕易推出去的馬周、許敬宗都會心甘情願的聽從李勣指使……
但劉洎難免不滿,他乃中書令,地位遠比許敬宗、馬周更高,此番這兩人協助李勣處置善後事宜必然聲望大漲、實力暴增,讓他這個上官如何自處?
尤其是許敬宗此人奸狡桀驁,只知有陛下,不曾將他放在眼內,若是再增漲一波實力,豈不是更加目中無人?
最重要的是搞不好許敬宗就能自己拉出一個山頭,從此文官集團內部一分爲二,與自己分庭抗禮……這是劉洎絕對不能接受的。
可以想見,在平定叛亂之後李承乾皇位穩固,勢必藉着此番善後之機會大刀闊斧整頓朝堂,打壓世家門閥之餘推動改革新政,自己若是錯過這樣一個機會,如何保證“文官領袖”之地位?
不過現在衆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暫且隱忍,容後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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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乾回去武德殿主持大局,房俊並未前往,而是指揮右屯衛將士在高侃、王方翼、孫仁師等人的率領下返回玄武門,一邊修整部隊、治療傷員,一邊釐清名冊清點陣亡將士、確認功勳,同時擔負起拱衛太極宮的職責。
房俊則帶着親兵來到承天門與劉仁軌、薛萬徹匯合……
承天門內原本禁衛值宿的房舍之內,房俊邁步進去,薛萬徹、劉仁軌便齊齊起身,前者抱拳:“二郎!”
後者則單膝跪地施行軍禮:“末將見過大帥!”
雖然房俊如今並未親掌水師,但這支由他一手組建起來橫行大洋的無敵水師,卻一直由他暗中掌控,權勢遠在大都督蘇定方之上,自蘇定方以下,水師全體將士對房俊馬首是瞻,故而“大帥”這等對軍隊主帥之稱呼並不對蘇定方,而是房俊所專屬。
房俊笑着給薛萬徹還禮,而後重重拍了拍劉仁軌的肩膀,讚許道:“做得好!”
自江南擊潰其十萬私軍,使得江南震動、士族俯首,而後又順運河逆流而上,板渚、潼關幾度大戰挫敗各地門閥支援叛軍之企圖,更入關一路打到長安,從明德門入城大戰山東私軍、斬首無數,大揚水師之君威。
一戰成名。
這些能夠在歷史之上名垂後世之輩果然沒有一個是浪得虛名,只需給予一個機會,便會綻放出璀璨奪目的光彩。
劉仁軌微微彎腰,極爲恭敬謙遜:“若非大帥運籌帷幄,何來末將勢如破竹?大帥面前,不敢居功。”
房俊點點頭,問道:“鄭仁泰何在?”
“正在明德門外,長安城內局勢未穩,末將不敢調其兵馬入城。”
畢竟是“反正之軍”,順風順水的時候還能老老實實,可一旦長安局勢有變,難保鄭仁泰不會改弦更張……
房俊“嗯”了一聲,這纔將目光投向一旁的蕭瑀、褚遂良、崔信三人。
褚遂良、崔信上前一步,一揖及地,恭聲道:“見過越國公。”
兩人皆心中忐忑,前者因爲被蕭瑀脅迫而依附晉王、參與叛亂,此時塵埃落定唯恐朝不保夕,後者則是因爲山東私軍大敗虧輸還要揹負叛逆之名,不知朝廷將會如何懲處,此時面對這次平叛功勳房俊,難免心存畏懼。
房俊並未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很是平和的微笑:“二位不必多禮。”
然後,目光看向蕭瑀。
論地位、論資歷,蕭瑀都不可能率先向房俊見禮,但昔日的大唐功勳、當朝宰輔如今鑄下大錯,房俊也不可能如以往一般向他執下官之禮。
兩人四目相對,房舍內有片刻寂靜,窗外的風雨之聲聽得清清楚楚……
良久,蕭瑀面上浮起笑容,抱拳拱手:“後生可畏,經此一戰,二郎已然奠定名臣之地位,青史之上亦能名傳後世,老夫大感欣慰。”
心中感慨萬千。
曾幾何時,他試圖將蘭陵蕭氏的嫡女嫁給房俊爲妾,再以充沛的資源加以扶持,希望能夠憑此將房俊收服,爲己所用,使其手中執掌的權勢幫助蘭陵蕭氏壯大根基、屹立當世,成爲世家門閥之中的翹楚。
如今時過境遷,卻陡然發現房俊成長之速度太過駭人,不僅再無將其掌控之可能,反而被其死死壓制,蘭陵蕭氏想要在這場兵變之後不傷筋動骨、依舊保持領袖江南的地位,甚至需要向房俊賠上笑臉、搖尾乞憐。
白白賠了一個蕭家的嫡女,如今還得主動低頭……
幸好房俊不是得志猖狂之輩,面對蕭瑀的主動低頭,倒也不爲己甚,笑着還禮:“宋國公乃國之勳臣、帝國柱石,在下如何敢當您這番誇讚?還請入座一敘。”
蕭瑀鬆了口氣,看房俊的態度似乎並無斬盡殺絕之意……
衆人落座,崔信首先按耐不住,面色憂慮的問道:“敢問越國公,不知老夫此刻是否可覲見陛下?”
武德門內發生的事情他已經全部知曉,晉王束手、尉遲恭自刎,叛軍煙消雲散,那麼接下來自然便是陛下與大臣商議諸般善後事宜,其中對於山東世家之處置乃是重中之重。
雖然關鍵時刻反正,但事實上並未直接導致晉王兵敗,所以功勞也就無從談起,陛下之心意殊爲難料,一旦與羣臣商議決定對山東世家之處罰,只怕在再也無法更改。
他必須在決定做出之前面見陛下,或許纔能有一絲挽回之希望,否則朝野上下一個山東世家出身的官員都沒有,誰會爲山東世家仗義執言?
……倒也不是一個山東出身的官員都沒有,兵部尚書崔敦禮也算是朝堂大佬、一方重臣,但如今崔敦禮與山東世家之關係早已決裂,不進幾句讒言都算是厚道,指望他爲山東世家說好話,簡直就是妄想……
房俊淡然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世間從無兩全齊美之事,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當初想要扶持晉王上位從而複製關隴門閥權傾貞觀一朝之故事,如今大敗虧輸,卻還要陛下仁慈相對、寬恕以示?
想滴美。
崔信面色頹然,略作遲疑,堅持道:“還請越國公代爲通稟,老夫想要覲見陛下,此事對於山東世家非常重要,定然謹記越國公之恩情。”
只要越國公你能夠給山東世家開通覲見陛下的通道,必然厚禮相贈……
以山東世家領袖之身份當着蕭瑀、褚遂良、薛萬徹、劉仁軌面前親口承諾,必無悔改之可能,這份厚禮也定然豐厚異常,值得房俊代爲通稟。
房俊搖搖頭:“所謂的恩情不提也罷,畢竟吾齊州房氏也算是山東一脈,若能出一份力,吾也不會袖手旁觀。代爲通稟之事好說,但吾要提醒崔公一句,識時務者爲俊傑,想要保住山東世家之底蘊,不使山東子弟自此絕於朝堂,該讓就讓、該舍就舍。”
崔信趕緊表態:“戴罪之身,只求綿延門閥傳承,豈敢有非分之想法?陛下寬宏,吾等罪臣誓死效忠、衷心擁戴!”
心底卻不免狐疑,這一句“該讓就讓、該舍就舍”是何意?按說此番山東世家扶持晉王兵敗失敗,就算扣上一個“叛逆”之罪亦是不冤,根本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生殺予奪任憑施爲,只要能夠給山東世家留下一份底蘊傳承即可……卻又爲何故意提醒這一句?
還有什麼是山東世家不能讓、不能捨的?
房俊這才點頭:“言盡於此,好自爲之吧。”
崔信拱手謝過,回身入座,卻難免心中惴惴,有一種巨大的危機籠罩心頭,莫名惶恐……
房俊看向蕭瑀,問道:“宋國公怎麼說?”
蕭瑀有所遲疑,江南士族與山東世家情況相仿,唯一不同的是江南士族因爲被水師階段長江未能北上關中支持晉王,故而所受之損失較輕,但罪責等同。
現在山東世家擔憂陛下重責,江南士族亦是一樣的擔憂,但房俊特意警告崔信一句,這卻又是爲何?
看上去陛下並無將山東、江南兩地門閥一掃而空、斬盡殺絕之意,但卻要狠狠的扒下兩地門閥一層皮……這其實本就在預料之中,此番兵變導致關中受損嚴重,朝廷糧秣告罄、難以爲繼,以兩地之財富糧秣充實國庫乃是必然,但房俊警告這一句,卻顯然事情還要更爲嚴重。
兩地門閥還有什麼是陛下更爲看重的?
難不成還能效仿秦漢之舊事,遷山東、江南兩地富戶於長安?
那也無甚大用,秦漢兩代如此做法是爲了加強中樞集權,而現在大唐宇內一統、四海歸一,道、府、縣各級機構完備,早已沒有天下分裂之憂,且一旦將天下富戶遷入長安,長安固然富庶安定,則天下各處必然稅賦荒蕪、政務凋敝,損天下而富長安,有何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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