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種法子,李玄足足想了一千種法子,仍沒有一種能讓他有信心打敗這頭只剩下骨頭的三剎鬼毒大摩天。
這畜生死了這麼久了還讓人如此難受,真是死有餘辜。李玄恨恨地想着。
大摩天宛如巨大的陰影,覆蓋在綠洲之外。它無時無刻不在撞擊着石林,又有一座巨大的風蝕之山被它撞倒。
李玄雖然並不害怕,但也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這時,他突然感到什麼東西在自己身前一晃。他突然出手,就聽一聲尖叫,他抓住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孩子。
那小孩子穿着一件紅彤彤的肚兜,玉雪可愛,胖乎乎的臉上帶着些驚嚇,看着李玄。
李玄笑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敢自己跑出來?”
那孩子不答,哇哇哭了起來。
天書老爺爺忽然探出頭來,驚訝道:“參娃娃?你抓住了一隻參娃娃?”
參娃娃?好像是什麼寶貝的名字?
天書爺爺指着那孩子的髮辮道:“你看,這就是它的參珠。一二三四……有七顆參珠,看來它已有七百年的道行了。”
李玄順着它的指示看過去,就見那參娃娃紮了一隻朝天辮,果然有七隻赤紅的珠子穿成一串,紮在辮子的發端。
難道……難道自己真的抓住了件寶貝?
看來是大摩天的來襲驚動了參娃娃,它倉惶逃竄的時候被自己無意間抓到了。
李玄哈哈笑了起來,道:“我聽說參娃娃是件寶貝啊,但這麼玉雪可愛,我倒不忍心傷害它。養着它做寵物好不好?”
天書爺爺道:“你可以向它求一顆參珠。參娃娃的參珠好比是它的元丹,乃吞吐日月精華之所得,善能療治各種奇病異症。也許能夠救醒石紫凝。”
李玄道:“還求什麼求?直接採一顆不就得了。”
他伸手向參珠抓去。
天書爺爺道:“只有參娃娃心甘情願獻出來,並由它親自施展,將參珠化爲甘露,滴到病人的眉心處,參珠纔會生效。你若這樣採去,參珠就是一顆普通的珠子,什麼用處都沒有。”
李玄急忙住手,疑道:“真有這麼回事?老頭,你不是誑我的吧?”
天書爺爺笑道:“我是天書爺爺啊,怎麼會說謊話?”
李玄上下打量着參娃娃,露出一臉兇像,嘿嘿笑道:“小娃娃,識相點呢,就乖乖交出參珠,我自然放你一條生路。否則呢,我就將你燉成一鍋湯,那時,你可就連性命都保不住了!”
天書爺爺好心提醒他道:“你抓住的,是參娃娃的元神,它的本體還深埋在土裡。只要你一放手,被它沾到地水火風,它就立即化形遁去,那時,你想再抓住它,可就千艱萬難了。”
李玄驚訝道:“還有這種事?”
參娃娃用力掙扎着,想要從他的手中逃掉。
李玄騰出一隻手來,搔了搔頭,道:“小朋友,你能不能將你的參珠借我一枚?”
參娃娃漲紅了小臉,用力搖了搖頭。
天書爺爺又好心提醒他:“一枚參珠,便是參娃娃一百年的修行,它失去一枚參珠,就相當於減了一百年的修行。所以,除非萬不得已,它是絕不會借的。”
李玄道:“那怎麼辦?”
天書爺爺道:“參娃娃都喜歡奇花異果,你若有碧雲仙桃什麼的,也許它會換給你。”
李玄暴跳道:“老鬼!你不早說!碧雲仙桃已經給石紫凝吃了!”
參娃娃吱吱叫了兩聲,天書爺爺翻譯道:“有碧雲仙桃的核也行,參娃娃說它自己會種。”
李玄又開始哀怨了:“我哪裡知道一枚核還有用呢?隨手就丟了!”
參娃娃又吱吱叫了幾聲,天書爺爺繼續翻譯:“它說它很害怕,希望我們將它帶走。”
李玄笑道:“這就容易多了。你告訴它,只要它將石紫凝救好,我就將它移到外面,種在摩雲書院裡,什麼大摩天大摩地的都無法傷到它。”
參娃娃這才點點頭,被李玄抱着,走到了石紫凝躺着的地方。它一看到石紫凝,小臉立即就變了,吱吱叫了幾聲。
天書爺爺道:“它說它喜歡紫凝姑娘,它要救好她。”
李玄叫道:“怎麼不早說?”
只見參娃娃揚起胖乎乎的小手,從辮子上解下一枚參珠來。它口中唸唸有詞,那枚參珠慢慢化爲一團紅光,在它手中漲大。蒼鬱的龍嘯聲自這團紅光中響起,倏忽之間,那團紅光化作一條赤龍,盤空飛起,一聲嘹亮的龍吟,沒入了石紫凝的眉心。
參娃娃彷彿出盡了力氣,軟軟垂倒。
石紫凝仰頭一口黑氣噴出,嚶嚀一聲,慢慢坐了起來。
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一時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
李玄長出一口氣,笑道:“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來了。”
參娃娃疲憊地爬到石紫凝的懷中,咿呀咿呀地叫着,讓她抱住自己,沉沉地睡了過去。
李玄簡單地將經過告訴了石紫凝。
石紫凝勉強站起身來,她聚力試了試,碧雲仙桃與參珠都非凡物,將她的元氣培得極爲牢固。她雖然昏迷多時,但真氣並未受損。這讓她的心稍稍安定了些。環顧了一下週圍,她的臉色突然變了,踉蹌後退幾步,她的臉色再度變得蒼白。
那是紙一般的蒼白。李玄奇道:“你……你怎麼了?”
石紫凝嘴脣哆嗦着,終於道:“這……這是我的家鄉。”
李玄忽然想起,石紫凝的打扮不類中原,看來是西域人士。大唐國文化極爲開化,倒沒有中外之分,不覺得西域就低賤,中原就高貴。
李玄見石紫凝臉色不對,笑道:“回到家鄉應該高興纔是啊,不過奇怪的是,你這家鄉爲什麼一個人都沒有呢?”
石紫凝嘴脣抖動着,似乎想起了什麼可怕的秘密,她忽然雙手掩面,跪倒在地上,悽聲道:“不要問我!不要問我!”
李玄一驚。石紫凝的反應決不正常。難道……
一想到那個可怕的可能,李玄不禁怵然而驚。
難道家鄉的人,都是石紫凝殺死的麼?
李玄禁不住打了個冷顫,他悄悄地退開了幾步。
難道石紫凝竟然是個殺人魔王?難怪她那麼喜歡揍自己!
石紫凝仍在痛苦地抽搐着,忽然,一陣奇怪的聲音響起。
沙,沙,沙。
沙,沙,沙。
是什麼東西在砂石上拖動的聲音。那聲音非常大,鋪天蓋地而來,四面八方都是。李玄猛然一驚,他急忙爬上一座風蝕之山,向外望去。這一望,他幾乎一跟頭從山上栽了下來。
那些白骨支成的人形,終於追到了這裡。
石林能擋住大摩天,但卻擋不住這些白骨骷髏。
天書爺爺的太乙神雷能擋住麼?李玄沒有半點信心。
骷髏潮水一般涌了進來。
石紫凝也被那聲音震驚,她一眼看到那些骷髏,不由得全身劇震,淒厲地大叫道:“不!不!不要過來!”
李玄見反應如此激烈,急忙抱起她,道:“好好,咱們走,咱們不讓它們過來。”
他抱起石紫凝向着骷髏涌來的反方向奔去。石紫凝怒道:“你做什麼?”雙手用力一推,李玄不由自主噔噔噔後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這纔想起來,石紫凝已經醒了,再抱着她似乎有些男女授受不親。不過反正抱過那麼長時間了,再抱抱又有什麼打緊?
他涎着臉湊過去,將他這理論對石紫凝說了一通,果然,毫不意外地,他被石紫凝狠狠揍了一頓。
不過,拿他出氣過的石紫凝,精神好了許多,雖然看着那些骷髏的臉仍然極爲蒼白,但卻不再是那副隨時都會崩潰的樣子了。
李玄哀怨啊,爲了拾回她的信心,自己付出了多大的犧牲啊!
他知道石紫凝心中肯定藏着一段極爲悽傷的往事,但他不敢問,生怕觸及到她的痛處。石紫凝沉默不語,跟他一起向外逃去。良久,她忽然道:“你看到它們身上破爛的衣衫了麼?上面有一些奇怪的花紋。”
李玄點了點頭,道:“我看到了,像是……像是這裡的石林。”
石紫凝的話音中帶着傷痛:“那是我們石國的標誌,這些骷髏,全都是死去的石國人。”
李玄一震,難怪石紫凝竟然如此悲傷。猝然看到這麼多死去同胞的骷髏慘狀,任何人都會怵然而動的!
他小心地選擇着詞語,寬慰道:“入土……入沙爲安……既然死去了,就不要再傷心了。一會我們想個法子,讓它們重歸塵土,也就是了。”
石紫凝搖頭道:“不,你不知道,它們是因我而死的。”
李玄驚奇道:“難道他們都是你殺的?”
石紫凝慍道:“你胡說什麼!”
但李玄這句話顯然觸動了她的傷心事,她浩然一聲長嘆,道:“百餘年前,我族出了位不世出的英雄,修爲之高,幾乎天下無敵。他御使四條真龍,橫行天下,使我族威望達到空前的強盛,我族之人皆奉他爲龍皇。但他太過桀驁不遜,惹怒了雪隱上人等人,他們施展卑鄙的手法,令龍皇死在君千殤的手上。然後又對我族血脈展開了無情的屠殺,企圖完全消滅我族。我族人爲了保存龍皇最後一點血脈,奮戰至最後一人,全都死在這萬里黃沙之上,化爲骷髏。”
她深沉嘆道:“雪隱上人要誅滅我族的原因,就是我族中留着一個傳說:龍皇后裔的血脈,可以讓他復活。所以,他們才死戰保留着這一點血脈。他們深信,龍皇復活之後,必定能爲他們報仇,讓他們安息。而這一點血脈……”
痛苦爬滿了她的嬌靨,她艱難地吐出那幾個字:“……就是我。”
李玄身子又是一震。他從未想到過,石紫凝竟然承受了如此沉重的命運。難怪她那麼刻苦地練劍,幾乎是拼了性命一般。
她一定親眼見過自己的族人在她面前被殘殺,她一定忘不了族人臨死前的呼喊,臨死前的囑託。
石紫凝宛如夢囈般道:“每次我一閉上眼,就會看到族人流滿血的臉……我就忍不住爬起來,繼續捨命地練劍。只有那樣,我的心纔會舒展一些。前些時候,我從家中傳下的古卷中得知,龍皇被君千殤斬入輪迴,遺體化爲異類,被鎮壓在太皓天元鼎的深處,我費盡心機,纔打探到大致的位置,希圖用我的血跟他用過的九命玄石,將他召喚回來。但……”
她冷森森地橫了李玄一眼,李玄不禁苦笑起來。
原來她進入摩雲書院,卻並非爲了學習道法,而是一直苦心孤詣,想要藉機復活他們族中的龍皇!而自己剛剛的一時好心,卻讓她功虧於簣。
是的,他以爲她在自殺,於是撲上去攔住了她。但若不阻攔,復活儀式會不會成功李玄不知道,石紫凝是鐵定會死的。就算再讓李玄選擇一次,他也會義無反顧地撲上去阻攔。
石紫凝忽然停住腳步,斷然道:“你走吧,我要留下來。”
李玄大驚道:“爲什麼?你會死的!”
石紫凝道:“我已經失敗了。如果龍皇不能復活,單憑我的力量,是無法爲族人們報仇的。我……”
她一咬牙,轉身向骷髏之潮中衝去。李玄很能明白她的念頭,她要對抗的是雪隱上人,只怕還有幾位跟雪隱上人一樣莫測高深的怪物,要不,也不可能將她石國一族全都戮滅。
他見過雪隱上人,深知要以他爲敵人,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石紫凝本一心以爲能喚醒她族的龍皇,一旦失敗後,這點希望便幻滅了,只能憑藉她自身的力量,來對抗,來複仇。那簡直與送死差不多。
所以,她已經絕望。
只因她的恨太深,所以,她才無法承受這個打擊。
李玄一把將她拉住,他臉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容:“你知道麼,在進入摩雲書院之前,我一直在生與死的邊緣掙扎着。我從小沒有父母,被買來賣去的,最悽慘的時候,我要跟大人們一起勞作,推動小山一樣的石頭,吃着狗食一樣的飯菜。曾經很多時候,我擡起頭來,看不到任何希望。但我對自己說,不要看那麼遠,就看眼前吧,你的人生就是這塊大石頭,只要將這塊石頭推到底下去,你的苦難就會終結。我就這樣勉勵着自己,推了一塊大石,又一塊大石。最終,我來到了摩雲書院,不用再推大石頭了。”
他握着石紫凝的手,輕輕,但卻堅定地道:“所以,人有的時候不應該看那麼遠、想那麼多,目光不妨放近一點,先顧眼前。”
石紫凝心中動了動,道:“先顧眼前?”
李玄笑了:“我心中也有很大的困惑,但我告訴自己,打倒這個大怪物,說不定我的迷惑就會解開!你也應該這麼想,打倒這個大怪物,你也許就會發現打倒雪隱上人的方法!”
這話並沒有破除石紫凝心中的鬱結,但卻將她逗笑了:“你的思維倒是簡單的很。”
李玄笑的更大聲:“等幾十年以後你回頭看的時候,也許你會覺得本來就應該這麼簡單。”
石紫凝的心動了動,李玄的話未始沒有道理。
在她那無憂無慮的童年中,她有過很多很多的想法,複雜得彷彿是天上變幻的彩虹。此時回想起來,那些想法其實簡單的很。等到十年之後,她再來看此時的困惑之時,是不是也會笑話自己現在想得太複雜了呢?
李玄大叫道:“就是這樣,心不妨放遠一些,眼光卻要放近一點!”
恍惚之中,他忽然心中又涌起一陣錯覺。他手握定遠刀,站在荒涼的沙漠上,承香公主正柔聲向他解說着西域風情。她雖爲女子之身,但見識極爲高妙,令他從心底折服。他看着公主的如花笑靨,只想一生一世與她廝守下去。但流光被風吹散,他依然是那個一無所成的小無賴,在拿着自己蹩腳的理論,矇騙石紫凝。
他呆呆地注視着,石紫凝摸了摸自己的臉,道:“你看什麼?”
李玄猛然驚醒,急忙道:“沒什麼,我在看自己的這番理論,是否讓你寬解一些了呢?”
石紫凝冷哼一聲,道:“什麼理論,不過是胡說八道!”
唰的一聲,她長劍出鞘,嬌叱道:“不過十年之後,我若是還活着,一定告訴你,我是否覺得現在的想法太複雜!現在,讓我先斬了這個妖骨再說!”
她既然消除了迷惑,心中豪氣陡生。
石國傳人,何懼天,何懼地?
只見劍光颯然,着地而起,飛舞成一道龍形,託着石紫凝矯健的身影,閃電般向大摩天縱至,一劍當頭劈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