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真的通過了麼?”
封常青緊張地盯着紫極老人。
紫極老人點點頭。
“你確定麼?”
封常青踏上一步,開始質疑。
這是對書院最有權威的祭酒大人的最大的不敬,但紫極老人並沒有着惱,臉上甚至露出一絲微笑:
“是的。”
太辰院中爆發出一陣歡呼,所有的學生們全都樂開了花。
紫極老人微笑看着他們,看着這羣年輕、勇敢、充滿活力與理想的孩子們。
“你們順利通過了由欽天監以天意定下的考試,這證明你們的理論與修爲都達到了書院的要求,每個人都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下面着重表揚幾個人。”
“封常青。”
封常青一臉興奮地站了出來。他興奮得臉都紫了。他本是書院中最自卑的學生,此時卻被紫極老人第一個選出來表揚,這是何等的殊榮啊!
“能夠主動承擔起查資料的任務,並能在一夜間找出最有用的訊息,這是一位高手最重要的素質。無論兩人之戰還是兩軍之戰,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我選封常青作爲第一個表揚的對象,就是要讓大家記住,在戰前蒐集足夠的資料,並找出最有用的部分來,是取得勝利的關鍵。你看,四大神龍那麼強大,還不是讓你們打敗了麼?”
衆學生們忍不住握緊了拳頭。是的,紫極老人說的對。連四大神龍都被打敗了,還有什麼敵人,是不可戰勝的呢?
“胡突幹。”
胡突幹摸了摸巨大的腦袋,有些驚訝地站了出來。連我也能獲得表揚麼?
“你的堅韌與頑強的求知慾是戰勝青帝真炁龍的關鍵。無論敵人多強大,我們至少能做到什麼?拼!你們有什麼?有年輕,有鬥勁,有時間!遇到強敵不要害怕,要敢拼敢打,打不贏就拖着打,拖不着就纏着打!死纏爛打雖然大多時候是貶義詞,卻是非常有效的手段。來,大家一起跟我做這個手勢。”
紫極老人猛一捋鬍鬚,混濁的眼神立即變得凌厲而清晰。他單手前指,剎那間宛如一位決勝千里的將軍,一字字,沉聲向他的敵人發出死亡的宣告書:
“我們的青春,必將有一戰共同度過!”
太帥了!
胡突幹簡直窒息了。紫極老人果然不愧是摩雲書院的第一人,竟然能將這個手勢做到如此氣勢不凡!
所有的同學也全都被震懾住,一齊模仿起紫極老人來。
“我們的青春,必將有一戰共同度過!”
“我們的青春,必將有一戰共同度過!”
“我們的青春,必將有一戰共同度過!”
……
豪情壯志,在他們年輕的血脈裡鼓動。他們發覺,只要一做這個手勢,一念這句話,他們的熱血立即沸騰起來,他們不懼與任何人一戰!
紫極老人神采飛揚,喃喃道:
“青春啊……青春啊……”
“盧家四兄弟。”
盧長渙、盧長齡、盧長適、盧長莊四兄弟也一改平日的穩重,大喜着跳了出來。
“你們四兄弟,對戰的是修爲最高的玄天霸海龍。本來,也是勝算最小的一組。我絕沒想到,你們能有這麼優異的表現。我不知道你們是按照封常青的資料精心策劃所得,還是幸運,但你們恰好找到了剋制玄天霸海龍的最佳辦法。要知道,幸運有時也是一種力量,只要常有幸運相伴,一樣可以克敵制勝。你們,是我最得意的弟子。”
盧家四兄弟幾乎哭了出來。他們沒有辜負自己的家族啊,他們沒有辜負這一年的苦學苦讀!
他們證明了,文章也是能降妖伏魔的!聖賢之言,足有讓妖魔膽摧的威力!他們要將讀書進行到底!
“龍薇兒。”
這恐怕是最出人意料的宣佈了。
連龍薇兒都要嘉獎麼?她做了什麼?
龍薇兒自己也沒料到,本來躲在人羣的最後面,此時“嗖”的一聲,竄了出來。
“紫極爺爺,我也可以麼?”
紫極老人緩緩點頭。
“孩子,你做的是最對的事情。總有些對手,強大得超出了我們的想象,就算收集足夠全的資料,找出最正確的方法,有幸運相助,堅持到最後關頭,也無法打敗他……那我們怎麼辦?”
他的面容上籠了一層淡淡的悲哀。
學生們剛興奮起來的心情迅速黯淡了下去。
誰都知道紫極老人說的是什麼。
是啊,那是他們所無法仰望的威嚴。就算他們集結所有的力量,用最正確的方法,得到幸運的眷顧,果毅勇敢堅忍的犧牲到底,也無法打敗他。
這時,我們該怎麼辦?
所有的目光望向紫極老人。望着這個大唐國修爲最高,智慧最廣的老人。這麼多年來,他們已經習慣了他的指點,整個大唐國都習慣了在他指點下文成武就,天下無敵。
現在,該怎麼辦?
紫極老人臉上的皺紋彷彿也多了起來。
“我們就要像龍薇兒那樣,趕緊退回來,尋找救兵。明知道打不過還要衝上去,那不是勇敢,而是魯莽。年輕的勇士們,在你們漫長的一生中,你們將與榮譽相伴,取得一個又一個光輝的成就,你們也會遇到越來越強的對手。在每一場戰爭裡,你們都要仔細地思考:究竟這場戰鬥我有沒有勝機?如果沒有,那就趕緊逃吧。逃回來,留存力量,尋找救兵。這絕非怯懦,而是戰略。”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道:“這是智者的戰略啊。所以,纔會讓你們讀那麼多書,學習那麼多看似‘無用’的東西。這些東西就要教會你們,認真地看清戰場上發生的一切,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淚水,自每位學生眼中沁出。
這一刻,他們深深體會到書院老師們對他們的關愛。
那像是父母一樣,雖然希望他們能建功立業,揚名四海,但更重要的,卻是要他們活下去,健康、快樂地在這片大地上生活。
幾百年後,有位詩人寫下這樣一首詩:
“人皆生兒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但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父母對孩子最大的寄望,就是無災無難終其一生。就算既愚且魯,冥頑不靈,也無所謂。
只是這位詩人未能免俗,又要孩子愚且魯,又要他位至公卿,可就難了些。不過那種拳拳愛念,卻是讀之使人落淚。後世有位詞人也這樣寫道:
“看取辛家鐵樹,無災無難公卿。”
都是一片愛心,一腔熱念。
師徒之恩,到了極處,又何嘗不是如此?
太辰院中,一時一片黯然。
紫極老人微笑了笑:“學習階段結束,你們將進入實習階段。從入冬開始,你們將被授予官職,在長安城中度過實習階段。此前,有一個半月的假期。”
沉浸在感傷中的學生們還未體味出這句話的意思來,太皓天元鼎嗡嗵一聲大響,一道煙花高高噴出,在半空中炸開。立時七彩的雲團不住噴涌而出,結成無數神仙宮闕,若有若無地懸浮在終南山頂。雲煙滿袖,仙靈往來,奇禽異獸,琪花瑤草,競相遨遊綻放,將終南山妝點得如王母咸池一般。
懷抱琵琶、笙簫等各種樂器的飛天緩緩降下,立時仙樂飄飄,將整個終南山籠罩住。太皓天元鼎中不住有神雷轟出,這些仙靈之像越來越濃,越來越真實。摩雲書院的衆生徒們,在他們的畢業慶典上,成爲神仙尊貴的客人,在盛情崇節的邀請下,各各步入玲瓏宮闕,渡過了他們青春年華中最快樂的一天。
北海。
大唐國最北面的海,自這個秋天過後,就再也沒有見過太陽。
亦沒有風。
靜寂的海面似乎停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天地元氣禁錮住,營造出至爲寧靜的環境。
蒼藍之雪落着,不帶起一絲聲息。整個海面,都被染成藍色,卻並不同於海平面的蔚藍,而是妖異的,絢爛的藍。
天,是那麼晴,那麼空,不知雪是由何處而落。
北海而西,興安嶺彷彿一條漫長的雪線,將大地一分爲二。
雪線之南,是大唐河北道、室韋都護府,雪線之北,是一片妖豔的大地。興安嶺,也被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部分,嶺南,是皚皚白雪,嶺北,是沉沉藍雪。一藍一白,沒有絲毫混雜。
深秋時節,陽光依舊燦爛,但無論多強的陽光,卻只能照耀嶺南,無法越過嶺頂一絲一毫。
藍白交映,是龍皇以無上之威嚴警告大地上的每一精靈:
大魔國只允許妖魔進入,違者必死!
沉沉藍雪飛舞一片寂靜,衛護着大魔國的領域。極目望去,無垠極光在禁天之峰上閃爍着,一條隱隱巨龍在極光中夭矯翔舞,沖天魔氣圍裹在巨龍身周,宛如一盞無限巨大、無比璀璨的藍色明燈,令每個見到的人不由自主地顫慄。
大魔國,終於向整個大地宣示他的威嚴。
大興安嶺沉沉的林間響起一聲尖銳的呼嘯,一條暗影飛速地竄蹦着,自南而來。暗影迅捷無比,彷彿鞭子般抽動着,才一響,便飛縱幾十丈,凌空抽舞,閃電一般穿過了白雪藍雪交萃的邊界,向禁天之峰投去。
興安嶺上千年古鬆寂寂,那條暗影打破的寂靜迅速彌合,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古鬆投下的影子忽然顫動,漸漸幻化成兩個人。
他們的身影很淡,就連最銳利的目光,也只能看到兩個淺淺的虛影。
“又過去了一個,今天已經有十三波,二十四位妖魔過去了。”
“雖然比起以前來數目要少得多,可修爲明顯增強了許多,顯然,蟄伏的老妖們也蠢蠢欲動,想要享受大魔國的自由。”
“石星御真有這樣的號召力麼?”
“沒辦法,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他纔對抗得了君千殤。日前那一戰,君千殤雖然現身,但沒有向石星御出手,這就證明他也沒有取勝的把握。而石星御當着他的面逆化成魔,這足以讓羣魔都有了信心。唉,當年君千殤劍行天下,逼得衆魔頭銷聲匿跡,才換來人間百年太平。這下可好了,老魔頭們紛紛出頭,想不羣魔亂舞都不行。”
“要不要回去稟報師尊?”
“再看看吧。如此情況,只怕師尊也無能爲力。你不記得師尊當年教導我們的話?要收集足夠的資料。現在資料顯然還不夠,老魔們會越來越多的,我們該更仔細些纔是。”
“嗤……說起來,我們進書院學習的日子還恍如眼前,現在卻成爲書院的常傅了。看到這羣孩子們,我真是想起了我們的青春。你說,他們會不會知道我們暗中幫了他們?”
“遲早有一天會知道的。我想,他們之中最聰明的幾個,已隱隱猜到了一點。四大神龍絕非泛泛之輩,玄天霸海龍容或聽不得唸書聲,青帝真炁龍容或很喜歡跟人談話,皇極驚世龍容或很容易受驚,但它們畢竟是四大神龍,這些缺點,絕不會導致它們在戰場上失常。那麼,唯一的原因,就是我們六大常傅佈下的太皓之陣,鎖住了它們的心智,將它們的心理障礙無限放大而致。遲早有一天,他們會明白的,他們也會明白常傅們的苦心。”
“我想他們會明白的。他們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
“可惜……他們生錯了時代。這個時代,絕不太平,但揚州百姓生活論壇願他們能早日擁有強絕的修爲與堅固的心靈,在亂世中殺出一片天空來。我們做常傅的,也許只能送他們到這裡了……”
兩人均沉默下來,似乎感到一陣傷感。
“師兄,咕嚕好可愛啊,我們也捕一頭來養着好不好?我看皇極驚世龍不僅僅是受了太皓陣的影響,它好像真的害怕咕嚕。連神龍都害怕的寵物,我好想養啊……”
“咕嚕是什麼種類,連我都看不出。可不是說養就能養的。”
“嗤……大不了直接問小玄子要,他要不給,我就拿魔火燒他。看他給不給!”
“噤聲,又有妖魔來了。”
李玄沒有去參加畢業大會。
他坐在絳雲頂上,看着滿空的煙火,口角噙着一絲笑意。
他真誠地爲他的同學感到高興,看着他們的笑臉,他感到那麼快樂。
他並沒有家,從小就在江湖上流浪。他的童年沒有回憶,因爲他從來不敢回憶。他只敢往未來的日子看,對自己說,未來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但,就從那隻雞起,他踏入了摩雲書院,從此,他也可以像同學們一樣,心中有了一段回憶。
回憶的滋味是如此甜蜜,又如此苦澀。
對他而言,這是完全陌生的感覺。孤獨一個人坐在山頂上,看着滿山歡笑,卻沒有半點是自己的。
他第一次感受到,只有一個人的世界,是多麼孤單,荒涼。
甚至連笑都提不起勁頭來。
胡突幹,龍薇兒,石紫凝,封常青,邊令誠,鄭百年,崔氏三姊妹,盧家四兄弟,全都到齊了,每個人都恣意享受着畢業慶典。所有的規矩都以他們爲例外,他們盡情放縱着,普天下似乎都在爲他們歡慶。
只是,心中少了點什麼。
心是空的,所以無法高興。
少的是什麼呢?
李玄苦苦思索,卻完全無法想起來。這讓他極爲痛苦,不由自主地就想抽泣。
越是歡樂的時候,便越是痛苦。
究竟是爲什麼?
“因爲你是個蠢貨。”
李玄淚眼朦朦地擡頭。
龍穆坐在山崖旁,扭頭看着他。金色的長髮上滿是塵土,臉上也有淡淡的傷痕。他雙手抱在胸前,用力彎下腰,宛如一道彎折的陽光。
“我收到恩師大日至的急召,三日後,我就必須離開這裡,回到我的國度。”
“臨走前,我要去救蘇猶憐,你去不去?”
蘇猶憐?那是誰?
李玄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他忍不住一陣急促地咳嗽。一想到這個名字,他的心就急劇地抽搐,不能自已。
“想不起來了麼?看來你需要我的幫助。”
龍穆走過來,一把將李玄提了起來。他低聲唸了幾句佛咒,右手變得明亮起來,一把按在李玄的心口。
李玄的衣服連同肌膚被光一照,立即變成透明,他的心臟露了出來,勃勃跳動着。
那心臟中,結了一塊極大的冰,冰中隱隱約約地鎖着一個淡淡的影子。一看到這個影子,李玄立即變得狂躁起來,他忍不住伸出手,用力地向那顆心上挖去。就算將心剜破,他也要看清楚那個影子。
龍穆看着那顆心,微笑道:“雪天鋒將你的記憶凍住了呢……”
李玄一震,心中頓時升起了希望。
雪天鋒取自大日至鎮守的樂勝倫宮,而龍穆卻是大日至的愛徒。他完全有可能知道這個封印的破法!
李玄急促地問道:“要怎樣才能破解?”
“很簡單,既然是凍住的,那就融化它好了。”
龍穆輕輕擡手,浮空仙島倏然出現,橫亙在半空中。
他雙手結印,島上巨大的佛像亦雙手結印。一道毫光自佛像眉間映出,照在龍穆眉心中。龍穆宛如功行圓滿的苦行者,被這道毫光指引,徐徐升起,步入浮空仙島。
李玄茫然站在絳雲頂上,問道:
“我該怎麼辦?”
龍穆不答,手往下一指。
那道毫光猛然脫離佛像眉間,轟然砸在絳雲頂上。
絳雲頂爲之一顫,倏然一聲天崩地裂般的大響,一道大到不可思議的巨力自絳雲頂山體中噴涌而出,頓時烈火轟天,岩漿四溢,絳雲頂再度火山噴發!
李玄一聲慘叫,烽火連天,將他緊緊圍裹起來!李玄慘叫之聲不絕,頓時被燒了個皮開肉綻!火氣攻心,他差點暈了過去。龍穆揹着手,站在仙島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烈烈風火,半點也沾不到他身上。
李玄慘叫道:“救我!救我!”
龍穆淡淡道:“何須救?要融化你的心冰,必須要地火焚烤纔是。你忍着些吧。”
地火焚烤?只怕心冰還沒融化,我早就被燒死了!李玄顧不得再跟他爭辯,連忙運起五雲戰靴,四處突圍。幸好他身上裹着浩瀚戰甲,地火雖烈,卻也一時燒他不死。
毫光沖天而下,李玄一聲大叫,身子被毫光定住,一動都不能動。地火焚來,他的五臟六腑彷彿都被火氣充滿,簡直如同進了烈火地獄。
龍穆的聲音無比清冷地傳來:
“汝之解脫爲何?”
春雷,在空寂的靈魂深處炸響。
李玄心靈一震,心中那個影子猛然活動起來。
他想起來了!
想起那苦苦戀着的究竟是誰。
雪天鋒下,他爲她埋葬一段記憶。只因那想起的是苦,憶起的是痛。
那是一片雪,曾因他而融化,亦因他而結成藍色的冰。
他沒有救出她啊。
他無法從那個威嚴如天的人手中,救出她。
他不能讓她如雪一般,自由地在天地間飛翔,他也沒有像他答應的那樣,跟着她去雪原,永遠不回來。
淚紛紛而下,曾經的一切,在他的面前一一呈現。
他,沒有像個真正的戀人一樣,寬容,犧牲,像信任自己一樣信任彼此。
此刻,他終於明白了,爲什麼他對着蘇猶憐狂吼的時候,她沒有解釋。他絕望、他猜疑的時候,她死死咬住的嘴脣。
這就是愛。是對他無微不至的愛,讓她寧願身背惡名,也要成全愛情。
她只是只小小的雪妖,卻揹負瞭如此之重!
而這些重,全都是他以愛爲名義,強加於她的。
他無法想象,那一夜,她該是多麼無助,多麼絕望。
鏡中映出的,是真相。
蒼藍之龍的暴虐,那一聲“我是你的九靈兒”,都是真的。
卻不是過去,而是未來。
是心魔透過人心看到的未來。
然而,那卻是被他傷透的未來。
那時,他完全忘記了她,化身火影,飛向宿命中的女子。那時,她正在死去。
她死去的時候,他不在她身邊。他正在爲另一個女子生死搏鬥,留下她一個人,孤獨而絕望地流盡了鮮血。
他怎可如此無情?
原來,所有的錯,都是他的。
他爲何不能寬容一點,爲何不能信任她多一點?
卻將這一切,全都化成傷,化成痛,如荊棘般扎進她的心裡,輕輕點在那七個字上:“我是你的九靈兒”。
她說這七個字的時候,該是多麼絕望!
雪天鋒的印記,在他心中慢慢融化。
汝之解脫爲何?
他的心一陣抽搐。
因爲當想到她的時候,一抹蒼藍色也漸漸浮現。
那藍色緊緊纏繞着她,像是那面心魔之鏡,照出了他心底的痛苦、迷茫、污穢。
被石星御‘擁抱’過了麼?
他的心不禁一痛。
那條藍龍,在她身體肆虐的時候,也在他的心中肆虐。
他可以不在乎一切,但唯獨不能不在乎她。他可以不在乎她的一切,但唯獨不能不在乎她的心。
他毫不猶豫,無論發生了什麼事,他仍會愛她。
但他真的恐懼。
他可以讓自己不去在意,石星御‘擁抱’了她的身體;但卻深深懼怕,他已‘擁抱’了她的心。
“我是你的九靈兒。”
多麼殘忍,絕望的一句話。
他用什麼去抗衡那個籠罩蒼天的男子?
哪怕是在愛情的戰場上?
李玄彷彿看到,那含愁的雙目,越來越遠,終於被黑暗吞沒。
蒼藍色的黑暗。
李玄緊緊地握住自己的心,痛哭失聲。
“蘇、猶、憐!”
他幾乎是嘶吼一般呼出了這個名字。
漫天火光倏然消散,龍穆浮空而下。
“很好,你終於想起來了。”
李玄身子癱倒在地上,卻幾乎窒息。
想起來又如何?他又拿什麼去對抗那藍色的王者?
龍穆淡淡一笑。
“我要去救蘇猶憐,你去不去?”
李玄倏然擡頭。
“我要怎麼做,才能救她?”
“很簡單。”
李玄熱切地望着龍穆,他實在太想救蘇猶憐了。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他不相信任何人能從龍皇手中救走蘇猶憐,但龍穆……龍穆也許可以,畢竟,他有浮空島,有大日至尊者的庇護。
“很簡單。”
龍穆重複着。他淡淡地看着李玄。
“只要你死就可以了。”
暗之王子猝然出手,一掌切在李玄的脖子上。李玄驚恐地睜大眼睛,無法相信地看着他。
龍穆輕輕將他的雙眼闔上,柔聲道:
“安息吧,我會將她帶回來的。”
他小心地將李玄放平。
這是一個小小的洞穴,卻很明亮,因爲洞中堆滿了珍珠,珍珠的中間,養着一株孱弱的花。雖然孱弱,卻在開放着,開出一朵小小的,並不嬌豔的花。
李玄,就躺在明珠旁邊。龍穆緩緩抽出一把精緻的尖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