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六十萬貫
田覠點了點頭,坐在人羣中的呂方暗自猜想,那使臣果然不出自己意外,來的目的便是刺激安仁義和田覠二人的野心,讓其有保存實力之心,來穩住這個方向的敵軍,先消滅董昌。他們的想法倒是和自己不謀而合,這個倒是有得商量,既然如此,兩家有分歧的便是索取的代價有多少了,這種談判誰最後亮底牌誰就划得來,自己且莫出聲,看他到底有什麼打算。
那儒生也不管帳中衆人眼光不善,自顧說了下去:“自古以來,沒有樹木根本朽壞而枝葉茂盛的,董昌執掌兩浙十餘年,兵多糧足,富貴之極,可一旦篡號謀逆,立刻部下背離,自己處於圍城之中,族滅之期不遠,所爲何者,長安天子雖然衰微,但民心未厭,彼不忠於上,其下也不忠於他,是以雖有數萬之衆,山積之富,卻土崩瓦解。如今安將軍和田使君二人各自兵力強盛,若上貢奉朝廷,求取王命,便是一方諸侯,宣潤二州四周闇弱,皆可取之。又何必抗拒朝廷詔命,救援逆賊董昌呢?”
呂方在旁邊這才聽出了味道,這使臣繞了個大圈子,是讓安仁義和田覠二人直接去向皇帝求取官職,跳過楊行密,雖然理論上說,田覠是寧國節度使,安仁義也是潤州團練使,這兩人都是有權利直接向朝廷上書的,可他們畢竟是楊行密手下的人,這麼做簡直就是直接跟楊行密說要鬧獨立一般。這樣一來淮南一方內部分裂,勢力自然大減。至於什麼董昌是謀逆一方,那不過是個幌子,淮南這麼做是幫助逆賊之類的話,鬼都不信,朝廷自己的詔書也是三天兩頭都在變,也沒人把他當回事。只要不要傻到觸犯稱帝那種底線,給四周勢力以攻擊自己的藉口,那就沒事。那使臣這麼說的目的是給楊行密和田覠、安仁義之間打下釘子,倒是用意深遠的很。
安仁義本是梟雄本性,叛服無常,他早先在塞上是從李克用,而因爲有過逃至河陽跟隨秦宗權,隨孫儒下淮南殺死秦宗權之弟秦宗衡,他又投降楊行密,這使臣的話他也聽出點味道來了,說他和楊行密之間並無君臣關係,只不過單純的上下級關係,只要忠於朝廷,便可自立一方,偏生現在朝廷不過是空殼而已,誰都可以拿來用用。這話聽起來倒也合他的口味,只是也沒什麼實際的,便想讓他息兵那也休想,於是口氣溫和了許多:“你這書生倒也會說話,只不過眼下西陵不過就在眼前,把守的不過是些連槍桿都抓不穩的新兵,淮南大軍兩面夾擊,整個江南西道唾手可得。你卻叫我回過頭去上書朝廷,攻打其他地盤,豈不是放下眼前的牧草,去啃山那邊的沙子嗎?”
“安將軍此言差矣,宣潤軍雖然渡江成功,但鎮海軍精銳未損,杭州城內尚有精兵兩萬,越州城下也有近兩萬人,西陵乃鎮海軍必爭之地,若安將軍進逼西陵,那錢使君必當背城一戰,世事無常,安將軍能保必勝嗎?縱然取勝,安將軍手下精兵銳卒必定損失殆盡,那不過是代人受兵鋒而已。何不吞兵於此處,坐看成敗豈不甚好。”
安仁義聽到這話,笑着看了呂方一眼,意思很明顯:“你看這人和你說的話一摸一樣,莫不是你們兩人串通起來說好了的。”
呂方回視安仁義一眼,起身道:“你這人好生可笑,我家將軍乃是楊使君麾下大將,兩者本是一家的,哪有身邊麼代人受兵鋒的的道理,再說董昌若亡,鎮海軍必定回師攻我,我等在這裡白白等待爾等攻打越州,豈不是傻子。”呂方說話時故意在“白白等待”四個字眼上咬得特別重。
那使者果然是個精細人,一下子便聽出了呂方話中的重點,笑道:“自然不是白白等待,若安將軍在此息兵養士,一個月內不進攻西陵的話,錢王願意出三十萬貫的軍費宣潤大軍。”
帳中衆人聽了頓時譁然,這三十萬貫的確是個天文數字,呂方聽了冷笑道:“就算再多錢,我等難道不會自己來取,再說若是局勢變換,錢使君與我等易地而處,只怕縱然再多錢也換不來我等的性命。”
“話說了半天,卻不知這位將軍在貴軍中官居何職?”那使者一開始還以爲呂方不過是安仁義手下親信之一,說些安仁義不好直接說出口的話來,但看後來呂方說話越來越不對,竟彷彿是營中主事之人一般,他熟知淮南軍中情況,卻不記得何時有了這麼一人,便出言詢問。
呂方還沒出口,上首的安仁義便接過話茬道:“這位便是我潤州行軍司馬,莫邪都指揮使遊擊將軍呂方,他此刻說的話便代表我的意思,你但聽無妨。”
那使臣聽了一驚,原來這個便是偷渡浙江,攻取楓林渡口的呂方,好像聽說那了凡和尚好幾次都在他手上吃了大虧,連私生子都死在他手上了,想不到竟是眼前這個圓臉清秀笑嘻嘻的年輕人。便拱手又施了一禮,問道:“原來是攻破楓林渡口的呂將軍,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卻請問要如何呂將軍才願意與錢使君停戰呢?”
“只要答允我等兩個條件,宣潤軍便不再進攻西陵,甚至可以退回浙江西岸。”
那使者聽了大喜,畢竟口說無憑,安仁義拿了錢照樣打過來,也沒法找人告他不守信譽,若是退回浙江西岸,除非再被他們攻破渡口,那西陵有浙江天險,便是泰山之靠了。趕緊上前一步問道:“願聞其詳。“
“一,給宣潤二州各三十萬貫犒軍錢,一共六十萬貫,其二以錢使君嫡子爲人質,只要答允我等這兩個條件,我等於西陵停戰。”呂方笑容可掬,可口中吐出的話語卻如同雷霆一般,把帳中諸人驚呆了。
那使者聽了這話,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看來若不是修養好,只怕當面便要罵出來了。好一會兒功夫,方纔平靜下來,恨恨的答道:“六十萬貫也犒賞也就罷了,要錢使君嫡子爲質,便是兵臨杭州城下有何區別,這也太欺人太甚了吧。”
呂方笑了笑:“你若是決斷不下,便先回去請示便是,不過淮南大軍已經南下,若是攻下蘇州,只怕就是你們拿出錢使君嫡子爲質,也攔不住淮南大軍了。”
“告辭了。”那使者臉色鐵青,也不行禮,轉身便走出帳外,看來是憤怒以極。
“這人看起來還好,怎的這麼沒有修養,走連基本的禮節都不施。”呂方嘖嘖的諷刺了兩句,轉過臉來,卻只見安仁義滿臉疑惑的問道:“爲何你要這麼高的條件,若我是錢繆,說什麼也不會答應你這個條件。”
“不錯,我這不過是試探錢繆的底線,若他連質子這個條件都答應,那隻能說明他現在情勢已經緊迫到了極點,正是我等進攻的好時候,不然,漫天要價,就地還錢而已,我們慢慢還價便是了。”呂方笑了笑,心中暗想:“若不把這碗水攪渾,自己這條小魚如何能撈到好處呢?”
錢繆那使臣離開大帳便氣哼哼的上船,一路往西陵方向去了。呂方見那使臣上了船,便回來對安仁義道:“若錢繆真有心求和,最多兩天就會再派人前來商談,那時候再做出結論不遲。”
安仁義半信半疑的看了看呂方,道:“這次就依了你,我看那錢繆若是有三分泥土性,便不會容得了你這麼狠的勒索。”
呂方回到自己寨中,回到指揮使帳中,一頭躺倒自己榻上,只覺得疲憊之極,兩個太陽穴上彷彿有兩個槌子敲打一番,砰砰作響。呂方正想向平日一般,喊沈麗娘過來幫他推拿一番,卻想起今天上午妻子的來信,只怕今後和沈麗娘再無什麼緣分,想到昔日沈麗孃的美麗和對自己的溫柔,不覺得內心一陣難受。不禁喟嘆道:“最難消受美人恩呀!”
呂方正頹然間,突然看見屏風底部空隙有一雙綠色繡鞋,顯然屏風後面躲藏着一人,這軍營之中只有一個女人,屏風後面躲藏着的那人是誰也就呼之欲出了。呂方嘆了口氣,問道:“莫要躲了,出來吧,我知道你在那裡。”
屏風後走出一人,正式沈麗娘,雙目含淚,目光如流水一般,若有情若無情,靜靜的看着呂方,呂方心中一陣慌亂,不敢與沈麗娘目光相對,趕緊低下頭去。正在此時,呂方身後傳出一個聲音:“想不到呂將軍不但軍略出衆,連耳目也如此聰敏,陳某躲在榻下竟也被你察覺了。”
呂方聽了大驚,竟想不到自己這帳中竟藏了兩個人,另外一人竟誤以爲被呂方識破,也走了出來。呂方覺得那聲音頗爲熟悉,應該是自己熟識的,卻看見面前的沈麗娘臉色大變,竟似看到了什麼極爲恐怖的東西一般。趕緊轉過身一看,身後站着的竟是先前刺殺自己的陳允,滿臉都是驚奇之色,顯然是被自己行跡被呂方瞧破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