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妥協
陳允見他誤解了,先對王許使了個眼色,王許會意走到不遠處放哨,省得說話時有閒雜人等撞進來了。李儼看到他們如此舉動,以爲就要下手了,雖說已經存了必死之心,可臉色一下子慘白起來,口中一陣陣發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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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敕使,你搞錯了,我等並非朱賊的爪牙,乃是湖州刺史呂方呂任之的部下。方纔在酒肆中認出了您,有些事情想要相商,又怕路上人多眼雜,讓小人看到了,惹來麻煩,才這般舉動,唐突之處還請見諒。”說到這裡,陳、高二人斂衽深深施了一禮。
李儼本來以爲今日已是必死之局,這下突然又翻轉過來,才感覺到手足無力,背上滿是冷汗,趕緊強撐着拱手還禮道:“原來如此,小弟滿門被害,此時便如同驚弓之鳥,方纔見笑了。”
陳、高二人趕緊道歉,說方纔自己行動魯莽,雙方寒暄了幾句,這李儼本是極精明的人,方纔事發突然,才露出這等窘態,此時與陳、高二人交談,觀察其言談氣度,顯然平日裡也是握有大權的人物,便是那個在不遠處放哨的武官,看這兩人對其態度,也並非尋常護衛一流。呂方數日內攻破杭州,斬殺錢繆滿門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雖然由於地位的原因,不是全部明瞭內情,可根據各方的舉動能猜出個四五分來。這三個呂方的得力手下突然如此行事,在廣陵城中冒險劫持他這個敏感人物,其目的也就不問可知了,於是便打定主意,裝糊塗到底,看看他們如何開口。
陳允與高奉天待寒喧畢了,對視了一眼,高奉天便笑道:“在下聽說李公子出自關西望族,弱冠之年便侍奉天子,又受江淮宣諭使這等緊要差事,想必吳王一定委以重任,爲何孤身一人來這酒肆用膳。”高、陳二人方纔雖然聽胡姬說這李儼在這廣陵城中混的落魄之極,不過還是害怕消息不實,便由高奉天出言試探。
“兩位說的哪裡話,某家現在不過是個拿每月拿十餘石糙米,三兩匹絹布的閒漢罷了,哪裡又有什麼隨從。說來不怕二位笑話,方纔那酒肆中的酒資我都是賒欠的,只望這上元節能多些俸祿,否則我以後也無臉面再來這酒肆來了。”
高、陳二人裝出一副驚訝的模樣,陳允嘆道:“怎會如此,李公子這等俊傑,吳王就算不外放州縣,執掌方面,至少也有留在中樞,時時詢問吧,竟然如此相待,定然是大王爲身邊小人矇蔽,可惜我們二人身份低微,無法向大王進言。”說到這裡,陳允連連頓足,一副爲李儼的境遇打抱不平的模樣。
一旁的高奉天在懷中摸索了一會兒,取出一個青布包裹來,遞給李儼道:“這些許物件,李公子且請收下。”
李儼接過包裹,便感覺入手頗重,打開一看裡面竟然都是數十塊拇指大小的小金塊,看色澤質地,竟然全是十足赤金,古代中國金價頗高,這些金子算下來價值只怕不下數千貫,趕緊推了回來,道:“這如何使得,你我不過是初識,如此多財貨我又如何能收下。”
高奉天卻不收回,笑道:“如何使不得,你我雖是初識,可古人云‘白首如新、傾蓋如故,’朋友相交重要的是義氣相投,又不是時間長短。李公子奉天子敕書,沿江千里而下,號召羣雄,討伐亂賊,天下間的忠臣義士哪個不是欽佩之極,莫說這些許財貨,便是一條性命,公子如有需要,拿去便是。”
陳允也在一旁幫腔道:“高判官說的是,我家主公聽聞公子事蹟後,也是欽佩之極,常嘆自己不得其時,未能追隨公子,留名青史,若聽說我們這般做,定然會十分高興的。”
李儼推辭不得,只得將那包裹放入懷中,他雖然知道陳、高二人必有所圖,可看他們出手如此大方,又想起由長安這一路上的艱辛,還有這些日子在廣陵所受的冷遇,也不由得覺得心裡一熱,道:“天下間若是多幾個如呂公這等忠臣,大唐天下又豈會落得這般下場,若在下能回到天子身邊,定當奏明官家,褒獎呂公的義行。”
高、陳二人對視了一眼,他們此次來廣陵,一來是代替呂方來,二來便是想要解決呂方佔據湖、杭二州的合法性問題,如果楊行密另外派一個人來杭州,那呂方若是不想與楊行密撕破臉公然刀兵相見,便只有將進了肚子的肉給吐出來。呂方攻破杭州後,兩浙數十年的積聚盡數落入他的手中,手頭闊綽的很,便給了他們一大筆錢,讓其在廣陵活動之用。可高、陳二人雖然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可都沒有在這官場中混過,像這等勾當的確不擅長,七八天過去了,錢花出去了不少,可事情還半點眉目都沒有,突然碰到李儼這點希望,自然是不惜血本的將金彈砸了下去。
李儼將那包裹收入懷中放好,俗話說“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李儼一下子吃下這麼大一塊餡餅,自然說話的口氣也就不一樣了,拱手道:“無功不受祿,在下受了呂公如此大的人情,有什麼事情,二位便請直說,只要某家能做得到的,自然盡心竭力。”他奉旨東向,爲的就是召集江淮諸侯,討伐朱全忠,挽救唐王朝於即倒,可是這半年來,各家藩鎮借用這個名義互相吞併攻殺的不少,可要出兵討伐宣武鎮,挽救唐王朝的卻半個也沒有,一個個都是將官職勳位高高興興的收下,可一提到出兵北伐,便滿口推托之詞,他也是個明眼人,知道事已不可爲,也不準備爲唐王朝哦殉葬,準備留着有用之身,做一番事業,若是楊行密稍加招攬,他也就出仕淮南,可偏生楊行密只是將他高高掛起,半點權柄俸祿亦無,搞得他窮困潦倒,眼下高、陳二人一拉攏他便順勢倒了下來,正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高、陳二人趕緊將呂方如今的情況細細說與李儼聽,他們倒也不害怕李儼將這些情況出首,反正這些日子他們在廣陵的行爲想必楊行密也有耳聞。李儼聽完後,沉吟了片刻道:“依在下看來,呂公不如上書與吳王,說杭州地勢緊要,乃東南大郡,非德高望重的名臣無以鎮守,請吳王派人來當着杭州刺史便是。”
高奉天聽了一愣,答道:“這如何使得,我軍將士百戰而得杭州,又如何能白白交了出去。”
李儼笑道:“高兄說的不錯,你們百戰而得杭州,別人不經血戰又如何拿得走呢?楊王除非遣大軍同行,否則便是派人前來當這刺史,又如何能當真能掌管一州呢?呂公破錢繆已經月餘,吳王若要討伐,水軍早已沿運河而下,又如何會拖延到今日呢?無非是擔心呂公尾大不掉,有叛逆之心罷了,若呂公表明態度,請楊王委任一重臣爲杭州刺史,自己並無謀逆之心,再以重金與吳王身邊親信之人,想必吳王也會投桃報李,向朝廷上表,任呂公爲浙西觀察使。”
高陳二人聞言細想,越想便覺得李儼說的有理,他們雖然才智過人,但出身草莽,不像李儼出身與關西望族,對於這些東西可以說是生下來便是耳濡目染,所謂政治便是妥協的藝術,論心黑手辣,剛毅果決,李儼拍馬也比不上這兩人,可是利益交換,算計對方的底線,高、陳二人便是望塵莫及了。
“李兄果然高見,我等回去後便遣使者傳信回去,將情況告訴主公,此事若成,主公另有厚禮相謝。”陳允拱手行禮道
“不必了,吾家如今雖然敗落了,但昔日也是關西望族,李某又豈是貪財之人,呂公用兵彷彿孫吳,如今天下分崩,正是英雄用武之時,請二位代我與呂公語,楊行密出身微賤,知創業艱辛,手下多有豪傑,淮南爭霸時,又活人無數,得百姓心,不可與之爭鋒。請隱忍時日,以待時機,定能成就大業。”
吳王府中,楊行密坐在上首,下面兩側分別是淮南諸將,左側第一的便是寧國節度使田覠,只見其臉上便如同蒙了一層寒霜一般,難看之極,便是同僚向其敬酒,他也不過拱拱手將杯中酒飲盡,並無半分笑容。其餘諸將也知道他爲何如此,也不來觸他的黴頭,一時間他身旁形成一個冷場。
“田兄,今日是上元節,爲何如此,來,和我安仁義喝一杯。”一旁的安仁義看他這個樣子,便過來打圓場。田覠熬不過他的面子,只得滿飲了一杯,臉上擠出一絲笑容來。
上首的楊行密臉色蒼白,身體越發的差了,往日高大的身軀現在只剩下一個骨頭架子,只是一雙眼睛卻顯得格外明亮,田覠的舉止他都看在眼裡,卻不理會,只是慢慢啜飲着杯中的酒水,此時他已經位極人臣,有唐一代,便是那功高蓋世的郭子儀只怕也沒有他此時的官職高,可看他衣着飲食,還是如往日在舒州爲都長一般,十分簡樸,甚至比許多下屬還要普通。
正在此時,突然從堂下上的一人來,卻是田覠部將,來到田覠身旁,低聲道:“主公,方纔有人到驛館中,索要賄賂。”
“這等小事,也要來跟我說,你自己看着辦不就是了。”田覠心情本就不太好,又被手下煩擾,沒好氣的訓斥道。
“只是這次並非吳王府中的人,卻是兩名獄吏。”
“什麼!”田覠霍的一聲站了起來,怒喝道:“連區區獄吏都來向我索要錢財,莫非他以爲我田覠也會獲罪入獄不成。”田覠將手中酒杯擲在地上,向堂下衝去,待到了門口,他轉過身來,指着大門道:“田某從今以後,再也不會由此門而入。”說罷便怒衝衝的離開了。
堂上衆人頓時愕然,冷場了許久,過了好一會兒,一名親兵跑上堂來,對楊行密稟告道:“田使君沒有回館舍,直接便從西門出城,想必是回宣州了。”
楊行密臉上沒有表情,只是擺了擺手,讓其退下,一旁的親兵右衙指揮使徐溫低聲道:“此人如此跋扈,只怕不宜爲少主臣。”
“彼功勞甚大,若無罪誅之,只怕諸將不服。多行不義必自斃,姑且待之。”
楊行密低聲答道,聲音中滿是森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