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武勇都之亂3
待到了龍井山時,離杭州還有約十二里遠的地方,突然,錢繆的馬沒有了力氣,和背上的人一起倒了下去。錢繆抱住了馬脖子,想使它站住,但是這可憐的畜生卻一下子倒在地上,壓住了主人的手臂,而且使他肩膀那兒的關節脫了臼。
顧全武猛的扯住馬繮,從馬上跳下來,幫助錢繆從馬的身體下出來,從自己的衣服撕下布條,盡力的幫助他固定好脫臼的胳膊,此時天色已經大亮了,在龍井山上向杭州的方向看過去,已經可以看到杭州城升起的黑煙。經過了一天一夜的疾馳的勞累和飢渴,兩人的臉色都如同死人一樣慘白,大粒的汗珠不住的往下滾。可是不管那扭傷的地方是多麼疼痛,錢繆還是一點兒也不讓它在神情上顯露出來,只有極細心的注視才能發現他蒼白的臉由於劇痛而引起的細微掣動。但是,肉體的痛苦,和拼盡全力趕到終點卻發現已經失敗的痛苦比較起來,那就根本算不得一回事了。這出人意料的頓挫使錢繆感到絕望的痛苦,因爲他預計能比在武勇都發動之前趕回杭州牙城,然後撲滅叛亂,可現在失敗就在眼前,城市正在焚燒,自己十餘年奮鬥的結果就在眼前毀滅。
錢繆猛的一下跳起身來,一剎那間竟忘記了脫臼的臂膀;發出一陣絕望的呼叫,好象一隻頭狼臨死前的哀號。接着他沮喪地說:
“完了,一切都完了,悔不當初,沒有聽成及和羅隱的忠言,當有此報呀!”
“這只不過是留在杭州的許再思接到徐綰的信使發動的,只有一半的叛軍在杭州,徐綰的那一半叛軍不可能比我們還更早趕到杭州,留守的有成刺史和傳瑛指揮的三城都精兵,加上牙城堅固,一定可以抵擋住叛軍的圍攻,只要大王回到牙城中,發印信招外鎮兵入援,武勇都叛軍定然能夠一鼓而獲。”顧全武見錢繆這般頹喪,趕緊在一旁低聲勸諫。
錢繆不做聲了,他喘了幾口氣,收拾了一下心情,看了顧全武那匹馬一眼,低聲道:“這裡離杭州城還有十二里,就算到湖邊乘船也還要跑三裡,不知道你這匹馬能不能揹着你我再跑上三里路呢?”
兩人仔細的打量了這匹不幸的馬兒,卻發覺它已經處於半死不活的狀態中了,吃力地喘着氣,痙攣地掣動着兩脅,身上不斷地冒着熱氣。事情很明顯,這匹馬很快就會象第一匹馬那樣倒下去的,如果騎着它走,不僅會壓壞臂膀和大腿,甚至會遭到摔破頭顱的危險。錢顧二人商議了一會兒,就決定一同步行趕到杭州城去。
杭州牙城,錢傳瑛和馬綽早上果敢的行動很快有了效果,在拆掉了靠近火場的坊裡以後,夜裡巨大的火焰在燒掉了原有的燃料後,逐漸減弱了,分成了許多個較小的火場,但是那些火場的周圍空氣依然炙熱,讓人無法逼近,加上從早上就落下了一陣小雨,讓許多較小的火場明火熄滅了。這一場大火,將杭州城燒掉了三分之一的街區。
看到火勢減弱了,倖存的百姓們站在曾是自己家園的廢墟面前,儘量想從火場裡翻出一點還可以使用的傢什和財物,在這個過程中,不時傳來哭泣聲,這是發現親人屍首的人們,整個杭州城彷彿都被一片愁雲籠罩住了。
錢傳瑛和馬綽正在指揮手下士卒休息進食,準備抵抗即將到來的叛軍,他們已經知道羅城被攻佔的消息了,裡面存儲的近二十萬石軍糧還有數萬具甲杖也落入了叛軍手中,想要通過速決戰擊敗叛軍看來是不可能得了。
很快,正在靠南幾個坊裡的廢墟里找尋傢什的百姓們發出一聲聲的憤怒而又恐懼的喊聲,丟下手裡的物件,往牙城方向逃了過來,在他們的後面,出現了一條烏黑色的行列,在這行列的邊緣,閃亮着金屬的光澤,這是有無數白刃發出的,鋒利而又沉重。急促的戰鼓立刻敲擊起來,成及帶領自己的鎮兵組成了左翼,右翼則由錢傳瑛和馬綽統領的三城都組成,看到由兩浙子弟組成的軍隊列成戰陣,躲在四周尚未焚燒的坊裡的百姓們紛紛吶喊助威,對縱火四掠,起兵叛變的叛軍發出一片咒罵聲;相比於這邊,叛軍一邊的聲勢就弱多了,除了不緊不慢的一聲聲戰鼓以外,只聽到腳步踩在廢墟上發出的咯吱聲,再無半點人聲。
很快,兩軍的距離已經縮短到一箭地了,鎮海軍射出了第一排箭矢,可是叛軍還是保持着密集的隊形,隨着鼓聲不緊不慢的前進,不時有人中箭倒下,可後面的人隨即填補了空缺,隊形絲毫不亂,由於叛軍奪取了羅城中的甲杖,軍士的披甲率高的驚人,所以許多人身上中了兩三箭也沒有受傷。
隨着軍官的號令,鎮海軍一連射出了三排箭矢了,對面又倒下了不少叛軍,可是對方還是隨着鼓聲前進,鎮海兵的隊形已經有些不穩了,軍官們一面用皮鞭抽打着士卒們的脊背,一面讓弩手們到前排來,其餘人全部都換上兵刃,準備肉搏戰。正在此時,叛軍的鼓聲突然急促起來,隨着鼓聲,叛軍的弩手立刻發射了第一排弩矢,接着叛軍士卒便一起發出怒吼聲,快步撲了上來。
此時雙方距離不過只有四十餘步遠了,就是步兵也不過幾息功夫便衝了上來,激烈的肉搏戰立刻開始了,長矛在密集的攢刺,首列的士卒們就算武藝再高,力氣再大,也要憑藉好運氣的幫助才能活下去,每一個人都在竭力的殺死眼前的敵人,後退是不可能的,身後的同伴們在竭力的往前擠。雙方都出奇的勇猛,叛軍是因爲背叛者故有的勇氣,許再思告訴他們越王已經在衣錦軍被右指揮使徐綰殺死了,他們必須在其餘外鎮兵入援前攻下這牙城,將錢氏一族斬草除根,否則在當地是客軍的他們遲早都會被外鎮軍巨大的數量優勢所壓倒;而鎮海兵的心中充滿了家園被毀,親人被殺的仇恨,一開始的戰鬥是在勝負忽見中持續的,但隨着時間的流逝,叛軍逐漸用他們的表現證明了有唐一代“蔡賊”名聲的並非虛指,右翼的三城都在錢傳瑛和馬綽的指揮下還能抵擋的住,可是成及指揮的左翼的隊形在不斷的凹陷下去,士卒們在叛軍勇猛的衝擊下,只能勉強的保持着隊形,隨時都有可能潰散。
杭州牙城的東北門,一名老卒正靠在他的更鼓旁打着瞌睡,他年紀大了,昨夜又折騰了一宿,那裡經得住這般苦熬。城中的軍官們早已大部隨錢公子和成刺史一同出城了,只留下他們這些老卒留下守城,也無人監督。
這時,不遠處的一段複壁動了動,竟然緩緩打開,露出一個一人大小的洞來,接着便從中走出兩個人來,正是錢繆和顧全武,只見錢繆的右胳膊用一條布帶掛在脖子上,嘴脣早已發白,整個人顯然是乏到了極點,唯有一雙眼睛亮的驚人。原來錢、顧二人步行了四五里路,到了湖邊,找到一條小船,直接劃到了牙城的東北角,那便修有一條密道,可直通城內,用於逃生或者突襲之用,二人便由此悄無聲息的入了牙城。
錢繆剛進的牙城,確認這牙城還在己方手中,不由得長長出了一口氣,便看到那更卒躺在更鼓旁睡的好香,不由得大怒,隨手拔出佩刀,衝到那老卒身前,一刀便將那人的胳膊卸了下來。
那老卒睡的正香,卻只覺得一陣劇痛,不由得大聲慘呼,遠處的留守軍士聞聲趕緊跑了過來,卻只看到同伴在血泊裡滾來滾去,大聲哀號,一旁站着兩人,渾身灰塵,滿臉污穢,其中一人一隻胳膊掛在脖子上,另外一隻手提着帶血的佩刀,顯然便是兇手。
衆軍士正欲上前將其拿下,卻聽到剩下那人大聲叱喝道:“爾等好大膽,見到越王,還不跪下行禮。”
衆人聽了耳熟,仔細一打量,眼前這人不正是越王身邊最親信的愛將顧全武嗎?剩下那名提刀漢子身形魁梧,臉上滿是怒容,正是越王錢繆,衆人趕緊跪下謝罪。
錢繆滿臉怒容,指着地上那老卒叱喝道:“如今叛軍在外,這值夜之人卻在這裡酣睡,我和顧將軍進得城來,卻一無知曉,如此這般,焉有不敗之理。”他自從前日潛逃以來,屢經挫敗,胸中實在忍着一股悶氣,剛剛上城來,便看到手下這般懈怠,由不得發作起來,從一旁士卒手中搶過一根長矛,狠狠的用矛杆抽打那更卒,他本就力大,不過六七下便將那更卒打得筋斷骨折,一命嗚呼。
錢繆一把將手中血跡斑斑的長矛擲在地上,對一旁戰戰兢兢的軍官下令道:“此人不尊軍令,當處極刑。你將他梟首示衆,以儆效尤,妻小沒入官府爲奴,爲後人戒。”
那軍官趕緊躬身領命,錢繆突然覺得不對,怎麼身邊都是些老弱士卒,再說如此危急的時刻,自己兒子和成及等親信將領竟然沒有上城巡守,不由得怒道:“傳瑛和成刺史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