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進了周府,周瑜自是掃榻相迎。
“子敬兄,當真羨煞瑜也~”
周瑜滿是欣喜的搭着魯肅手臂,笑着開些玩笑。
自知周瑜脾性的魯肅,當然不會當真。畢竟,周公瑾胸襟似海的美名,早已傳出關中。區區狀元之名,還不至於讓其欣羨。
“公瑾近日得願以償,出爲校尉,還是要恭賀一下啊!”
“哈哈~是極是極,瑜待半月後,便要前往藍田軍中。這日後,與君再見,怕是不知何時矣。今日,君過府相敘,當要一醉方休!”
周瑜心中喜意更甚,對於出外爲一校尉,煞是期待。在中尉府熬了半年,趕上鮮卑南犯,郭超大勝。論功行賞,自是少不了自己。
只不過當時軍中各部雖然損失慘重,但需要拿來封賞軍功的要職,也並不多。而中尉府之內,各曹司皆有人員,自己身份尷尬,也就賞賜了些軍爵。
至於外出爲校尉,只不過是前些時日一紙調令,命自己火速趕往藍田大營,以爲校尉。己身軍銜爲奉國將軍,依各軍職銜爲照,也正應軍中校尉一職。
不過,據自己所知,身在藍田的軍隊,只剩下一個第三軍。
第三軍,自從經歷了鬱郅之後,便一蹶不振。當年的精銳之師,也成爲了今日的殘兵弱將。
在與鮮卑人的大戰之中,第三軍損失慘重,幾近全軍覆沒。甘泉宮破時,唯獨趙衢領着寥寥數百人,逃入東北部的山林中,以此躲避胡騎的追殺。
大戰過後,第三軍回到長安,全然沒了國朝野戰軍的銳氣。反倒是蓬頭蒙面,衣衫襤褸,甲冑不備,如同一夥山匪。縱是如此,國朝仍然厚待着這些爲國奮戰的將士。
畢竟,他們大多數隸屬於趙衢的本部兵馬,爲第二師將士。鬱郅之失,與他們毫無干系。甘泉宮之失,也非是人力可挽。但是,第三軍的編制,至今都是一個未能定下的問題。
依國朝軍制,丟了軍旗,編制可是要撤銷的。現在,藍田大營內的第三軍倒是有着一萬六千餘將士,全是新兵。可只有趙衢一名師帥,沒有軍將,也沒有副將。
想到這裡,周瑜的神色不由的暗了一下,在想什麼魯肅不知道,也不會去詢問,而是言道:“公瑾,今日肅與德祖尋汝,乃是有要事相商。一醉方休,要另尋別日了。”
“噢,子敬且道來一聞。”
周瑜落座,探手示意魯肅二人也坐下,口中問道。
“今日肅與德祖前來,還是要請公瑾幫個忙,能否請來傅允傅平之?”
“嗯?”
周瑜眉頭緊了一下,有些不解。科舉三甲聚首,莫非是爲了慶賀?可也不至於如此作態,彷彿有甚機密不可相告啊。
自己與魯肅不說生死之交,可也絕對算得上無話不談,幾時見過子敬這般小心。
“子敬兄,此小事爾,某這邊遣人往傅府走一趟。”
“多謝公瑾了!”
魯肅拱手致禮。
隨即,周瑜便喚來一名僕役,安排了幾句後,使其執佩玉去請傅允過府一敘。
而後,這纔再度看向魯肅,問道:“子敬兄,現在可否與瑜道來。汝科舉三甲齊聚周府,只怕所論之事,非同小可吧!”
“唉,公瑾不知,茲事體大。肅雖有頭緒,可不敢輕言一二。到汝府邸,也是想請公瑾助某參略三分。”
魯肅短嘆一聲,擰眉不解,看向周瑜時,更是帶着一絲擔憂。
聞此言,周瑜也收起面色間的笑意,板正姿容,衝着魯肅言道:“子敬兄,且續言,瑜自恭聽。”
“公瑾,科舉之事,涉及國朝甚廣,其間勾連,使肅憂心忡忡。”
“怎麼,有人想要針對子敬兄?”
周瑜眼角一眯,偏着腦袋卻看向了楊修。
楊修搖了搖頭,與周瑜說道:“公瑾兄,只怕非是僅僅針對於子敬兄。甚至,修與平之兄,皆有可能涉及其中,不能脫身。”
說完,周瑜的臉色就有些凝重了。
楊修是弘農楊氏的嫡子,今日與子敬共同來此,楊文先豈能沒有些許交代。這般混跡官場十幾載的人物,連自己的嫡長子都未傾口吐露,那......
“德祖,楊公可有什麼交代?”
“家父與修言,科舉三甲,乃是王上欽定。而王上與家父,在布一盤大棋,詳細如何,猶未可知。”
周瑜點了下頭,楊修既然出現在此,再結合方纔二人所說之話,楊氏必是站在大王這一邊。而只要有楊氏在,那大王無論執白子還是黑子,都可以先發制人。
弘農楊氏,說是關中士族的領頭羊也不爲過。其在士林中的威望,遠遠超過了大多數世家。若非楊氏無慾爭利,怎麼着也不會比汝南楊氏差上太多。
“既是如此,德祖與子敬,可有何猜測?言來聽聽~”
“公瑾以爲,大王設郡縣諸學,廣募學子,行射策之法,拔良才於國學,而後立科舉之制,充斥署司,所圖者甚?”
魯肅一句反問。
周瑜驀然一愣,先前自己一心專于軍務,對於國政僅僅只限於大概瞭解,從未將王上的一舉一動聯繫起來揣摩。現在聽聞魯肅一說,這其中關聯,未免也太過深厚。
看來,大王已經佈局數年之久,眼下就是先發制人之時了。
科舉,儼然成爲了大王手中的利器,指向何人,已經不用多言。那麼作爲刀刃的科舉三甲,勢必就立在了浪尖之上。
“關中世家乃國朝根基,此多事之秋,輕易擅動,未必就是好事啊!”
思忖了良久的周瑜,還是抱着謹慎的心態,道了一句。
下首的魯肅亦是點頭應之,附聲言道:“不錯,肅昨夜本以爲大王僅是想借科舉之制,培養良才,以代替前朝遺留的諸郡縣官吏。打壓地上一衆豪強、士家。可德祖今日一至,恐怕大王針對的是國朝整個士林了。”
“當是如此,大王運籌帷幄之中,費勁數年時間,佈下大局,所爲者不會僅是這些宵小之徒。只是,關隴之士族,樹大根深,能壓得了一時,又豈能壓得了一世?若不能一鼓作氣,將彼等悉數降服,唯恐日後民心有失。”
聽周瑜說完,魯肅不禁長嘆一聲,剛想要說話,又聽到周瑜繼續說道:“不對,不對。子敬,也許吾等多慮了。這般要事,國朝諸卿焉能不知。而大王又非獨斷專權,行事冒進,此時成算必然已足,否則大王萬不會着急。”
“話雖如此,可肅等三人,置於風尖浪口,自要小心行事。如今揣摩不得,心中委實難以安心。”
魯肅嘴角一苦,大王要動手,肯定是有着很大的勝算。不然,依王上穩重的性子,再等個三年也未嘗不可。唯獨就難在了科舉三甲身上,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突然就一頭扎進了旋渦之中,還無法脫身。
若是能夠知曉大王的主要目的也就罷了,起碼還能有個目標,跟上王上的步伐。但現在,知道大王要對付世家,可怎麼對付,要從哪一方面下手,全然不知。
萬一好心辦了錯事,那可就兩頭不討好了,日後的前途自然夭折。
魯肅問到這一方面,周瑜也不禁犯了難。大王的想法,頗有些天馬行空。以往的帝王之尊,凡有心思,都會影射點風聲出來。一來試探下羣臣的反應,二來也好讓心腹之人做好心理準備。而自家大王的想法,有時候都開始了,很多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如果想要了解大王的心思,那就要去請教奉孝兄了。也許,只有其一人,才知道大王的所有部署。
“子敬兄,瑜近些年來,多付之務。對於政務,瞭解甚少,不知道子敬兄近日來可曾聽到什麼風聲,也許能夠自其中探索一二。”
“這.......”
魯肅面色一頓,陷入沉思。可想來想去,也沒聽說最近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啊。無非就是涼州及益州的戰事,還有便是百姓收成不好,導致米穀價格上漲等一些瑣事。
而對面的楊修,卻是張口說道:“公瑾兄這麼一問,修倒是想起一件事。據傳前幾日科舉剛畢,教學署諸位大儒,在評閱吾等答卷時,韓公與蔡公針鋒相對了不短時間。原因是一名學子的答卷,再詳細的,便不在知曉了。”
周瑜點了點頭,這件事自己也聽說了。那天晚上,自己與昭姬回了蔡府,還傾聽了姑丈的一頓埋怨。
這其中,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那張答卷又究竟會是什麼?
魯肅坐在一旁,也是深陷其中,不得其解。
三人悉數沉默不語,室內也是寂靜下來,鴉雀無聲。
約莫半個時辰後,三人飲茶喝水,聊了些閒話,緩解壓抑的氛圍,也等來了傅允傅平之。
傅允,傅燮子侄,北地泥陽傅氏家族中新生一帶的翹楚。與傅燮之子傅玄,同揚名於外。
“允,見過子敬兄、公瑾兄、德祖賢弟。”
傅允文質彬彬,一身儒袍在身,執禮在前。
“平之可算來了,吾等三人等的好苦,快快落座。”
周瑜吐槽一聲,連忙請傅允入座。話說,這傅府與周府相隔並不遠,不過區區三百步而已。尋常情況下,兩刻鐘的功夫就足夠了。
“多謝公瑾兄。”
傅允再拱禮,幡然入座,而後問道:“不知公瑾兄喚愚弟前來,所爲何事?”
“平之莫要着急,今日非是瑜相請,實乃子敬與德祖請汝一敘。些許要事,事關汝三人,且聞某依依道來。”
接着,周瑜便將已經理清的頭緒,悉數告於傅允。
良久,傅允才暗歎一聲,言道:“原來如此,縕近日來,煩於家事,也未曾過多在意於此。不過想來,吾等必會安然無恙!”
“嗯?”
三人一愣,傅允的口氣未免也太肯定了。
周瑜輕皺了下眉頭,轉瞬舒展開來,問道:“平之,莫非胸有良策?”
“公瑾兄說笑了,允泛泛之輩,何談良謀。不過,以允看來,吾等只需緊隨大王即可,諸事皆順!”
傅允謙遜一句,也向三人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不同於周瑜、魯肅、楊修三人,自己乃是傅氏子弟。從叔父與大王結八拜之交那一刻,北地傅氏就已經與漢陽高氏綁在了一起。
自己也是傅氏家族,第二位正式效命於大王的族中子弟。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家族的意向,絕對不能有失。
北地傅氏沉溺太久了,也是時候在關隴士族中,博得一席之地了。
而這三人不同,大王雖與蔡邕相交甚密。蔡公也是國朝砥柱,周氏諸長,雲集國學,培養門生故吏。
周氏,與關隴諸士族無異。
魯肅,不好說。其並非鼎赫之家,於江淮尚有名聲,但放到關隴,不足以提,也就比寒門子弟稍勝一籌。不過,其與周瑜莫逆之交,會是什麼心思,猶未可知。
楊氏就更不用說了,弘農楊氏天下盛族。大王既然決定要開始這盤棋,自是要保證萬無一失。楊氏這般大族,縱是明意支持王上,王上也不會全無戒備。
傅允顯然知曉一些詳情,周瑜、魯肅對視一眼,點頭相應。
而後,魯肅問道:“平之賢弟,肅外州之人,親朋無幾。身處大周,唯賴蔡公傾心相授,王上厚愛提拔,方能有今日之名。國恩浩蕩似海,肅自詡忠義之輩,縱萬死難辭!”
魯肅直截了當的擺明態度,目光直視傅允。
傅允擡目相對,面容不動,相視良久,這才轉頭看向周瑜周公瑾。
周瑜眉頭一緊,心中有些不悅,沒想到傅允的戒備之心如此之重,連自己都要懷疑了?
“平之,信人者人自信之!”
周瑜字字鏗鏘,頓聲措措。
傅允聞言,心明其意。對於周瑜的戒心本就沒有多少,此刻也煙消雲散。郭奉孝乃大王心腹之人,當然相信周氏,周氏也未有失信。今日,自己託信於其,想來其亦不會失之。
剩下的,就是楊修楊德祖了。
楊修萬萬沒有想到,本來就只是一場議論,現在卻演變成了站位的問題。
站位,永遠是考驗一個家族能力最嚴格的問題。一步之差,一念之失,都可能導致千年傳承,朝夕覆之。
不過,雖然不曉得阿翁與大王達成了什麼意向,但現在弘農楊氏確切的站在大王之左。
而且,臨行前阿翁又有叮囑,自己有何懼之。
“弘農楊氏,從未失信於人!”
楊修昂起胸膛,緊緊盯着傅允的眼睛,一字一字的道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