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遇見
雷聲越來越近,有幾個像是從房頂上滾過去一般,閃電也越來越密集,將周圍照得如同白晝。
適才沒有一絲風,空氣中浮着憋悶的熱。這會兒,卻是忽然,狂風大作,周圍的樹林瘋狂搖曳,那聲音像是大海的咆哮。
有些窗戶沒有關嚴,窗板子被吹得翻過來,又拍過去,發出“啪啪”的脆響。趙錦繡走過去,想要將那窗戶關上。
跪在地上的楊進卻是一下子站起身,搶先一步,說:“讓屬下來。”然後,話音未落,已經大步跨過去,將那扇搖晃不止的窗戶關上,又檢查了一下別的窗戶都關好了,他這才走過來,站在趙錦繡的面前,深深一鞠躬,說:“夫人,請原諒適才屬下的愚鈍。屬下可以回答您的提問。”
這楊進果然也是精明的人。趙錦繡負手而立,點點頭,道:“很好,你能明白要防之,就要能殺之的道理,我也很高興。你說吧,如果你是刺客,你可有把握刺殺九少?”
“如果軍令狀之下,屬下從此地出發去江城大堤刺殺九少,有四成把握能刺殺到九少,但是加上九少身邊的護衛,實際的成功率不到兩成。可是如果提早兩個時辰動身,成功率會提高到四成。”楊進一字一句,說得很慢,看得出是經過深思熟慮。
四成把握,雖然沒有過半,但卻還是讓趙錦繡憂心忡忡。因爲楊進畢竟是衛戍統領,而不是做刺客的料,屬於生手。再說,楊進就算是做刺客,也只能算作中等,而不可能是頂級。如果有人要謀害江慕白,那麼派出的刺客必定是頂級的。
趙錦繡來回踱着步子,楊進見狀,又說:“夫人,如果路線的話,混跡在士兵中是最好的方式,因爲每年雨季的大堤上,非常混亂,最適合刺客藏身。如果這個時候,使用遠程的暗器,比如弓弩等,刺殺成功的機率很高。如果是屬下擔任刺殺,必定要使用這個方案。”
弩,倒是一個好選擇,混跡士兵也是好。但是楊進想得到,江慕白的其餘衛戍也想得到,所以這方面的防範和盤查是十分嚴格的。那麼,如果換作自己是刺客的話,必定還有更好的方案,確保一擊即中的方案。
到底會是什麼方案?趙錦繡不由得蹙起眉頭思索,窗外的雷聲越來越大。楊進不由得低聲問:“夫人,可還有別的吩咐?”
趙錦繡這才停住腳步,問:“還會不會有別的方案?”
“別的方案——”楊進伸手抓抓頭,思索片刻。
忽然,兩人猛然對望,不約而同地吐出一個詞“易容”,雷聲迅速淹沒他們的聲音,閃電緊接着前來,彼此還保持着吐出這個詞時的口型。
一顆心因爲這發現而懸起來!如果對方採用的是易容僞裝,然後伺機刺殺。很可能防不慎防。絕頂高手,只要在一定的距離內,會一擊必中,絕對沒有活的道理。
楊進大約也是想到這點,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憂心忡忡地說:“希望他們會想到這一點。本來,九少是可能想到的這種情況的,可是最近這麼多事。真是怕九少一時疏忽。”
這話說得趙錦繡的一顆心更是懸空。失去一個人,一次就夠了,自己必定不能再失去他一次。
所以,趙錦繡立刻對楊進說:“你立刻想辦法去大堤,將這個情況告知九少。”
楊進一聽,立馬往前走,這才跨出一步,突然又停住腳步,搖了搖頭,說:“夫人,是屬下一時心急了。九少給屬下的命令是拼死護住夫人,不可離開夫人身側一步。”
這軍令如山,即使泰山崩於前,也不可後退一步。這些道理,趙錦繡很清楚。可是如今形勢迫在眉睫,如果稍有差池就會失去江慕白……
不能讓失去再重演一次。趙錦繡果斷地說:“楊統領,你是怕九少怪罪,砍了你?還是其他的?”
楊進立刻鞠躬行禮,道:“夫人,屬下從來不怕死。只怕未能護住夫人,那也是要九少的命啊。”
這句話讓趙錦繡一愣,她不由得擡眉瞧着楊進,狐疑地:“你這話什麼意思?”
“九少將夫人交給屬下保護時,曾對屬下說過,夫人就是他的命。如果夫人有什麼三長兩短,便是要了他的命。”楊進說得很慢,整個人還深深鞠躬在那裡。
江慕白居然說自己是他的命。他這樣對楊進說,固然是要讓楊進竭盡全力護住她。可是,她到底明白他的心,也是這般的看重她。
眼淚傾瀉而下,模糊了視線。本來不是愛哭的女子,也不是喜歡在人前抹淚的人。可到底是無法自持。她緊緊抿着脣,擡着寬袖去拭擦眼淚,好一會兒,才低聲說:“可是,他也是我的命啊,沒有他,我又且能獨活。楊統領,如今危險迫在眉睫的是他,而不是我。所以,你要護我的命,先得護住他的命。”
趙錦繡說的很慢,期間雷聲大作,她便是停下來,等待那一陣雷聲過去,又繼續說。其間,閃電明明滅滅,楊進始終看着趙錦繡的臉。
最後,當趙錦繡說完這一句話,楊進一臉凝重地瞧了她一會兒,然後數雙膝跪在地上,一字一頓地說:“夫人,您這是在爲難屬下,屬下見着九少,如何交代?夫人若有三長兩短,屬下這是要九少的命。”
趙錦繡並不答話,而是將手上的指環取下來,這指環是江慕白親自爲她戴上的,指環的內側刻着“華晨”兩個字,在江慕白左手的無名指上,也戴着一個指環,內側刻着“錦繡”二字。
她將指環遞給楊進,很嚴肅地說:“你拿着這個指環,立刻去找九少,說今晚的事。若是九少怪罪,你就告訴他,我說的:來保護他,就是保護我的命,並沒有違揹他的命令。去吧。”
楊進一聽這話,立刻將那指環收在懷中,說:“屬下不惜性命,一定會完成任務。”
他一說完,也沒等趙錦繡再說其他的,人倏然躥出去。
屋外狂風大作,電閃雷鳴。趙錦繡一顆心揪着,橫豎還是不寧靜,在屋內踱步,暗暗祈禱:老天,您既然慈悲,將我跟他帶到在這個時空,並且相遇相愛,那麼,您一定要讓我們幸福。
祈禱了一陣,又點了香,將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又鄭重地叩頭,將香插在香爐裡。趙錦繡這才站起身來,忽然覺得方纔的舉動像是自己曾經嘲笑過的媽媽、外婆、奶奶等,每逢初一、十五,他們總是點一盞清油燈,俗稱長明燈,三拜九叩地請求神仙的保佑,保佑一家人的平安健康。她們只是拜,連自己拜的到底是哪路神仙也說不清楚。那時,趙錦繡總是嘲笑她們。而今,卻算是懂得她們的心情,原來是這般的誠摯,卻又是這般的無助。
她苦笑一陣,走到窗邊站着,只期望這天氣趕快過去,天趕快亮起來,一切危險都過去,江慕白會站在面前說:“乖,我的傻錦繡,又瞎擔心,不相信爲夫麼?”
眼淚又有溢出眼眶的趨勢,她使勁吸着鼻子,竭力仰着頭,不讓眼淚溢出來,這個時刻,千萬不能哭,要堅強地在這裡,等待着江慕白的勝利。
以前,那麼多的艱難險阻都能走過,這一次,也可以的。趙錦繡咬着脣,手卻不由得覆上小腹,輕輕撫着,心裡覺得溫暖。這裡正有小生命在孕育成長,是屬於他們千山萬水的愛情的見證。
趙錦繡焦躁的心不由得舒緩下來,心也變得格外柔軟,撫着肚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寶寶,你的爸爸是大英雄,是媽媽見過的人中最聰明的。所以,任何的困難,他都應付過去的。你要跟媽媽一起,等着爸爸爲你賜名,你以後還要跟爸爸一起練劍,一起打獵,一起下棋,要像爸爸那麼聰明,嗯,還要保護媽媽……”
屋外是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不知未來的黑暗,形勢一片嚴峻。而屋內,幽暗不明的燭火搖曳,趙錦繡慢慢地踱着步子,獨自冥想着未來的美好生活,心裡已然一片平靜。
是的,她不得不承認,她的男人是天下無雙的妖孽,那些要害他的伎倆手段一併都跟他不是一個段位的。
趙錦繡用如此的安慰之法,讓自己焦躁的心暫時平靜。待紫蘭與明雲歡吩咐人收拾好一切歸來,看到的又是那個向來淡漠如水的沉靜女子。
二人皆一愣,紫蘭上前彙報:“夫人,一切皆準備就緒,不知夫人還有何吩咐?”
“靜觀其變。今晚橫豎是睡不着,你們且掌燈,紫蘭,陪我下一局吧。”趙錦繡說着往書房移步。
紫蘭應了聲,明雲歡剛拿着燭臺走一步,忽然,雷聲停了,連風聲也停了。主僕三人不約而同地停住腳步,側耳傾聽。
紫蘭和明雲歡沒有聽出什麼,可趙錦繡的聽力一向很好,她聽得遠處有人快速地奔跑,而且不止一個人。
忽然,狂風再起,噼裡啪啦的雷聲劈頭蓋下來,透過窗格子,看到閃電將暗黑的天空中撕開一條大口,暴雨瞬間如柱,嘩嘩傾瀉而下。
雨季終於光臨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