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已經離開了那座滿是屈辱記憶的府邸,葉瀾瀾回想起來宇文胤那冰冷的、如蛇一般的眼神,以及他看向她時,眼底的嫌惡,都會從骨子裡覺得害怕,彷彿有一股涼氣,從腳後跟攀上來,將她整個人都裹了進去,永無出頭之日。
葉瀾瀾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跟隨在她身後的春桃看見了,還以爲是自家小姐病了幾日,身子虛弱,經不得冷風吹,連忙低聲詢問:“小姐,您可是覺得冷了?等回到惜春院就好了。”
葉瀾瀾卻沒有回答她。這小丫鬟又怎麼會明白,她冷的是心,不是身,所以哪怕穿再厚的衣服,待在再溫暖的屋子裡,她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要發抖。
清晨的陽光穿透薄薄的霧靄,照在了安國侯府的院子裡。昨夜裡下的輕雪反射出亮晶晶又晃眼睛的光芒來。
葉瀾瀾走在路上,凡是遇見的丫鬟僕婦都恭敬向她行禮。她是明陽公主的心尖肉,縱使是宇文胤失勢,她不再是什麼三王妃了,安國侯府裡慣會捧高踩低的下人們一樣不敢對她有任何不敬。
可是葉媛媛就不一樣了。
葉瀾瀾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她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的想起葉媛媛,想起從前兩個人都在侯府的時候,她和母親明陽公主是怎樣的欺侮過葉媛媛。
春桃想要提醒自家小姐,還是儘快回惜春院的好,在外面逗留的時間越久,就越是容易着了寒涼。
可是當她上前半步,看清了葉瀾瀾臉上的神色,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就又被嚥了回去。小姐的表情太過陰沉,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她還是不要過去觸黴頭了。
如是想着,春桃又不露痕跡的退後了一步,默不作聲的跟在葉瀾瀾身後,步伐隨着她的節奏,不緊不慢。
沉浸在自己思緒當中的葉瀾瀾,自然沒有發現身後丫鬟的小動作。此刻,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葉媛媛。
葉媛媛的生母曾是官家閨秀又能怎麼樣?到最後還不是被貶爲了低賤的、上不得檯面的姨娘?葉媛媛又是個庶女,醜如無鹽,胸無點墨,許配的親事也沒有自己的好,宇文昊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他的生母甚至曾是卑微的婢女……
而自己的母親是本朝最尊貴的公主,是安國侯府的當家主母,舅舅是當今聖上,掌管着整個天下。自己的夫君是皇后嫡子,是幾位皇子中最有機會問鼎帝位的一個……
可是再看看現在呢?宇文胤下落不明,自己這個曾經風光無兩、出門在外總是有很多人逢迎巴結的三王妃也變成了瘟疫一樣的人,讓大家唯恐避之不及。
自己不敢出門做客,不敢上街買東西,生怕被人指指點點。
可她葉媛媛倒是好命,嫁進十七王府沒多久,就有了身孕。若她這胎能生個男孩兒,那這昊王妃之位,就算是被她給坐穩了。
就算是頭胎是個女兒,又有什麼打緊?總好過自己這個不能生養的……更何況,宇文昊又對她那麼寵愛,聽說十七王府裡,至今只有吳嬌靈一個側妃。
葉瀾瀾怔怔地想着,眼淚無知無覺的滾下來。還是春桃在一旁大呼小叫,“小姐,你怎麼哭了?”她才感覺到臉上的一片冰涼。
心裡泛起一股子狠戾,葉瀾瀾只覺得不甘:同是安國侯府的姑娘,她葉媛媛只是姨娘的女兒,而自己則是明陽公主的掌上明珠,憑什麼在家裡處處都要做小伏低、只能受自己欺負還不敢吭聲的小小庶女,在出嫁之後,卻比自己這個嫡女過得還要好。
葉媛媛她憑什麼?!
葉瀾瀾越是回想兩人都在安國侯府生活時發生的種種,再比較一番兩個如今的處境,心裡面的不甘和嫉恨就越發的濃烈,幾乎要將她整個人都淹沒。
握着手中快要被揉爛的絹帕,葉瀾瀾胡亂的抹了一把臉,怒氣衝衝的往自己的院子去了。在她身後的春桃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惹得自家小姐這樣生氣,卻也識趣的沒有多問,免得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撞在了槍口上。
***
在明陽公主的勸說下,葉瀾瀾連着幾天都有好生用飯,太醫開出來的補藥湯子也一日三次,乖乖的喝着,是以這些天裡,葉瀾瀾的身體恢復了不少,起碼有力氣生氣了。
早起去靜心院請安,卻沒能見到母親,在回惜春院的路上,偏偏又想起來葉媛媛那個可惡的女人。葉瀾瀾給自己添堵,實打實的悶在屋子裡,生了一上午的氣。
春桃曾試探着詢問她緣由,葉瀾瀾雖然沒說,但是好在沒有像從前那般遷怒,將關心她的春桃也給臭罵一頓。
眼看着到了晌午,是該用午飯的時候了,春桃看着手上拎着的食盒子,不禁一陣犯難。她伺候這位大小姐幾年了,對葉瀾瀾的脾氣最是瞭解不過。
這位主子一心一意生氣的時候,最不喜歡有人打擾,當然也不會好好吃飯的。她把這飯菜擺上去,說不定還會挨一頓劈頭蓋臉的數落。
可是她之前還得了明陽公主的吩咐,務必要盯着葉瀾瀾,尤其是在飲食上,不可有一絲馬虎。她若不將這食盒拿進去,並勸着葉瀾瀾用了飯,到時候明陽公主怪罪下來,她也擔待不起……
春桃正左右爲難的時候,忽然聽見守門的小丫鬟嚮明陽公主請安的聲音。當家主母來了,春桃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她權當作沒聽見外頭傳進來的聲音,幾步走進葉瀾瀾所在的內室,打開食盒,將裡頭的飯菜一樣接着一樣的擺在桌上,嘴上還說着勸解葉瀾瀾的話。
“小姐,您好歹用一些吧。公主見到您這樣生氣,定會心疼極了。”聽起來倒真像是爲葉瀾瀾着想的,是一個忠心爲主的好丫鬟。
“都拿走,拿走!沒看見我正心煩着?”葉瀾瀾卻是一臉的不耐煩,眉宇間盡是隱忍的焦躁。
知道宇文胤出事後,葉瀾瀾也清楚,自己的前路註定不會順遂,也有心想要改一改這暴躁的脾氣。只是她從小就被明陽公主給慣壞了,性子已經養成了十幾年,哪裡是一時說改就能改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