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一個山谷呈現眼前。
熟悉啊。
曾經在山谷中搶過戰車,殺過神族弟子。誰想今夜此時,竟然能夠舊地重遊。
卻不見了戰車,也不見了猛獸,唯有成羣的神族弟子,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
中年男子,或無咎,跟着人羣往前,又暗暗的僥倖不已。
抓了兩個神族弟子,來不及搜魂盤問,便匆忙現身,卻還是之前法扎的模樣。所幸有了黑甲遮掩,終於矇混過關。
而這身黑甲,不像是夔龍之甲?
無咎伸手撫摸,低頭查看。
黑色的護甲,非金非鐵,觸手柔軟,卻只有前後兩片,而稍稍加持法力,瞬即變得極爲堅韌,並將四肢籠罩在一層奇異的光芒之下。
應該是件護身的法器,倒也不差……
“各谷、各城的子弟,各歸其位!”
隨着喊叫聲,聚集的人羣漸漸分開。
無咎也不知往何處去,見前方有人,只管跟隨。
山谷中足有上萬之衆,多爲地仙修爲的高手,與別處所見的神族弟子相比,顯得更爲的強悍。
片刻之後,橫穿山谷而過。
山谷的盡頭,有幾個山洞。即使相隔百丈,也能隱隱察覺到其中的腥臊之氣。
那是猛獸歇息的地方?
神族五郡的猛禽、猛獸衆多,許是便於看管,或是免遭意外,皆圈禁在山洞之內。
“兄弟——”
無咎一邊打量着山谷中的情形,一邊跟着幾位壯漢往前。而尚未抵近山洞,突然有人阻攔。他微微一怔,只見一位身披黑甲的壯漢拍了拍胸口,又衝着他擺了擺手。他不明所以,也拍了拍胸口,又似乎瞬間明白過來,急忙點了點頭而轉身走開。
山谷中雖然人數衆多,卻並非人人身披黑甲。他所跟隨的幾個漢子,便是尋常的裝束。他既然身披黑甲,應該另有去處。
也就是說,天獅郡的弟子,以衣着服飾,區分彼此的不同,倒是與仙門的規矩相仿。
不過,本先生又該去往何處?
前方的山坡上,有羣神族弟子,足有數百人,皆身披黑甲。
嗯,沒錯了。
無咎暗暗點頭,走了過去。
而他剛剛走到十餘丈外,有人衝他擺手。是一位老者,像是數百個弟子的爲首之人,似乎見他面生而不予接納,抑或是讓他另去別的地方?
“這……”
無咎錯愕不已,而面對老者與數百雙狐疑的眼光,他又不敢聲張,帶着滿腹的疑惑繼續往前。
一樣的裝束啊,都是披着黑甲,爲何偏偏讓我走開呢?
越過人羣,前方又是神族弟子,擡眼看去,黑壓壓的一大片。
無咎唯恐再次遭到阻攔,索性停下腳步,然後盤膝坐下,悄悄的擡眼張望。
嘿,獨坐好啊,沒誰理會,也無人驅趕。。
而毋容置疑,眼前的山谷已成了天獅郡的駐地,而如此衆多的弟子聚在一處,要幹什麼呢?
無咎一邊打量着四周的情形,一邊手抓起一根枯草銜在嘴裡。
枯草生機斷絕,莖稈枯萎,稍加咀嚼,透着淡淡的血腥。而所在的山谷,戒備森嚴,即便是地下也設有禁制,卻稀鬆平常……
便於此時,山谷另一端的山洞內,飛出一羣人影,相繼落在山谷中的一塊石頭上。
無咎的神色一凝。
爲首的老者,鬚髮斑白,懷抱一個法杖,正是天獅郡的長老,區丁。另外十餘人,其中有天仙,也有飛仙,皆修爲不俗。
只見區丁越衆而出,居高四望方,神態威嚴,揚聲道——
“刑天尚未返回,攻城暫且延後。不過,今夜有賊人入侵,各郡已着手應對,我天獅郡自然也不能大意……”
刑天尚未返回?
那傢伙不在此地,所謂的閉關療傷之說,竟然是個謊言,他又去了哪裡?
攻城暫且延後?
神族並未放棄攻打東夷城,而是在等待強援的到來!
今日深入險地,果然大有收穫……
卻聽區丁繼續說道:“……爲免賊人趁虛而入,各城、各谷查驗人數,尤其是天獅玄甲弟子,切勿有失!”
有人舉手稱是,有人大聲迴應——
“我金獅弟子三百六十人,悉數在此……”
“木獅弟子,一個不少……”
“我水獅百人擔當防禦,短缺兩人,下落不明……”
“火獅弟子,悉數聽命……”
“土獅弟子,盡在此處……”
“水獅少了兩人,是否有誤?”
“並無差錯。”
“而那空地間,尚有一人?”
“稟長老,此人並非我水獅陣的弟子!”
這一刻,山谷的上萬雙眼光,齊刷刷的看向一處。
人羣間的空地上,果然坐着一位中年男子。
只見他盤膝而坐,身披玄甲,金須金髮,與神族弟子沒有分別,卻伸手托腮而愁眉苦臉,猶自咀嚼嘴裡的草莖……
區丁臉色微沉,叱道:“何人?”
“呸——”
無咎坐着沒動,輕輕吐了草莖,然後伸手捂臉,很是難過而又無奈的樣子。
露出破綻,乃是意料中事。而衆目睽睽之下,被人抓個正着,着實讓他難堪鬱悶。誰能想到天獅郡的弟子,竟然以五行劃分呢。卻冒冒失失闖入此地,結果只能不打自招而原形畢露。可憐的是猶不自知,一個人暗暗得意呢!
“長老,弟子未及稟報,那人相貌陌生,雙瞳迥異……”
“不必多說,他便是賊人,竟敢闖入我天獅郡禁地,給我將他碎屍萬段……”
區丁憤怒不已,厲聲大吼。
他左右的十餘位高人,踏空而起。天獅郡的弟子,也紛紛擺出陣勢。夜色籠罩下的山谷,頓時刀劍閃爍而殺機沸騰。
無咎只得放下雙手,慢慢站起身來。
他的金須金髮,與神族的服飾,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乃是一位頭頂玉冠的年輕男。卻見他長衫飄飄,相貌清秀,斜撇着的嘴角,掛着隨意而又不羈的微笑。而他隱匿的天仙威勢,也隨之沛然而出。
“公孫無咎……”
區丁瞪大雙眼,震驚不已。
最讓他忌憚一位強敵,竟然潛入戒備森嚴的山谷,跑到他眼皮子底下坐着,還裝模作樣的聽他訓話。簡直便像是一場噩夢,卻真真切切而叫人難以置信。
“嗯,區丁長老!”
無咎恢復常態,含笑迴應。
難堪也好,丟人也罷,事已至此,且打起精神應對。
數十丈外,成千上萬的神族弟子已擺出重重的陣勢。頭頂之上,十多位高人來回盤旋而以防他逃出山谷。
他眉梢一挑,朗聲道——
“刑天不在此地,莫非是前往玉神殿,與玉虛子訴苦去了?”
“哼!”
區丁怒哼道:“原界已是苟延殘喘,何須尊者出手……”
“嘿!”
無咎的眼光閃爍,笑着又問——
“刑天何時歸來,我等着與他敘舊呢?”
“你若能活着離去,再囂張不遲……”
區丁已踏空逼近到了百丈之外,擡手一揮,便要發動攻勢。
無咎卻搖了搖頭,故作神秘道:“實不相瞞,玉真人命我傳達口信……”
“玉真人與刑天的恩怨,與我九郡無關……”
“這個……怎會無關呢……”
無咎說起話來,真假難辨,只爲試探,他繼續硬着頭皮道:“據我所知,刑天騙了神族……”
“刑天乃神族中人,豈敢背叛先祖神靈!”
“他……他要竊奪《無量天經》……”
“他不會背叛尊者!”
“長老有所不知啊,刑天兇殘成性,慾壑難填,他企圖毀了神族。而我此番前來,善意滿滿……”
無咎難以自圓其說,索性隨口亂扯。
區丁早已沒了耐心,怒叱道:“哼,一派胡言,休想拖延……”而他話音未落,殺氣濃重的山谷中突然陰風大作。隨即一道道黑影掠過山谷,儼如烏雲驟起而寒意森森。
便於此時,遠處的山頂上有人喊叫——
“我神族的數千戰獸,盡遭殺戮……”
區丁循聲看去,又猛然回頭——
“公孫無咎,這便是你的善意……”
“嘿……”
再難糊弄下去,無咎咧嘴一笑。他突然抓出他的撼天神弓,隨着弓弦“嘣嘣”炸響,四道烈焰箭矢劃破夜空,直奔區丁與神族弟子怒射而去。
山谷之中,頓然大亂。
而數百頭獸魂趁亂掠過山谷,倏然而至。
無咎揮袖一甩,沒入地下。
區丁揮舞法杖,堪堪躲過一劫。而數十個神族弟子,卻被烈焰箭矢撕成粉碎。他氣急敗壞道:“追——”
十餘位高人隨着他遁向地下,而地下的禁制已被衝出一道豁口。
而循着豁口往前,不過千丈,是個洞穴,全無賊人的影蹤……
片刻之後,區丁悻悻返回山谷。
山谷中,族中的弟子們在收斂屍骸。而更多的弟子,依然愣在原地而不知所措。
又一羣人影,穿過夜色而來,相繼落下身形,從中走出三位老者。
區丁拱了拱手,本想寒暄兩句,怎奈他怒火難消,恨恨扭過頭去。
來的是三位神族的長老,支邪、昆敖與宇毒。三人打量着山谷的情形,忍不住問道——
“聽說是公孫無咎潛入此地?”
“緣何讓他逃了?”
“我三人匆匆趕來,還是晚了一步,他暗中殺我數千戰獸,總要查明原委。而區丁長老,你也過於疏忽……”
“三位何意,難道是我放走了公孫無咎?”
區丁猛然轉身,怒氣衝衝道:“他修爲高強,狡詐多變,遁法驚人,即使刑天也阻攔不住。如今他強行逃脫,我又能如何?”
“長老息怒!”
“改日還以顏色……”
“暫且讓他猖狂,自會有人對付他……”
“尊者?據刑天所說,守護玉神殿,爲九郡天職,剿滅賊人之前,尊者他老人家不會輕易現身,否則你我都將擔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