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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咎與他的仙子,在紅嶺谷安了家。
幽靜的山谷,遠離喧囂,也遠離了曾經的紛紛擾擾,真正成爲了一方兩人的天地。
無咎陪着紫煙,早看日出,晚看日落,或湖邊徜徉,或草地漫步。彷彿有說不完的趣事,山谷中時刻迴盪着他清朗的笑聲。而紫煙與他形影不離,兩眼中含着情不自禁的笑意。
又一日的清晨,紫煙慵懶起身。棚下襬放着各式的衣裙,還有梳妝打扮的胭脂水粉。她悄悄衝着湖邊張望,然後拿起胭脂擦拭雙頰。她天生麗質,從來不加修飾。而如今在這無人的山谷中,她突然在意起了自己的容貌。
雖然多年來只顧修煉,別的什麼都不懂,而有句話卻是明白。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
紫煙稍加裝扮,又翻出一面銅鏡對照端詳。
鏡中的人兒,眉目如畫;蒼白的雙頰多了淡淡霞紅,嬌美的容顏更添幾分嫵媚。
如此模樣,他是否喜歡?
紫煙腮邊含笑,回顧盼。而不過瞬間,銅鏡脫手。她猛地抓住一縷梢,整個人在微微顫抖。
曾經烏黑的秀,已從頭頂冒出縷縷的銀絲。即使梢,也彷彿染了秋霜而變得灰白……
“紫煙,何不多睡片刻?”
棚外傳來話語聲,接着又笑:“瞧瞧我畫的人兒,又是否認得?”
紫煙愣怔片刻,不再顫抖,幽幽長吁,佯作輕鬆應道:“你還懂得繪畫……”她擦去臉上的胭脂,也擦去了臉上的一抹哀傷,旋即走出草棚,已是恢復了往日的神態。
“我乃將門之後,又是讀書人出身,也算是粗通六藝,文武雙全之才啊!”
無咎與紫煙重逢之後,再也沒有躺下來睡過覺。白日裡,他陪着說笑,深夜裡,他靜坐守候。於是每當天明,他便精神抖擻。此時,他在石亭中支起了木案,並鋪上了布帛,竟在揮毫潑墨而雅興大。
“你乃名動天下的仙道高手,又豈止文武全才……”
紫煙款款走向亭子,並未忙着留意觀看畫卷,而是注視着那伏案的身影,神情中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惶然。
“想我揹負了多少罵名啊,唯獨我家的紫煙不吝讚譽!”
無咎轉身送上一個欣慰的笑臉,接着一手攙扶,一手舉着畫筆,示意道:“且看……”
他好像沒有察覺紫煙的異常,或者說他沒有在意紫菸頭頂的白?
紫煙拋下雜念,趨近查看。
只見木案上的布帛上,畫着兩位白衣女子。卻一個身姿婀娜,飄逸出塵;一個稍顯矮胖,滿臉焦急。兩人正冒着細雨,徘徊在一道緊閉的門前。門楣之上,還寫着祁家祠堂。
“你畫的是我與葉子,那年的雨夜……”
紫煙認出畫卷的人物,欣奇不已。修士的神識,可以拓印影像。而一支畫筆寥寥勾勒,竟也栩栩如生,且形神兼備,着實出乎想象。而她查看片刻,又道:“葉子雖然圓臉,卻非如此矮胖?”
無咎急忙辯解:“嗯,此乃仙子與女惡霸!”
他心有仙子,自然下筆有神,卻畫不出葉子的形貌,只得草草敷衍。況且他這個書生,有名無實,所謂的書畫之道,無非一個消遣的樂趣。
“你呀……”
紫煙抱怨的時候,從來沒有第二句話,濃濃的柔情,盡在不言中。而她的兩眼依然不離畫卷,顯然是喜歡畫中的場景。她尤其喜歡自己,成爲畫中的人物。
無咎嘿嘿一樂,分說道:“此乃仙子夜奔圖,有詩云——”
他稍加忖思,揮筆寫道:“五月風雨最纏綿,仙子多情落凡間,夜半叩門聲聲急,誰家孤燈照無眠!”
紫煙不懂詩詞,卻懂得四句話中的含義,無奈道:“我與葉子,並非如此不堪……”
她當初與葉子落難,夜半呼救,本來頗爲兇險,卻被描繪成輕鬆旖旎的場景。
無咎卻是滿臉得意,伸手換了一塊白帛,接着揮筆潑灑,新的人物場景躍然而出。
只見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拿着油燈,持着短劍,義無反顧的衝向雨中。隨後又是四句話:夜半孤枕難眠,披衣挑燈看劍,忽聞紅鸞啼鳴,高呼小生來也。
此處的紅鸞,指的是鳥,祥瑞之兆,主姻緣。某位小生不忘給自己吹噓,儼然一個挑燈看劍的有志之士,詩畫相配,倒也相得益彰。
一幅畫卷過罷,又換了場景。
狹小的山洞內,三人擠在一起。而兩位女子倒是相互依偎,其中的男子則是直挺挺躺在地上而備受冷落。
紫煙站在一旁觀看,會意之際,咬着嘴脣,已是忍俊不住。
無咎卻是扯過紫煙的小手,一起握着筆桿在畫上書寫:“情緣從天降,癡癡看彩霞,神遊雲霄外,夢中遭毒打!”
這哪裡又是什麼詩詞,分明就是胡口亂謅。卻言簡意賅,意境貼切,生動有趣,會心處,讓人不由得爲之笑。
紫煙好像是忍笑不語,身子微微顫抖。垂之際,她披肩的長便如落霜一般擋住了眼簾。
無咎丟下畫筆,摟過柔弱的肩頭,他好像沒有看見那長中縷縷的銀絲,笑道:“天色正好,且走動一二……”
明媚的天光下,湖水依然清澈如碧。而四周的羣山,卻多了幾分荒涼。
湖邊的草地上,兩人攜手慢行。
“你我離開穀梁村,已有多久?”
“沒有多久啊,三五日而已!”
“你呀……倘若沒有記錯,你我離開穀梁村,已兩月有餘……”
“一晃眼過去,竟兩月有餘?倒也無妨,待寒冬時分,我帶你賞雪,來年開春,再去踏青!”
“嗯,我等你帶我賞雪踏青……那兩個土堆,好似墳冢,其中之一,乃新砌而成……”
順着湖邊走到山谷的西側,兩人停了下來。不遠處堆着兩個土丘,很是突兀礙眼。
紫煙每日跟着無咎在草地上閒走,並未留意岸邊的土堆,而今日忽有現,忍不住出聲詢問。
無咎遲疑片刻,如實答道:“我曾於古劍山的蒼龍谷,帶出一頭幼蛟。因無暇照看,將它獨自留在紅嶺谷。誰料它外出闖禍,死於亂劍之下,被我葬於此處。它有個名字,小黑!”
“唉,真是可惜!”
紫煙嘆了一聲,又道:“另外的大墳,所埋又是何人?”
“那並非墳丘,乃天然而成!”
無咎不願多說,牽着紫煙的手繼續前行。他不願紫煙知道土丘下的真相,以免她觸景傷情。
誰料紫煙並不在意,自言自語道:“人若死了,葬於這山水之間倒也不錯!”
無咎沒有吭聲,雙眉微微淺鎖。
柔弱的身子依偎過來,輕聲道:“想什麼……”
“我在想啊,餘下的圖畫又該如何描繪呢?”
無咎咧開嘴角,低頭一笑,轉而指着山谷,又道:“我要將這山山水水,你我的日日夜夜,盡數付諸筆端,繪入畫中,又恐力有不逮,很是愁啊!”
“嗯,我幫你如何?”
“嘿嘿,再好不過!”
兩人繼續在山谷中廝守相伴,於繪畫之餘,漫步岸邊,月下相擁,看湖光山色,聽山谷空靈。
每當一人入睡,水邊的亭中便多了一道默默獨坐的身影。
天上的明月,滿了,又殘。而那淒冷的月輝,便如黑中的霜色,愈加的濃重,慘白而又無情。
如此,日復一日……
草棚裡,掛滿了畫幅。
所描繪的畫面,有風華谷,有靈霞山,有穀梁村,也有一路走來的風景。一幅幅、一篇篇,記載着一個書生與一個仙子相識相遇的種種。
紫煙由着無咎手把手,參與圖畫的描繪。便彷彿又重溫了動情的歲月,爲之歡愉不已。她珍惜難耐,於是便將每幅畫都掛起來,留着白日裡欣賞,晚間伴隨入夢。
只嘆,人生苦短。如此悠閒而又溫情的時光,註定了更加的短暫。
又是一日的清晨,山谷裡籠罩着一層罕見的白霧。
紫煙早早起身,並未離開草棚,而是一一看向掛在四周的畫幅,兩眼中透着濃濃的依戀與不捨。少頃,她垂下頭來,曾經的黑再也不見,只有雪白的銀絲散落胸前。
“紫煙啊,今日畫的是紅嶺谷,再添上水邊人家,一段情緣終得圓滿。快來幫我執筆……”
水邊的亭中,無咎已鋪開白帛。他拿筆繪出山谷的情景,然後笑着呼喚。而笑聲未落,他慢慢回過頭來。
紫煙沒有披着那件白狐的披風,而是一襲白紗曳地。再加上滿頭的銀絲,以及蒼白的臉色,整個人便如冰雪雕就,渾身上下散着寂然出塵的韻致。
不過,她的手中出人意外地拿着一把木梳。
無咎好像沒有看到那如雪的白,微微含笑。
紫煙輕移蓮步,緩緩往前,而沒走幾步,又無力道:“無咎,我想爲你梳頭……”
無咎的笑臉一怔,便欲詢問,卻又急忙丟下畫筆,閃身迎了過去。四目相視,深情莫名。他強作鎮定,轉身慢慢盤膝而坐。
紫煙隨後跪下,柔聲道:“你常年在外奔波,無暇自顧……”
髻打開,亂擋住了無咎的臉。
他不由得屏住了喘息,心頭一陣慌亂。他這些年大起大落,歷經苦難,早已沒了富家公子的講究,從來都是自己照顧自己。而如今紫煙突然要爲他梳頭,一種濃烈的不祥隨之涌來。即便他早有猜測,還是難免不知所措。
“紫煙無以爲報,只能爲你梳頭……”
紫煙的話語聲極爲輕柔,透着深深的情意,只是有些飄忽不定,更添幾分癡癡的眷戀與不捨。
“不枉我苦修百年,修來你我的百日相守。如此仙道,如此人生……”
她話音未落,手中木梳墜地。
無咎猛然轉身,一把抱住軟軟倒下的身子。
紫煙躺在他的懷中,竟變得輕盈而冰冷,便如一片落葉,在墜落前已耗盡了所有的生機。她如雪的容顏,煥着最後的光澤,她虛弱的話語中,透着深深的歉意:“無咎……我要走了……”她竭力伸出手來,想撫摸他的面頰,卻又緩緩閉上雙眼,出一聲夢囈般的呼喚:“無咎,謝謝你……能否……親我……”
無咎一句話都來不及說,急忙低下頭去。而不待他觸及那冰冷的脣,那精緻的容顏竟然無聲碎裂。與之瞬間,整個冰雪的人兒盡數崩碎。仿如一尊水晶玉雕,剎那化歸虛無。又似風中之燭,倏然寂滅於黑暗之中。他驀然一怔,恍如雷擊,卻還是慢慢親下去,而眼中卻已滴下兩顆滾燙的熱淚。
“轟——”
許是心疼所致,又或是神魂失守,四周的禁制轟然崩潰,隨之雲霧翻卷而寒風陣陣。
片片雪花,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