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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的月色下,清冷的墳前,一位遊子,在祭拜着他的爹孃。
看着那跳動的燭火,久久伏地不起的身影,以及強忍悲慟的呼喚,感同身受的紫煙不由得眼圈一紅。她輕斂長裙,悄悄走到近前,卻欲言又止,跟着緩緩跪了下去。
她不知如何安慰,因爲她也是孑然一身。而逝者爲大,不妨她表達一種哀思。
無咎察覺,急忙轉身攙扶。四目相對,默默無聲。而他唯恐紫煙有恙,拿出一張褥子鋪在地上,待紫煙坐下,又打出幾道禁制擋住風寒,這才起身離去。他給每個墳前,都點燃一根燭火。
片刻之後,點點的燭火在夜風中搖曳閃爍。
紫煙則是靜靜坐着,默默注視着那道彷徨孤獨的人影,不由得心生憐憫,幽幽出一聲嘆息。
想他從來都是笑對一切,或滿不在乎的樣子。而與他相守月餘,方知他深情如海,如今在他爹孃的墳前,更是變得深沉而又憂鬱。他看似張狂的背後,又究竟揹負了多少苦痛。奈何自己幫不了他,最後還要棄他而去!
紫煙擡手擦拭着眼角,而淚水依然止不住流下。
她好像明白了一個道理,懂得男人不容易,而愈是懂得,愈是繾綣難捨!
無咎轉了一圈,回到原地,恰見紫煙神情悲傷,他怪責般地搖搖頭,伸手拍着身後一個稍顯矮小的石碑:“瞧瞧,這是誰的墓碑?”
紫煙急忙擦乾了淚痕,藉着着燭火的光亮看去。
在不遠處還堆着一個墳冢,並立着石碑,上面刻着:破陣營公孫將軍,諱,無咎,之墓。
“嘿,我給我自己點根蠟燭!”
無咎在碑前插了兩根蠟燭,拍了拍手,就近坐下,回一笑:“我說了,這裡埋着我……”
紫煙輕輕依靠過去,神色中透着不解。
“我當年爲了報仇,不得不跟着祁散人闖蕩仙門。我總覺着,我早晚要被那個老道害死,便讓手下的兄弟,給我堆了一個衣冠冢。以免我葬身異鄉,沒人陪護我的爹孃!”
無咎像是在敘說着別人的往事,話語平淡:“而我如今不僅活着,還帶着我的仙子回來了。我爹孃亡靈有知,會笑的……”
而他話音未落,紫煙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摟着他的脖子,失聲泣道:“紫煙有愧……既不能給你傳宗接代,更不能患難與共……”
“哎呀,怎會又哭了呢,莫要哭壞身子,聽話啊!”
無咎急忙勸慰,而懷裡的人兒依然悲慟莫名,他又疼又憐,只得改口:“我給你說說我的妹子啊,願不願聽?”紫煙帶着抽泣“嗯”了聲,卻還是緊緊依偎在他的懷裡。他伸手輕拍着柔弱的人兒,自顧說道:“我妹子,名叫公孫燕。她啊,貌美,任性,且淘氣。我不怕爹孃,就怕她給我哭鬧。嗯,小丫頭,惹不起,讓着她……”
月上中天,夜色寂靜。
山頭的墳塋之間,那點點的燭火,猶在搖曳不息,流淚不止。
而紫煙又是動情,又是傷懷,早已疲憊不堪,於溫暖的懷中沉沉睡去。無咎繼續輕輕抱着她,一個人自言自語。他從他妹子的幼時說起,從後院的鞦韆說起,從春說到了夏,從秋說到了冬,說了一年又一年。像是壓抑已久的情懷,終於有了傾訴的這一日。他要說給他的爹孃聽,說給他的仙子聽……
不知不覺,天亮了。
曾經的燭火,已然熄滅,殘存的流蠟,在墳前留下一堆又一堆的淚痕。再有寒風吹來,野草晃動。深秋的清晨,一片淒涼。
無咎終於停下了自說自話,一個人默默出神。片刻之後,他從遠處收回眼光,又掠過爹孃的墓碑,低頭端詳着懷中的人兒。
紫煙猶在沉睡,緊緊抓着他的臂膀。像是怕失去,再也不肯撒手。她嬌小的身子蜷縮着,柔弱中透着無助。蒼白的臉色,倍添幾分冷豔,卻又晶瑩欲碎,令人憐愛之餘不忍目睹。而她曾經如墨如雲的秀,已銀絲成縷!
無咎只覺得心頭疼,禁不住出一聲長吁。
而不知是心有靈犀,還是感受到了嘆息,紫煙從沉睡中緩緩醒來,惺忪的雙眸稍稍恍惚。她覺自己依然被溫暖環抱着,懶懶的頗爲舒適。而她躺了一宿,抱着她的手臂便動也不動支撐了一夜。她神情羞澀,輕輕掙扎。
無咎的雙眉舒展,人已恢復常態,順勢攙扶,低沉問候:“醒啦?”
“嗯,夢裡聞聲,卻不想睡着了!”
紫煙輕聲道歉,依舊是不勝嬌羞的模樣。
“聲聲入夢,不枉傾訴一場!知音難尋,唯我紫煙仙子!”
無咎站起身來,笑聲清朗,接着又伸出手,示意道:“走吧,我帶你前往一處仙境!”他抓着紫煙的小手,拂袖撤去四周的禁制。隨着劍芒閃現,兩人飄然升空。而尚未遠去,他又低頭打量。
半山腰多了一塊界石,上面刻着“盔甲山”三個字。顯然是後來所立,應爲山上埋着某位將軍的盔甲的緣故。
寶鋒大哥,有心了。願你與兄弟們,有個好的歸宿!
無咎衝着那塊界石與山上的墳塋投去深深一瞥,帶着紫煙轉身離去……
……
紅嶺谷。
秋日的午後。
兩道人影帶着劍虹,緩緩落在湖邊的草地上。
但見羣山環抱之間,一汪數裡方圓的湖水清澈如碧。且叢林斑斕,山水相映,靈氣淡淡,儼然便是一處勝景所在。
“這便是紅嶺谷!”
無咎隨手佈下幾道禁制,鋪開褥子,攙着紫煙坐在湖邊,繼續分說道:“此處曾爲一羣山賊佔據,被我滅了,如今人煙斷絕,遠離塵囂,豈不就是你我二人的仙境?”
紫煙看着湖光山色,意外道:“你是說,你我住在此處?”
“嗯,住在此處,只待天荒地老!”
無咎伸手挽起袖子,精神抖擻道:“且歇息片刻,我去去就來!”
他擡腳虛踏,竟凌空掠過湖面,轉眼之間,人已消失在對岸峭壁下的山洞中。
紫煙面露微笑,也不禁站起身來,在湖邊悠然踱步,一時間神色欣然。
這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山谷,這是一方兩人的天地。不敢天荒地老,只求朝夕相守!
片刻之後,無咎去而復返,竟是隨手丟下拆開的棍棒、繩索,還有木板與布匹、獸皮等物。接着他祭出飛劍,隔空攝物,來回穿梭,又是一通忙碌。
黃昏時分,湖邊多了一個丈餘方圓的草棚子。其上下兩層,雖然簡陋,卻掛着幔帳,鋪着褥子,很是整潔清爽。在草棚前的草地上,墊了一層木板,並臨水搭起一個涼亭,四周還搭建了能坐能倚的欄杆,一圈鋪着柔軟的褥子。
無咎忙碌完了,又祭出幾道禁制遮擋寒氣,這才走出涼亭,滿臉得意道:“如何?”
紫煙始終在一旁觀望,早已心領神會,又好似難以置信,迫不及待迎上前去:“你我便在此處安身?”
“當然,這是你我的家!”
無咎咧嘴微笑,裝模作樣拱手相請,不忘指着腳下的木板,示意道:“我已刻下標記,進出無礙!”
紫煙沒有修爲,也沒有神識,分辨不出禁制,來往難免受阻。於是他別出心裁,以木板標出禁制所在。如此細緻入微,可見一斑。
無咎繼續分說:“此處,可臨水聽風;此處,可憑欄遠眺;此處,可睏倦歇息,嘿嘿!”
紫煙跟着查看,頷會意,轉而舒展裙袖,喜不自禁道:“你我的……家!”
無咎忙道:“哎呦,莫要摔着!”
紫煙兀自翩翩旋轉,白衣飄飄,長揮舞,臉上帶着孩子般的笑容。只是她的眸中,有隱隱的淚花閃爍。
她沒了修爲,沒了親人,便如風中的殘燭,在淒涼中寂寞如塵。而一無所有的她,突然擁有了真情摯愛,以及溫柔的呵護,還有了一個家。對於孤獨的人兒來說,家是最爲溫暖的歸宿!
無咎卻怕紫煙出現意外,一把抱起對方,輕輕放在欄杆上,一本正經訓斥道:“你要摔着,有人心疼的!”而話沒完說,他又報以怪笑,轉身退開幾步,竟在不遠處擺開炭盆、食盒等罈罈罐罐,又拿出他從都城買來的鹿肉,隨即老神在在燒烤起來,並呵呵樂道:“天色已晚,來頓烤肉!”
紫煙乖乖聽話坐着,卻又含笑帶淚。整個人沉浸在溫馨中,臉上洋溢着難得的神采。
她雖然放下心結,卻又難免多愁善感而觸景生情。尤其她冰封已久的情懷漸漸打開,百年沉寂的心境隨之坍塌殆盡。當無咎給她來前所未有的關愛,她早已被那溫暖的浪潮所吞沒!
人生難得有今日,且看天邊彩雲歸……
無咎將鹿肉燒烤焦黃,先請紫煙品嚐。而紫煙已用不得肉食,他便拿出如意坊的糕點給她充飢。然後他獨自吃着痛快,並連讚美味。紫煙則是倚着欄杆,深情注視默默相陪。
須臾,夜色降臨。
一輪明月爬上山頭,一輪明月的倒影從湖面浮起。夜色下的紅嶺谷,異樣的靜謐而又安寧。
無咎攙扶着紫煙,在亭中臨水而坐。紫煙則是抓着他的手,依偎着他的肩頭,聽着他敘說曾經的趣事,並隨着他會意含笑。
不知不覺,溫馨的人兒進入夢鄉。
無咎抱起熟睡的紫煙,放在棚裡,蓋好褥子,又輕輕返回。他獨自坐在亭中,看天地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