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飯好了!”一聲吆喝,驚得鳥紛紛撲棱翅膀,從草叢裡直飛上藍天。
“哎,來了。”老頭趕緊將竹筏靠岸,栓在湖邊的木樁上。他搓搓手,揉了揉有些沮喪的臉,努力嘴角上揚,往臉上掛點笑容。這已然是他的習慣,不管在外面心情有多糟,進家門總要面帶笑容。
他可不想把壞心情帶給家人。
胖子蹣跚的走上草坡,爬上吊腳樓。一開門,蒸騰的熱氣就撲面而來。一股濃郁的馨香,讓胖子精神一震。“快去洗手,愣着幹嘛。”
洗完手,飯菜已然被端上桌。一碗魚,兩碗竹米。老人拿出自釀的酒,爲老伴倒上滿滿的一碗。“來,老婆子,喝點酒解解乏。”
老婆婆笑了,滿是皺紋的眼角卻藏着一絲狡黠。她用手捋了捋額前散亂的銀髮,“說吧,我聽着呢。”
由於糧食緊缺,釀出的那點酒也就成了胖子最稀罕的寶貝。平時老婆子想要喝點,她老伴總是不捨得。今天給自己倒了這麼一大碗,若不是心理有鬼就怪了。
胖子訕訕一笑,老臉一紅。“那個,其實也沒啥事兒。我知道你不願吃魚,所以我今天特意想給你抓幾隻螃蟹,換換口味。結果忙活了一天除了逮了幾條魚外,連根螃蟹腿都沒見着。哎,是我太笨……”
“你呀你,別瞎想。來,快吃否則菜就涼了。”
胖子端起酒碗,一口悶掉。臉上浮起一絲酒後的紅暈,“老婆子,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咱兒子。”
“你怎麼又說胡話了,這都是命。我從沒怪過你。”
胖子勉強咧嘴笑了笑,匆匆扒拉兩口飯,便不吃了。
夜來得總是特別快,胖子摟着老伴躺在一張竹牀上。老伴身子骨弱,摟在懷裡就像摟着一堆乾巴巴冷冰冰的柴火棍。今晚她的頭疼病又犯了。
胖子尋思着,這應該是她長期營養不良的緣故。老伴討厭魚腥味。她每天都吃的特別少。再加上,她有頭疼病、心臟不好還經常做噩夢,實在讓胖子擔心。
可這裡就這麼大,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胖子除了打漁,也沒有別的食物來源。胖子年輕的時候也曾想穿過竹林出去走走,結果,每次都會在竹林裡迷失方向,最後繞回這裡。
似乎這片空間被詛咒過,就如同一個囚籠,誰也出不去。
胖子和老伴曾有一個兒子。結果,兒子十五歲那年在幾塊竹片上留了幾個字,說是在這裡待夠了,想出去闖闖。胖子當時找了好幾天都沒找到兒子的下落。他甚至以爲兒子終於走出了這鬼地方。
可沒多久,胖子在一次捕魚的時候,卻意外從湖裡撈出了兒子的屍體。他沒敢告訴老婆,只好偷偷地把兒子埋在湖邊。每次打漁他都得到兒子墳前聊上個把鐘頭。
他心裡有愧,他不止一次次地想,他當初爲什麼要娶媳婦,爲什麼會和媳婦出現在這個地方。然而他的腦海中卻沒有任何關於這方
面的記憶。
他試着問自己的妻子,結果,一想這些事兒,她就會犯頭疼病。胖子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想過這些問題。他覺得是自己害了妻子,害了兒子。因此心裡一直充滿愧疚。
特別在今夜,在兒子死去二十年的忌日。這種愧疚達到了巔峰,就像是一塊沉沉的實心鐵塊壓在他的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來。胖子決定要出去透透氣,順便去趟竹林抓只竹鼠爲老伴補充點營養。
不過,這不能讓老伴知道。否則她有會瞎擔心。因此,胖子只能在一旁等,等老伴徹底睡了才能出去。他怔怔地看着老伴的臉。
那張臉是如此的美豔,即使是歲月也無法完全將其完全掩蓋。她嘴角含笑,那安心幸福的模樣,讓他忍不住想親吻她的臉頰。不過,他並沒有那麼做。
“妹兒,妹兒?”胖子輕輕喚着她的名字。見她毫無反應,這才施施然下了牀,背起竹筐躡手躡腳地走下吊腳樓。
夜涼如水,一些蟲子還在高草中鳴叫,聽到胖子的腳步聲,都紛紛噤聲。胖子已經太老了,無法看清前方的路,只能憑藉着自己的感覺,一步步向前試探摸索。
竹林的莎莎聲,想有人在黑夜墨色最濃的地方不懷好意的竊竊私語。胖子緊了緊背上的竹筐,從中拿出石鎬爲自己壯膽。一路上跌跌撞撞到了竹林,結果七拐八拐竟然迷了路。等胖子回過神,竟已然誤入竹林深處。
若有若無的霧氣,將竹林間蒙上一層輕紗。一切是那麼模糊,胖子往霧氣深處望去,眼前忽然浮現出一片血色花海。花海中竟有一人背對着自己。
那人身着一身白衣,衣袂漫飛,似一陣風過,那人便能乘風而去。
胖子看着那身影,一種心痛和熟悉的感覺混合在一起,讓他難受不已。“你是誰?”
那人沒回頭,恍然未覺的往竹林更深處走去,胖子趕緊加快步伐跟上去,沒走幾步,突然摔倒在地。他爬起來朝那人跑去,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在叫他。
“孩兒他爹,孩兒他爹……”
是妹兒!胖子朝後看,妹兒的身影隱約在夜色中,越來越淡。胖子看得出,她在向自己招手。胖子猶豫起來,不知道該朝那邊追。
“我是妹兒的丈夫,她還在家等我。我不能丟下她不管!”下一秒,胖子果斷轉身往回跑。誰知剛跑幾步,腳下一空。他竟然掉進自己挖的捕獸坑中。
裡面尖銳的樹枝刺穿了胖子的腿。血浸透褲腳,慢慢滲入大地。胖子又冷又困,再加上血液流失,很快就昏死過去。
吊腳樓內,薛妹兒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己掉進岩漿裡,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身體一點點融化。她痛苦而絕望,正準備閉目等死。就在這時,胖子出現了。他拿着一根麻繩將一端扔給她,然後拼命地往上拉。
結果繩子斷了,胖子也因腳下不穩墜落滾燙岩漿中。薛妹兒驚恐萬分,厲聲尖叫。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刻骨銘
心的恐懼,因爲不管什麼事,胖子始終陪她一起度過。
幾十年來,她和胖子相濡以沫,早就把對方當成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胖子遇險,她反而更無法承受。無盡的悲痛,一下子讓薛妹兒從夢中驚醒。
她睜開眼第一件事,便是向身側摸去。冰涼的竹蓆上,早已沒了那熟悉的軟乎乎的身體。薛妹兒一個激靈,趕緊下牀,連衣服都忘了披。她一個人在夜裡,撕心裂肺喊着胖子的名字。
聲音越來越沙啞,眼淚從她眼角滑落。可她沒放棄,一路呼喊,一路找尋。
從湖邊到竹林,她的心越來越沉,最終,在天矇矇亮的時候,薛妹兒找到了昏死在陷阱裡的胖子。薛妹兒身子佝僂,單薄的身子像是一陣風就能吹倒。
她走到這兒,已然消耗了她僅有的一絲力氣。薛妹兒氣喘吁吁,艱難地爬到陷阱邊,脫去衣服擰成繩子去拉胖子。胖子始終沒醒,薛妹兒只能啞着嗓子喊他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時間一點點過去,胖子由於失血過多,嘴脣泛白,臉色鐵青,已然是進的氣多,出的氣少了。薛妹兒將繩子綁在一根竹子根部,然後拽着繩子的另一頭下到坑裡。
她用頭頂,有手推,用肩膀託,試圖把胖子推出深坑。可幾次三番,仍無法成功。女人沒有哭,她咬緊牙,將胖子弄到自己的背上,然後將他和自己捆綁在一起,抓着繩子一點點往外爬。
結果,正當她爬到洞口的時候,突然“刺啦”一聲,繩子斷裂,兩人仰面跌回坑中。坑底一根尖銳的樹樁刺穿了兩個人的身體,尖端從薛妹兒的腹部穿透出來。
身體被撕裂的痛楚讓胖子再次睜開眼睛,兩個人的血通過這根木樁混合在一起。薛妹兒回頭看了一眼胖子,笑着說:“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這句話應該我來說,我想起來了,什麼都想起來了。可惜,我們註定是失敗了。”胖子憋足了一口氣,把這些話一股腦地說出來。
“你愛過我嗎?”薛妹兒柔柔地看着胖子。
薛妹兒浸染血水的長髮落入胖子的嘴裡,他含着她的發,重重地點了點頭。接着,腦袋一歪,雙手無力地低垂。
薛妹兒笑了,她笑的無比幸福。“我也是,小胖,我想我是愛你的。”
兩人的臉上都保持着那種美得讓人心醉的笑容。
陽光從竹葉間灑下來,落在兩人身上。他們的身體在陽光中,化作點點星光。風吹過,靜謐的竹林也隨着這點點星光,迅速消散。
現實世界,地府內部空間內。
胖子和薛帝同時睜開眼,兩人對視一眼,不禁喜極而泣。他們沒有說話,只是忘情的吻着對方。誰也沒有注意,就在這一刻,兩人身體內突然綻放出柔和白光。
他們體內原本紊亂的能量紛紛安靜下來,開始按照一種無比玄妙的線路,運行起來。
他們真心相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