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鵑撇撇嘴道:“怎麼不行!這些小女孩,滿腦子浪漫情思,不過是喜歡他風流儒雅、有些才名罷了;黃元真要是被打回原形,成了鄉下小子,她們哪裡還會再愛他。哼,這一試,不就試出來了!”
林春看着她就癡了。
他們都是生長在鄉下,以最本來的面目相對了十幾年,他們間的情意不是任何外物可動搖的。他知道自己對她的心意,同時,他也知道她對他的心意。便是和那些風流俊俏的富貴少年放在一處,她也從未看輕他,反而告誡他:他不比他們差。諄諄教導的口吻、殷殷期盼的神情,是對最親近的人才有的。
他望着杜鵑,只覺得此生再沒有任何女子可以代替她!
他也堅信了太爺爺的話:他就是杜鵑前世的夫君。
兩世的情緣,萬年的等候,誰也別想分開他們!
想起那尚未雕刻的“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屏風,他忽然間就有了初稿,知道怎麼雕、雕什麼內容了。
他做這屏風是爲了開創人生新路,但也是爲了杜鵑。
杜鵑見他發呆,問“想什麼?先吃吧。”
林春就笑了,說“想還沒做的屏風呢。剛纔靈光乍現,想到一副稿子,就出神了。”
杜鵑聽了喜上眉梢,道:“真的?這可是太好了!就是太耗神了。來,把這雞蛋吃了。還有這魚頭湯,都是特地爲你做的,補腦子的。你什麼事都不要管,先把這屏風做出來再說。這靈感不是說有就有的,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錯過之前被鼓起的豪情,再想有這股子激情,就難了。只能再等機會了。”
林春用力點頭。
杜鵑總是能用準確的詞句將一些情境表達出來,他目前可不就是這種情況麼,所以才日夜趕工。
他吃着飯,杜鵑就踏着滿地碎木屑走入裡間。看他已經做出來的屏風。一面又告訴他,那陳家怕是還要來,讓他天塌下來都別管。
她撒了個謊,生恐姚金貴告老爹和弟弟忤逆的事被林春知道了,他便無心製作屏風了,因此借陳青黛遮擋。
林春倒也沒懷疑,他知道有任三禾和黃元聯手,足夠應付一些複雜的情勢了。再說,杜鵑自己也是個有主意的。
吃完後,杜鵑和他閒話兩句。便匆匆走了。
而那邊房裡,黃元提筆寫下一紙訟狀,又囑咐了杜鵑和任三禾一番話後,便帶着老實爹上府衙擊鼓鳴冤,告姑媽和表哥姚金貴忤逆欺騙長輩。強逼民女,品行不端。
山陽縣的衙役傻眼了。
泉水村屬山陽縣管轄,但是,黃元在府衙告山陽縣丞姚金貴,這府衙的官差要去山陽縣拿人了,他們怎麼辦?
黃元可不管這些,他告下姚金貴後。一面向沈知府呈告詳情,請他派人去泉水村找黃老爹取證,暗地裡卻讓任三禾和黃小寶搶先一步趕回去;一面又派人去山陽縣,將姚金貴被舅舅告下的事透露給山陽縣主簿嚴風。
這嚴風本是個舉人,在山陽縣做了好些年的主簿,就等這個縣令的位置呢。誰知盼來盼去。卻盼來了個姚金貴,轉眼升任無望了。
黃元之前派去的人打聽了這一消息,回來告訴了他,他便利用上了,以爲自己這方助力。——算準那嚴風不會袖手旁觀的。
姚金貴被傳喚到府衙。與表弟對簿公堂。
這一交手,更加心驚。
黃元洋洋灑灑,歷數他幾大罪狀:
其一乃逼親,其大舅黃老實已經另立門戶,他卻夥同其母連續兩次挑撥外公插手錶妹親事,令外公和大舅父子反目,以達到逼親目的;
其二乃騙親,姚已經同山陽縣楊家議定親事,卻讓親孃騙取外公信任,將表妹許給他,明爲妻,實爲妾,喪盡天良;
其三乃大不孝,其大舅不承認這門親事後,竟敢攛掇其母狀告孃家兄弟,違反人倫!要知道,若是兒子告父親、祖父,即便他們真犯了罪,這兒子也會立時被判絞刑,因爲這是違反人倫的大不孝之罪。姚金貴告的雖然是大舅,隔了一層,然終究不妥,因爲這件事並不是什麼大事,完全可以關起門來,自家人商議後解決,他卻鬧上公堂,可見心思歹毒。
每條罪狀都有人證,令姚金貴無可辯駁。
姚金貴被逼到窮途末路,拿出外公摁了手印的定親書,聲明是長輩做主定親,咬死不認賬;又把五年前杜鵑不認爺爺奶奶的老賬翻出來,指責杜鵑忤逆在先。
他原不過是嚇嚇黃元,逼他認可這門親的,如今卻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若是不能將黃元告倒,他這新上任才幾個月的官就要做到頭了。
想到這,心中悔恨萬分:早知道杜鵑不能惹,他爲什麼放不下她,要去惹她?
他並不知黃元這檔子事。
當日黃招弟回孃家聽說後,婦道人家不知天高地厚,覺得兒子當官了,很是風光,就在爹孃面前吹噓,說他能救侄兒回來,哄得黃老爹在定親文書上摁了手印。
姚金貴雖愛杜鵑,卻貪心不足,嫌她不能給自己仕途借力,早和山陽縣城的豪紳楊家議定親事了。如今又得了杜鵑,自然只能爲美妾。
有道是無巧不成書,這楊家正是黃元的養父家。
楊玉榮棄養子,還要歸功於姚金貴這個準侄女婿呢。他聽說了黃元的案子後,剖析厲害,要楊玉榮及早和這個養子斷絕關係,否則一個不好會禍及滿門,這纔有了後來的事。
可他萬萬沒想到,楊家收養的孩子居然是他表弟,畢竟馮氏一直對外說杜鵑是她親閨女,無人知道她丟失了兒子。
等黃招弟從泉水村回來說起這事,姚金貴既詫異又不安,便裝模作樣地寫了一封信,心想能救得了表弟便對外公有了交代;救不了更好,將杜鵑納爲妾更沒人敢問了。山裡人不知世事,好騙的很。想來外公和舅舅也不能怪他,他剛當上官,哪有那麼大勢力呢。
合該他運氣,要坐享這齊人之福。
誰知黃招弟走了一趟府城後。回來說黃元已經放出來了,黃家根本不認這門親,還把她趕了出來,連頓飯也沒給吃,他可氣壞了。
也是他色膽包天,況且不知黃元是如何放出來的,還以爲原本就是一場誤會呢。所以就讓親孃出面,告孃家親弟弟和侄兒忤逆,自以爲拿住了黃元短處,不怕他不服軟。乖乖將杜鵑送來。
身爲讀書人,是萬萬擔不起忤逆罪。
可他卻做夢也沒想到這個表弟會反告他一狀。
如此一來,他拼死也要將這官司打贏了。
大不孝之罪,身爲朝廷官員,他更擔不起!
因此。他無所不用其極,不僅將五年前杜鵑拒親的鬧劇翻了出來,還慫恿楊玉榮和陳家出面,誣黃元忘恩負義,實乃小人。
黃元也不含糊,在趕走姑媽當日,就已經派人去山陽縣蒐羅了姚金貴諸多罪證。更挑起嚴主簿暗中對姚金貴虎視眈眈,隨時出手,一擊必殺。
表兄弟倆劍拔弩張,展開了一場殺人不見血的鬥爭!
杜鵑沒有上堂,黃元不讓她去。任三走時也嚴厲交代,不許她再拋頭露面。因此。她就留在客棧,以爲策應。
這日午時,黃老實父子過堂回來,將近六月天氣,黃元臉上卻如同覆蓋一層寒霜。攜帶一身冷冽寒氣進屋。
最會看人眼色的黃鸝立即感覺到了,一聲不吭地打了水來給爹和哥哥洗臉,杜鵑又端上解暑冷飲。
馮氏忍不住問“怎麼樣?”
黃老實立即憤憤地罵“畜生,小畜生!”
馮氏再問,他卻說不出了,偷偷地把眼睛瞟向黃元,神情十分的愧疚和可憐,似感覺因爲自己有黃招弟這樣一個姐姐,生了姚金貴那樣一個外甥,所以帶累兒子不好過,都是他的錯一樣。
黃鸝忙扯孃的衣襟,又使眼色叫爹別出聲,然後端上飯菜,一家子吃了。飯後,杜鵑和黃元進房裡商議,黃鸝在外廳做針線,不許人進去打擾。
姐弟倆在桌前坐了,杜鵑才問道:“有什麼變故?”
黃元扯鬆領口,一邊猛扇摺扇,一邊道:“耿夫子插手了。本來很清楚有眉目的事,被攪亂了。他又是有名望的宿儒,耿家在京中也很有根基,連沈知府也不敢駁他的話。”
杜鵑詫異地問:“他爲何幫姚金貴那樣人?”
黃元嘆口氣,將那日林春評價他和耿夫子的畫的情形說了一遍,“想是心裡不痛快了。不過他們這種人,嘴上是不肯承認這點的。因心裡認定我狂傲,有了成見,便輕信楊家和陳家的話,說我忘恩負義,當堂逼養父了結養育之恩,使他背棄罵名;還說楊家趨利避害乃人之常情,不能因爲救了我一個,就搭上全族陪葬,但我卻不該忘記救命之恩;又將那日青黛求上門來被我拒絕之事拿出來說,證明我是無情意之人,言下之意,我既然脫罪,青黛如此情義深長,我就該娶她纔是。種種言辭,將案子扯得亂七八糟,無人敢駁!我也不敢太言辭犀利,否則更要擔一個不敬師長的罪名。”
杜鵑聽了倒抽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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