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水開,熟門熟路地沏好了茶。想了一想,又去西屋裡將自己買的乾果拿了兩樣出來,找倆盤子裝好了,一塊兒送進了東屋。
屋子裡氣氛挺沉悶。
劉大爺的外甥名叫林永強,小名永強,今年二十來歲。
此時這個上過戰場,站起來比劉大爺還要顯得壯實些的漢子,紅着眼圈坐在炕沿上。
見香雪進來,頗有些不好意思,慌忙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低下頭去。
劉大爺家的也是滿臉淚痕。
香雪在燒火的時候,其實都已經聽見了。
林永強也是個可憐的。
本來,他爹是個走州過府的貨郎,靠着勤快能幹,積累了一份小小的家業。
再加上劉大爺的姐姐雖然出身鄉下,但也是個會精打細算的,兩口子帶着兒子過得很是不錯。
天公不作美。
就在林永強十二歲那年,林家所在的州縣遭了水災,災過就是大疫。
林貨郎跟劉大爺姐姐都沒能倖免,一病去了,留下了林永強一個半大小子。
林貨郎留下的那些家業,就成了林家人眼中的肥肉。
林永強的嫡親大伯經過一番爭奪,名正言順地養了侄子,接收了自己弟弟留下的錢財,美其名曰等到侄子成家就還給侄子。
沒爹沒孃的孩子,就跟野草差不多。
林永強從此吃不飽穿不暖,早起晚睡,就跟個長工似的給大伯家裡幹活。
就是這樣,他大伯母還嫌棄白白養着他了。
將將長到十思,眼瞅着該說親了,北邊打起了仗。
按照朝廷規定,一家子裡男子年滿十五便是一丁,每戶有三個十五以上、四十五歲以下的男丁,便要抽出一個去當兵。
本來林永強的大伯不到四十歲,兩個兒子一個十九一個十七,家裡爺三個,是必須要出一個兵丁的。
兒子連心,林永強大伯兩口子哪裡捨得讓兒子上戰場去送死?因此,偷偷地給村長戶長送了禮,將林永強的歲數改大了一歲,讓他頂了自己的堂兄去當兵。
這麼一來,不但林永強大伯父子三人平安了,就連林貨郎當初留下的東西,也都徹底被他大伯霸佔——誰都知道,上了戰場那是九死一生的。林永強又是個半大孩子,怎麼可能有命回來?
也是林永強命好,他人挺聰明,在大伯家裡吃了幾年的苦,學得手腳勤快嘴頭又甜,因此進了軍營不久,就被一個隨軍的大夫看上了,讓他跟着學了幾天包紮上藥做了助手,一直到戰爭結束。
算是撿了條命回來。
他不想回老家——實在是被所謂的親人傷透了心。
他大伯家裡窮,惦記他爹留下的家業他能理解,但是怎麼也想不明白,都流着一樣的血,他大伯怎麼就忍心讓自己去送死?
正巧,他所在的營裡有幾個受過傷的要跟着老大宋朝陽去墾荒種田,他索性收拾了行李,也跟着一塊兒來了。
只是沒想到,竟然被分到了舅舅所在的杏花村。
劉大爺聽着外甥的經歷,又是心傷姐姐姐夫早逝,又是氣恨林家大伯豺狼心腸,臉色變了又變,最終狠狠一拳頭砸在了炕桌上。
“你咋不早來找我呢!”
一想到姐姐留下的唯一骨血差點就死在戰場上,劉大爺的眼裡冒火。
若是林家大伯在他面前,他能一拳頭捶死他!
“永強,你說,往後你怎麼辦?”劉大爺直接問道。
“啊?”林永強愣了一下,傻傻地說道,“往後,當然是在這裡墾荒種田啊。舅舅,我是要在這邊紮根的,絕不會再回林家村去。”